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緣分

蘇成不搭理滅滅,走到最後一排,拉開椅子趴下,上午睡太多,他這會兒實在睡不着。

班裏幾個活躍的目送蘇校霸歸位,順便互對眼神,不是?!滅絕什麽意思?話不對味啊,“來我組裏?!”

滅絕只有一個組啊!那是物理競賽組啊!不分年級全三中物理最厲害的人都在裏面。二班班裏五十五號人,滅絕就選了三個:陸斯頓、穆雷、小廣播。進了這個組,保送個清北是底線,發揮好的話,拿下國際物理奧林匹克金獎,前途不可限量。

全年級哪個不想進組?甚至不少人企圖帶巨資進組,被滅滅的白眼一波帶走。這位姑奶奶挑人,目光毒辣,手法清奇。

總的來說,入她門下,成績不僅要好,還需穩定,忽上忽下那種直接pass;偏愛天賦型選手,參考靠睡覺穩坐年紀第一寶座的陸斯頓,像四眼,雖然物理成績穩定年紀前十,可他屬于典型先天不足,全靠努力,滅滅剛開始說什麽都不肯收,要不是宋狐貍求爹爹告奶奶,根本插不進組裏。

“什—麽—意—思?”穆雷用誇張的口型問同桌,範寬寬瞪他,“我怎麽知道?”

“不會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穆雷半張個嘴。

範寬寬白他。滅滅說話,從不彎繞,明晃晃的“來我組裏”四個大字,還能是什麽意思?話裏話外還帶着擔心,害怕蘇成不樂意去,英語組靳長春要跟她搶人似。

難道這位蘇校霸難道是個學霸?雷子的消息有誤?

全班少說二十幾個腦袋一道朝後。

最後一桌倆人都在睡覺,各自縮在一角,中間寬的能開卡車。

滅絕毫不客氣地用手裏的書砸桌子,“眼睛都往哪看呢?怎麽着,最後一排有标準答案啊?”

還真有。

同學們沒人敢跟滅滅頂嘴,紛紛迅速回頭,奮筆疾書。

到打鈴收卷子,沒一個人擡頭,這題難日天了。

“這考雅思還是考托福呢?”小廣播嗷嗷叫,英語是他弱項,課代表從他手裏拖走卷子時,好似從寡婦手裏搶唯一的兒子,差點沒把卷子扯爛。

“難麽?……斯頓還不是半小時不到就趴下了。”英語課代表時甜是個小個子,人如其名,甜美可人,算是火箭班班花。

“陸哥不算人。”小廣播回頭,“雅思托福也得滿分,是吧陸哥!”問話落在地上,沒人撿,最後一排空空蕩蕩,原本趴着的倆人,不翼而飛。

雷子反手搭他肩上,嘲笑道,“兄弟沒舔上正主,要不舔舔哥?”

消失的被舔之人,蘇成也沒見,他是瞅準高曉梅整卷子的間隙跑路的,起來時,同桌已經溜了,比他還着急,趕着做賊去。

考試結束,下面是自習時間,校門管的就不那麽嚴,蘇成惬意的走出三中大門,撿着小路,溜着往他自己家方向竄,跑到菊花園巷子深處,隐秘的角落擺着兩盆龍血樹,門口挂一個做舊的木頭小牌子,上書:“浮生記”,玻璃門上寫着“四時讀書好”,配上紅磚牆,從外看,真不像個書店。

蘇成輕車熟路的推門而入,瘦長的屋子兩面牆上全是書,中間擺兩張桌子,連着個全包式吧臺,外側擺着巨大的咖啡機,旁邊連着另一扇玻璃門。

“來了。”吧臺內探出半個身子。

“我書呢?”蘇成邁開步子,三十來歲的男人兩手壓在臺子上,沖他樂。

“可不好找。”男人在櫃臺下摸索一陣,掏出一本舊舊的《費曼物理學講義》,在蘇成眼前一晃,翻開幾頁,上面有人的字跡,“孤本。”

“給我!”蘇成伸手便搶。

男人身子輕輕往吧臺裏倒,讓蘇成撲了個空。

“沈雲鵬!趕緊給我。”蘇成右手抓在咖啡機上,撐起半個身子,想翻進去打人。

“按壞了要賠。”姓沈的樂呵呵指他右手,“想打架,也可外面舒展舒展。”

蘇成瞪了他兩秒,松手,站定,平視男人,“姓沈的,你什麽意思?不賣了?”

“賣啊,當然賣。”沈老板聳肩道。

蘇成冷笑,“那你這幹嘛呢?”

“朋友歸朋友,買賣歸買賣,你沈哥我畢竟是生意人,剛才來了位客,也看上這本書了,出這個價。”沈雲鵬豎起兩個指頭,“兩千!沖咱倆這關系,我沒立刻給他,想着等你來,你倆自己讨個商量。”沈老板彎腰把書收好,遞出來一杯咖啡,頭往玻璃門裏甩,“人在裏面等你呢。”

蘇成沒接,罵這個見錢眼開的玩意兒:“滾。”跨着大長腿去拉玻璃門。

“小氣勁!這杯不要你錢——!”沈雲鵬追着喊,尾音湮沒在玻璃門開合的“叮咚”聲中。

書店裏間的屋子不小,擺着三四張桌子,四周全是通天的書櫃,上面依舊擺滿了書。中間空出一片,鋪着毯子,對面垂着白色幕布占了一面牆,老古董膠片放映機立在桌上,與之遙相呼應。

這會兒店裏沒什麽客,只有一人坐在最裏面的桌邊翻書,面前擺着一杯熱牛奶,聽到開門聲,他擡頭看向蘇成,屋中昏黃的燈光自帶柔焦,将這麽陰魂不散的一張臉,化在咖啡香中。

陸斯頓推了推眼鏡,絲毫不意外地喊他,“這邊。”

這他媽是被詛咒了麽?蘇校霸不禁在心中狂草。

“怎麽又是你?”蘇成走過去,站在人對面,沒坐下,居高臨下的看着陸斯頓。

“坐。”陸斯頓合上書,書裏夾着一張白紙,紙上的字雖然潦草,卻透着清秀,一看就是有功底的,在演算什麽題。

“有事?”蘇成依舊沒坐。

陸斯頓放下眼鏡,整個人窩在背後的沙發上,擡頭看他,“不是你找我有事麽?”

蘇成看他,他也看蘇成,幾秒過去,哪兒怪怪的。

蘇校霸移開眼,拉開椅背坐下,兩條長腿撐在地上,“買我書幹嘛?”

陸斯頓糾正:“書店的書,誰都能買。”

蘇成指指玻璃門,“沈雲鵬沒跟你說是我讓他找的?”

“沒有。”陸斯頓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只說能賣。”

“我踏馬!”蘇成伸出去的手握成拳頭。

“你要這書幹嘛?”陸斯頓抿過牛奶的上唇沾着一圈淡淡的白,垂眸的樣子乖得出奇,生生把蘇成一句“關你屁事?”憋成“你管?”

“《費曼物理學講義》哪都有賣,這本我看了,幾十年前的老版,除了上面有人做的注解,沒什麽其他的特別之處,你考試門門交白卷,為什麽想要這本書?”陸斯頓趕在蘇成怼他之前,又補充說:“我可以讓給你,前提是你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讓給他?好大的臉。

蘇成哼一聲,反問:“你為什麽想要?”

讓人意外,陸斯頓沒找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直白的說:“因為你想要。”

草?!

蘇成傻住,原地艱難地消化那五個字。

“不是想刁難你,只是有點好奇。”陸斯頓将書裏夾着演算的白紙推到蘇成面前,“你做出來的吧。”

蘇成低頭,題很眼熟,是他為了吃霸王餐順手做的那道,但解題過程跟他的完全不同,思路清晰,條理步驟按部就班,簡直是老師恨不得直接貼出來的标準答案。

蘇成微微搖頭,這人跟他答題不是一個路子,他的步驟素來能跳則跳,能省則省。初中他班主任說評價他整套卷子都是寫給有緣人,跟的上就是緣分到了,跟不上就是對方智商不夠。

顯然對面這人智商很夠,硬說不是也沒啥意思,“破老板告訴你的。”蘇成此時的目光不太善良。

“不是。”陸斯頓搖頭,“許哥說他要保密。”

蘇成意外地揚眉,沒承認也沒否認,他有點拿不準對面這人想幹嘛。

陸斯頓卻沒繼續說這事,他把桌上的書收起來,放進随身的書包裏,“我可能需要在你家繼續住一陣,家裏不允許我住校。”男孩的手握在牛奶杯上,“如果隔壁那間屋子有什麽不方便的,我可以住在樓下。”

蘇成沒想到他突然轉了話題,他家樓下只有蘇明元一間屋子,和小的要死的保姆間。

“住校問題要是可以解決,我會盡快搬出去。”陸斯頓說話聲音沒什麽起伏,一貫的雲淡風輕,他的手指在玻璃杯上不經意的卷曲。

語言可以騙人,肢體一般很誠實,陸斯頓很局促。寄人籬下這事吧,陸斯頓其實完全可以不在乎蘇成的感受,蘇明元拍板決定的事,蘇成只能自己跟那掙紮,甚至只要陸斯頓不說,去住校的大概率是蘇成。

可是陸斯頓不樂意。

蘇成沒找到理由,他們倆不熟,甚至有些不對付,沒到替對方考慮那一步,除非他看走了眼,陸斯頓是個聖父。

此時對面人釋放的善意,讓蘇成生出些同理心,寄人籬下,陸斯頓自己肯定是不願意的,甭管什麽原因,自己家好好的不住,要去住別人家,就有夠憋屈的。好像自己在一中書念得舒舒服服,突然被迫轉學一樣,操蛋。

可讓陸斯頓住在隔壁那間屋子,蘇成開不了口,至于保姆間,他更開不了口。

陸斯頓攥了攥杯子,也沒說話。

倆人就只能如此沉默着。

尴尬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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