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賽爾伊對甘子越道:“中間的那位是你們的皇上。”甘子越微微點頭,跟着他們往祁衛帝那邊走去。
祁衛帝多打量了甘子越幾眼:“甘維晨的侄子?老六向我說起過你。”
甘子越微愣,想來甘維晨就是他還未謀面的叔叔了,在大街上甘子越也沒敢喊祁衛帝皇上,想了想,向他拱手一禮,恭恭敬敬地道:“祁爺。”
祁衛帝嗯了一聲也沒說旁的,只是道:“和我再走一段。”
蕭元揚一直在觀察着甘子越,發現他看了祁钰一眼,兩眼,蕭元揚心都繃了起來,這次還不同之前,若是在皇上面前還失禮,可不怎麽好。
正當蕭元揚想伸手扯甘子越一下的時候,卻發現甘子越轉了目光,将視線從祁钰身上轉開又往西域人玩雜技的地方看了一眼,臉上明晃晃的寫着還想看。
蕭元揚的心情驟然放松了下來,嘴角都微微上翹,但又忽然想到,甘子越這轉性兒不會是因為寧町吧?
蕭元揚一時心情複雜難言,不能吧?
陪着祁衛帝走了小半條街,一行人終于進去一家酒樓歇息。
甘子越悄悄觀察他之前沒有見過的人,祁衛帝與祁钰臉型有似,但氣質極為不同。
不同于祁钰的如寒劍鋒芒畢露,祁衛帝更平和內斂,甚至還有點平易近人,但是細看,就知道這位只是氣勢內斂罷了,身居高位下積年累月而成的氣勢即使他盡力收斂了起來,也能看出端倪來。
還有一位之前沒見過的約莫有五六十的中老年男子,留有一小把胡須,笑呵呵的,眼露精光。
最後一位則很出乎意料,甘子越早注意到此人了,此人身姿颀長,烏發用簡單小巧的玉冠束起,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此人的相貌,而是此人身上的那種超然物外的仙氣。
坐于那裏也讓人覺得仙人之姿,如見夜下月華,如遇山谷清風,見之都洗人心靈,讓人覺得不該拿凡世俗塵擾了此人。
而再看此人樣貌,并不輸此人氣質,挑不出一處不好來,最好的畫師也難畫出的畫中人。
也幸好甘子越并不是貪人容貌之人,又在此世界見多了容貌氣質皆出衆之人,就連蕭元揚,雖然幹着南風館館主當人狗腿子,甘子越不願置評其人品之人,也樣貌挺能拿的出手。
此人也年輕,先前那位山羊胡的中老年男子,甘子越猜測是祁衛帝的大臣,而至于這位仙氣飄渺的年輕人,甘子越則想,他大概是和祁黎葉祁钰一樣,屬于皇親國戚那一挂的。
夏國皇室經過幾代基因改良,這基因真不錯,長的好。
祁衛帝道:“不用拘謹,甘子越是吧?”
“是。”
“一月前,朝中熱鬧,藏富于國與藏富于民争的面紅耳赤,原來讓朝中停下争執的有功之人是你,朕今兒見着了,比朕想的要小。”
甘子越忙道:“淺薄之言,不敢居功。”甘子越知道他當時所說,其實并算不得功勞。因為當時朝中所讨論的只是表而已,其本質在利益之争。
不可能他寥寥數語,就解決朝中争端。
而皇上若當真看重,也不會到今日才見到他。
甘子越所料沒錯,當時祁衛帝被朝中扯皮扯的頭疼,壓根就沒有多留意甘子越,但是當現在将人和當時的那番話聯系起來,終究對甘子越的印象還是有所不一樣。
具體就是表現在祁衛帝對甘子越還挺親和:“今年是有多大了?”
“将十七了。”
祁衛帝道:“那就是十六,還沒有老六大。與林狀元,賽爾伊都是朋友?”
“是。”
祁衛帝便又道:“與他們交朋友不錯,據說你還給賽爾伊出了不錯的主意,幫了賽爾伊大忙。”
甘子越:“我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還不知道能不能成。”
祁衛帝道:“年輕人不驕躁是好事,但也用不着妄自菲薄,雖說只是幾句話,但能帶來的價值可不小,你問賽爾伊是不是?”
“不過有好主意,也別光想着你朋友,也大可為咱們大夏提嘛。”
祁衛帝依然是平和的,語氣猶如在和晚輩話家常,但是甘子越卻一下感覺到了凝重的壓力。
還沒等甘子越說話,賽爾伊就率先道:“皇上,您可不能冤枉他。子越剛開始可就說了,他是看在我沛豐和大夏互惠互利的份兒上才開了口的。”
“子越還說了,他雖和我是朋友,但他先是夏國人,若我和夏國有所沖突,他會夏國利益為先,還盼望着沛豐和夏國友好邦交能長久下去,他和我的友誼也能長久下去,若不然——”賽爾伊說着搖頭:“就不和我做朋友了。”
祁衛帝笑了一下:“這樣說,朕也希望你們的友誼能長久下去。”
賽爾伊又道:“子越只是靈機一動,機緣巧合才想到的,好主意哪那麽容易得到?就像你們的那句話,叫什麽文章本天成,妙手、妙手……”
祁衛帝:“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蕭元揚:“對,差不多就是那個意思,反正不是一拍腦門就能得到的。不過子越也确實聰明是沒錯,他若再想了好主意也肯定不會對他的夏國有所保留,只是你們也不一定聽他的。”
“子越年齡小,又一白身,人微言輕的,無官職在身,有了主意又不能上達天聽的。”
祁衛帝無奈一笑,對甘子越道:“你這個朋友交的不錯。”又看向賽爾伊道:“不過,朕可不能一動嘴皮子就給你小友一職位,不能亂了套。”
甘子越道:“子越明白,賽爾伊也只是關心我,未多想其他,還請陛下勿怪。”
祁衛帝:“他說話向來如此。”
祁衛帝終于不再揪着甘子越說話,不過甘子越覺得室內的氛圍也未有多大變化,其他人比他這個第一次面見皇上的還要說話謹慎。
特別是那位山羊胡的老臣,說話還彎彎繞繞,饒是甘子越腦子不慢,都要多在腦子裏多轉一圈,才能明白人家話裏第二層甚至第三層的意思。
至于那位長的仙氣的男子,祁衛帝也與他說話,但是那位男子卻每次都話很少,就連祁衛帝都說:“每次想讓紀卿多說幾句都不容易。”
甘子越觀察下來,發現此男子貌似并不是如六皇子或者其他的皇親國戚,雖此男子所言不多,但祁衛帝對他之言聽的總是很認真。
紀卿……,甘子越忽然想到一人,但若是那個人,這可就讓人驚訝了。
感覺到甘子越的視線,男子也向甘子越看過來,雙目相對,甘子越有種被抓包的尴尬,向男子尴尬地笑了一下,那男子也微微點了點頭。
“甘小郎君,你看紀卿怎麽那麽驚訝,難道以前也認識?”祁衛帝忽然問道。
甘子越道:正是因為不認識,但以前有所耳聞,這位可是紀羽紀大人?”
“哈哈。”祁衛帝便笑:“正是,沒想到他長這樣吧?”
“沒想到。”甘子越老實作答。
祁衛帝又是一陣笑,不過當事人紀羽依然坐着淡定,貌似說的不是他。
甘子越以為這樣一個仙氣淡然的人,應該是象牙塔裏堆出來的不憂俗世之人,又或者說是隐世而居的道士之類都能說的過去,但卻想不到他居然是位謀臣。
而且年齡也不太能對的上,那樣的盛名,甘子越還以為要更大些的,而不是現在這樣,尚未而立之年。
祁衛帝道:“甘小郎君也來說說,放開官方統買統辦,不再均輸平準,其利弊,對百姓而言,可好?”
祁衛帝今兒出來是體察民情,視察民生的,剛才就在問的一圈也是問的此。
甘子越沒有立時說話。
祁衛帝拿手指虛指了一下心思都寫在臉上的少年郎,道:“甘家小郎君,小小年紀怎麽還瞻前顧後的?但說無妨,就是說的有不妥當的,朕也不會問罪總可以?”
祁衛帝還又道:“別小小年紀就學紀卿那毛病,讓說句話都難。”
得了祁衛帝的這句話,甘子越這才道:“自然是好的,街上熱鬧,我喜歡。”
祁衛帝為這小孩子氣的話,笑着搖了搖頭。
甘子越道:“百姓也喜歡,街上的人都笑的開心。”
祁衛帝這才臉上的表情認真了些,“街上的商販店鋪變多了,出來買東西的人也多了,比起均輸平準,統買統辦,百姓看起來更喜歡如今這樣。”
甘子越:“這是自然,有句俗話不是貨比三家?比起只有官方一途,多幾家商鋪可選,自會更歡喜些。”
在先帝時期,鹽鐵專營,茶酒專賣,但是後來專營的範圍就越來越廣,布匹瓷器等等也開始了官方統買統辦,天下之利皆入朝中。
直至當今登基後才又漸漸開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重又多了民間商鋪,而到現在非官方買賣已經又發展到了一定規模,但終還沒有朝中正式承認,說給一鍋端了就能給端掉。
而另一方面,發展到了一定規模的民間商賈也威脅到了官營的利益。
而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也正是一部分人要官方聲明,允許民間自由商賈之事,不再做那與民争利之舉,另一部分人則極力反對,沒追求他們損害官營國庫利益就算了,竟還得寸進尺?
甘子越說的簡單通俗,一句俗語讓祁衛帝笑了起來,朝中之人辯的他頭疼,沒想到甘子越能從這個角度說道,貨比三家……
祁衛帝道:“甘小郎君說的有道理,但是商賈之事利大,若大家都去經商逐利去了,地誰來種?”
先帝時多戰事,先帝□□鐵血專治,而當今祁衛帝則是個有仁君之名的皇帝,在前段時間,他做下了放開統買統辦,允許民間買賣的政策,但心中依然有疑慮。
今日出來走走,見到街上熱鬧,心中一邊欣喜于開平盛世之象,但是也心有隐憂。
甘子越沒想到祁衛帝會擔心這種事,也對,在這個時代,一切依靠人力,而農桑又是根本,又總是糧食不夠用,所以他們會有此擔憂。
但是,“選擇做商販的也不會很多吧?士農工商,做商販不是地位不高?”
這次是林堯雲說的:“不是這樣的,沒銀子時候,只要能掙銀子,不會想那麽多。”
“嗯,你說的對。但是經商又不容易,要跑到別的地方進貨,選貨,還要再運回來,要和人講價,還可能貨物被搶,被街頭混混收保護費……”
甘子越一樣一樣數着經商的不易,然後就被自從見到祁衛帝之後一直默不吭聲的蕭元揚給瞪了一眼,當着皇上的面,都在胡亂說些什麽。
就連林堯雲也輕咳了一聲,不過甘子越剛一打頓,祁衛帝就笑眯眯地道:“但說無妨,不要學他們,說句話還在肚子裏嚼個三五遍,說的挺好,繼續。”
那甘子越就繼續說了:“總之,就是經商有風險,要腦子活,膽子大,有這本事,還敢冒險的不會多。”
“再說,若是做商販的人多了,也就不掙錢了,大家也就又不覺得值了。”
甘子越又問:“真的很掙錢麽?”
蕭元揚那個氣,揪了甘子越手背一下。
祁衛帝道:“若是掙錢,你也要去掙?”
“嗯,有點想。”
祁衛帝:“……”
剛他還在說擔心大家都去經商了,你現在就跟我說你也想去?
但是少年郎和他兒子差不多大的年紀,又長得乖巧好看,眼眸澄澈,心思淺顯,也讓祁衛帝生不起一點氣來。
甘子越道:“我得養活我自己。”
“不過我大概沒那方面才能,我不會和人講價,很可能會賠。”
相貌清俊的少年,黑若琉璃的眼睛往下聾拉了一下,倒似真在苦惱被大爺大娘給纏着講價的樣子。
祁衛帝:“……行了,先別愁這個了,你再跟朕說說朝廷把這麽大的買賣都放開,以後國庫銀子不夠用怎麽辦?”
現在國庫銀子豐足,但是一下子就截了那麽多的收入,就怕過個十年,國庫中積累下的銀子就給用沒了。
甘子越:“這麽大的事情,我也可以說?”
祁衛帝:“……可以,随便說說看。說的好了,我給你一大筆賞銀,不用你辛苦掙銀子去了。”
其實祁衛帝倒也沒打算真要甘子越說這麽大的議題,只是想要轉移甘子越的注意力,不想再看他去想經商的事,他看着氣也氣不起來,但又覺得不太對。
不過這位少年郎說話也很意思就是了,少有人和他說話還這麽輕松。
甘子越:“那我真就随便說說了,您不要當真,我知道國家之事無小事的,我還小,承擔不起。”
祁衛帝:“小小年紀就這麽啰嗦,當朕沒自個兒主意,還能什麽都聽?”
甘子越進入正題:“放開買賣也不代表國庫中銀子就大幅度減少的吧?現在那些官辦生意掙的銀子多麽?聽說有掙錢的生意都被他們做賠了的呢,還要國庫倒貼銀子。”
好家夥,讓你随便說說,你可真随便。負責官辦統籌是衆所周知非常有油水的部門,這裏貪一點,那裏貪一點,最後沒賺倒賠的是有,就如今年盤賬時發現的南方的浣花錦硬是讓他們給做成了賠本買賣。
朝中貪腐,這是頑疾,即使祁衛帝有心也鏟除不清的,但這是你一愣頭青,能随便戳的嗎?沒見連祁衛帝的臉色都不好看了。
這次就連榮王祁钰都第一次正眼驚訝看向了甘子越。
不過甘子越并不是要說貪腐問題,他仿若沒有注意到屋內氛圍的變化,道:“他們能把賺錢的買賣做賠,說明他們和我一樣沒有做生意的才能,那就交給有那個本事的人去做。”
祁衛帝聽到這裏,臉色才重又變回來:“說的有些道理。”
“所以交給民間能人去做也挺好的,反正肯定不用朝廷賠,而且他們靈活,百姓買東西能挑選的地方也多,之前的那些官吏也可以去做別的,唔,或許朝中還能省下養他們的銀子。”
蕭元揚又揪了他手背一下,不過被甘子越給反掐了回去,這話也說的大膽,但這次祁衛帝就沒有在意。
祁衛帝還道:“賠本買賣終究不是多數,你還沒說國庫中少掉的來源怎麽辦?”
甘子越:“陛下您難道将那些買賣全都開放了?”
“可以把賺錢最多的幾樣買賣留手裏,而且放開讓民間去做,又不是就沒銀子了,種地要收田稅,糧稅,做買賣自然也要交商稅,朝廷不用賠,還能彌補國庫缺掉的那批銀子。”
甘子越看着祁衛帝的臉色,驚訝道:“現在不會不收商稅的吧?那我也要開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