第4章 不認識!

老城區彎彎繞繞多,到處都是待改待拆的破筒子樓,價錢談不攏,不少房主就賴着不走,又髒又亂,整體跟貧民窟似的,蘇成路熟,在幾個小巷子裏來回穿梭,本以為三兩下就能把人甩了,誰成想這夥子人堅韌不拔,對他窮追不舍。

一個鼻子,至于麽?

“趙胖子哪兒找的瘋狗!”蘇成心裏罵一句,好在腳下這條巷子前面是個垃圾場,再拐個彎就是大路,一條街都是商鋪,滿大街大爺大媽,他不信這幫人吃屎了還敢掏刀子。就算瘋狗們真要吃屎,好歹大爺大媽熱心腸,肯定能有個幫忙吆喝報警的。

垃圾場就在眼前,蘇成腳底越來越快,身上幾處火辣辣的疼,剛才光顧着往外沖,該是被幾個婁婁的刀片子擦着了胳膊腿。

操。

真他媽煩躁。

受傷無所謂,回去蘇明元看見又得逼逼。

蘇校霸正滿肚子火,“咣當”一聲,不知哪竄出來輛自行車,狠狠對着他的胃來了一下。

倒地的時候蘇成有些後悔。

還是貪心。

包子吃太多了。

剛吃完這麽大的運動量,他的胃本來就在翻江倒海,自行車臨門一腳,一陣反酸後,二十個包子,至少吐出去十五個。

當街嘔吐,蘇成能想象此刻自己多惡心加丢人。但凡忍得住,他真幹不出這事來,扶着牆,蘇成半天擡不起頭,實在是太

太太太疼了。

心疼。

耳邊傳來一句,“你沒事吧?”

吐出去快三十塊錢的包子,能沒事?幸虧對方站的挺遠,否則蘇成也想照他鼻子來一下,那人雙腳着地,筆直的大長腿連着自行車車座,一望無際。

不等蘇成罵他,拿着刀的混混們高呼着老娘,連帶着祖宗十八代的問候沖着他倆飛奔而來,都不帶重字的。

行吧,就當替他罵過了。

蘇成不想牽扯路人,狠狠對大長腿罵一句,“滾。”順手在地上撿起一根長木棍,看樣子是某個廢棄家具上拆的,帶着幾根釘子,剛吐完,還得跟人幹架,蘇成想死。

追上來的人,不知是被遠處的垃圾場還是近處蘇成的包子熏得,個個捂住口鼻,停在固定的距離之外。

“操,看你往哪跑!”李哥鼻子還在冒血,左手拿着一大坨紙堵着,就此失去了一些嗅覺,頭一個揮刀往蘇成身上來。

蘇成擡手便擋,刀紮在木棍裏,倆人各自發力,木屑并濺,滋滋作響,刀刃從遠的一頭迅速劃到蘇成臉邊,擦着皮膚的絨毛而過,千鈞一發之際,蘇成雙臂齊齊發力,連木棍帶刀子一道朝外甩出去,才勉強躲過毀容。

操!來真的。

“哥,未成年人!”後面的兩個夥計異口同聲提醒道,吓唬吓唬可以,真要是把人怎麽樣了,他們都得進去。

幸虧李哥壞的是鼻子,不是腦子,他暫時停了動作,塗着番茄醬的臉漲的通紅,一肚子氣沒處發,掃見個圍觀的,張口就罵,“寸頭你誰啊!看你媽的看?”

蘇成剛才差點表演如何被人按在地上摩擦,這麽生猛的場面,大長腿還沒走,這哥們有點義氣。

轉身,哥們的衣服有點熟,煞白。

三中的校服,是個學生。

操啊!

蘇成心态崩了,真他媽丢人。

想捂臉已然來不及,自己先在人面前表演嘔吐,繼而表演被黑幫追,最後差點被毀容。

這學還能上?

順着長腿,蘇成看清了人臉,他滿腦子瞬間只剩下一個問題:殺人滅口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外日。

太邪了。

全世界只剩下一個寸頭了麽?!

陸斯頓同學這會兒沒帶眼鏡,寸頭襯的他眉毛又黑又濃,五官被夕陽蒙上一層橘色,顯得清晰而柔和,他眼角尖細,雙眼皮到後半段才舒展開來,整體大而下垂,唯獨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下颌收得急,椎削感很強,不笑的時候,真兇。

兩長腿撐着車,上身半彎靠車把上,擋住巷子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倆人,四目相對。

空氣凝結。

李哥罵完,品着氣氛不對,“寸頭,你倆認識?”

沒人理他。

“嘿!你他媽啞巴了?!”李哥搶過旁邊小弟手裏的刀,上前幾步。

陸斯頓這才懶洋洋地分給來人一眼,黑白分明的眼仁打過來,自下而上,跟冰庫的制冷器似的,讓人跟着一哆嗦,配上雕塑一般的五官,李哥不自覺停住了腳步,直覺在警告他。

這絕不是個善茬。

就在他猶豫下一步的動作時,男孩突然雙手發力提起了車頭。

操!這就要動手?李哥握緊手中匕首,手心的汗蹭在刀把上,跟男孩剛才的眼神一樣讓人不舒服。

對面的人提起嘴角,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不認識。”陸斯頓幹脆地将車頭調轉一百八十度,大長腿一蹬。

走了。

自行車随着修長的身形左右搖擺了兩下,融進在夕陽的餘晖裏。

同時融進蘇成心中的死人名單裏。在此之前只有兩人得到此項殊榮,滅絕和蘇明元。

今日暫時多加了一位寸頭——陸斯頓。

蘇成的愛美之心死了。

不認識?!陸斯頓,我可去你的吧!

蘇成長這麽大,架天天打,天天贏,人生頭一次被七八個真混混提着刀片子追殺,電影裏此類男主角往往能以一敵百順道英雄救美,現實很骨感,陸斯頓走後不久,某位不知名的群衆報警,警笛之下小混混們作鳥獸散,蘇校霸才得以脫身。

臨走李哥還不忘留下反派的經典留言,“你給我等着!”

時間已經接近七點半,倒是剛好,到家仿佛自己上了個晚自習。蘇宅所在的巷子叫灑金橋,傳說古時候這兒有個石橋,皇帝每年過年都會在此灑點兒金,讓下面的百姓們争着搶着滿地撿,故取地名灑金橋。

狗子說這地兒名字多吉祥,怪不得能分給你太爺爺。

蘇成盯着旁邊叫菊花園的巷子勉強點頭。

宅子兩層高,左右呈中軸對稱,平面規矩,中間高兩邊低,主樓高聳,是個典型的老蘇聯建築,蘇成爺爺分到這房子時前後都有個大院子,可惜六七十年代那會兒連樓帶院子都被砸了個稀巴爛,如今翻修後,房子小了,院子也只剩小小的一塊,饒是如此,蘇宅還是如世外桃園般鶴立雞群在平城老城區裏。

住這裏的人腦門上寫着:不是一般的。真。高幹子弟。

故而除了狗子,蘇成家誰也沒來過。

蘇明元很忙,平常這個點他還在開會,今天邪乎事往一起湊,家裏燈火通明,老爺子提前回來了?蘇成低頭瞧自己的傷口,左胳膊上有兩條口子嚴重些,其他都是擦傷,他包裏常備雲南白藥,噴過後基本止血,就是校服髒了,好在一中校服是紅色的。

要是某人身上披麻戴孝的那色兒,啧啧。

其實就算煞白,老爺子八成也看不見,蘇成勸自己少自作多情。推開門時,一股飯味迎面而來,蘇成愣在門口,迅速退出去兩步,擡頭盯着門牌子,确定自己沒走錯。

剛才打架自己鼻子也打壞了?

再次推門而入,飯味兒還很熟,是蘇明元的拿手菜,響油鳝糊。時隔這些年,味道竟一點兒沒變,樓梯擋着餐廳,看不見裏面,卻能聽見有人在說話。

女人的聲音。

半跨在肩上的書包滑落在地,蘇成跑着進的餐廳,十年了,蘇明元做飯,女人一手捧着書,一手洗菜,倆人争論着他聽不懂的問題,突然一跺腳,就會一齊跑出廚房,直到整個家裏彌漫着糊味,才有人罵着對方跑去關火。

家。

永遠停在他六歲那年的畫面。

熟悉的味道混雜着女人的聲音,蘇成一聲“媽”哽在喉間。

餐廳的長桌擺着四五個菜,中間果然是一道響油鳝糊,最靠外的位置坐着蘇明元,聽到聲響,腦袋轉了過來,對他道,“回來了。”長桌另一側圍着一家三口,漂亮的女人正在叮囑身旁的孩子,一家人同時看向蘇成。

沒有他媽媽。

“成成回來了!”女人站起身,寶藍色的套裝襯得她膚白勝雪,笑起來嘴角有一對淺淺的梨渦,“我是你周阿姨!記得不,你小時候咱們倆家就住隔壁。”

記得個屁。

蘇成臉比屁都臭。

“呀,多小的事了!你還提。”旁邊的男人也笑着,“老蘇,那會兒咱們真是熱鬧。”

“是。”蘇明元難得有些高興,起身招呼蘇成,“你陸正心伯伯和周琦阿姨,都是爸爸多年的好友,這是他們的兒子,陸斯頓。”

陸什麽玩意?

蘇成臭臉一轉,怼上笑呵呵的寸頭,寸頭笑起來,嘴角有和他媽媽一模一樣的梨渦。

“你們一樣大。”周琦推一把兒子,“我今天才知道,成成轉去三中了,還跟派派一個班!你們認識了?”

寸頭光笑,蘇成瞅着這個裝x的玩意兒,大大方方回敬了他三個字。

“不認識。”

說完,男孩轉身,誰的面子也不給,徑直上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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