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潘莉莉在廁所安慰着呂美瑤,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領導這次确實是故意針對她,态度惡劣地當着所有員工的面訓斥,雖然責任并不在呂美瑤。

“你說會不會領導聽到了你們背後的議論?”莉莉若有所思。最近國內組倒是很太平,投訴有問題領導也是和顏悅色,他們唯一的區別就是她跟周實秋不大跟質量部的人議論領導。

“可是大師姐罵得比我狠多了,為什麽領導不罵大師姐?”呂美瑤滿臉淚痕,幾欲泣不成聲。

莉莉拍拍她的背。呂美瑤最近壓力太大了,幾乎收到的每一個投訴都會被其他部門或領導施壓,如果換作是自己估計早已崩潰。呂美瑤啜泣良久,恢複平靜。她此時才意識到潘莉莉陪她窩在氣味不佳的廁所老半天,頓覺羞赧。她猶豫地拉住友人的衣擺:“莉莉,我要辭職。”

“诶?”

“幹不下去了,我對器械的東西真的一竅不通。”

“嗯……你下家找好了嗎?”

“沒。”呂美瑤低下頭,“我想去學做咖啡。我看過了,一個課程包括考證大概八千多塊,我學完去當咖啡師。”

“很好啊,現在還年輕,想做什麽就去做,畢竟我們還沒被定型。”莉莉由衷地支持她。

“是你鼓勵我追求夢想的。”呂美瑤又露出那畏縮的表情,但這次又不僅僅是畏縮,還多了些別的東西在她眼裏閃光,呂美瑤只是還沒有準備好将它們示人,“真的謝謝你一開始過來跟我交朋友。”

“哪兒的話,我什麽都沒做吧。”莉莉臉紅。

“真的,從念書到現在一般都沒人主動跟我好的。我一直很小心,覺得還是自己太讨厭了,所以才容易被孤立排擠。”

“不不不,那是別人的錯,不是你的錯。”莉莉立刻認真地拉住呂美瑤的手,“哪怕你有錯,排擠你的人肯定是大錯特錯,他們作惡。”

小姑娘聽了這話,眼淚又搖搖欲墜了。

潘莉莉一瞬間心情低落到極點。她又看見了眼淚,這不是她第一次看見年輕人在人後的淚水了,放在潘莉莉眼前的是一道巨大又神秘的鴻溝,無數天真脆弱的年輕人在不知經歷過什麽之後,一夕之間就越過了鴻溝跳到了另一端,搖身一變與過去徹底決裂,她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越過去的,因為在她眼裏這根本不可能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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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莉莉暗下決心,無論怎樣,她都要呆在原地,絕不過去。

下午,質量部投訴科又小範圍火了一把:兩位新老員工先後辭職,質量經理被喊去總部談話。這下好,周實秋跟呂美瑤被叫去一回又一回,領導心不在焉談一輪走個過場,Frank再談一輪,兩人用那捉襟見肘的口語磕磕絆絆聊了一個多小時,最終,另周實秋奇怪的是,車間與計劃的經理也來找他們聊了聊工作。呂美瑤不以為然,她只覺得松了口氣,這幾個月難捱的日子總算到頭了,她可以不用再害怕手機鈴聲響起了。

周實秋耐心被一堆傻逼領導耗光,悶悶不樂走去晟陽。

“翟浩。”他一下倒沙發上喊人,喊半天發現人竟然不在。“翟浩?”

“哎!”翟浩應聲從王拓辦公室走出來,身後跟着愁雲慘淡的小王,“我在跟小王談心,喊他老實呆在這。”“實秋哥哥。”王拓乖乖喊了一聲。周實秋覺得好笑,最近怎麽回事,哪能人人都要離職。“小王怎麽了?還沒跟白晨陽和好啊?”“沒怎麽。”王拓膽子大了,已經不搭大人腔了,拿了一罐三文魚罐頭就朝後門走要去喂小貓。周實秋與翟浩面面相觑:兒大不由人,老父心酸有誰知?

“你說小王怎麽了?”翟浩有些摸不着頭腦。

周實秋拿出手機發消息:“我問白晨陽。”

“我勸了他一上午他才肯繼續呆這兒。其實小王學習能力挺強的,我這裏到還離不了他了。”

“嗯。”

“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好。”

周實秋跟着翟浩走進咖啡室,面對窗口數十年如一日的乏味景色心情已不複當初,他再來時便是另一種身份了。這個小間的窗口承載了四季變化與無數職員的回憶,透過它,所有隐秘的萬花筒開始轉動,變換着花樣。

“翟浩,你會永遠跟我一起麽?”他平白無故突然這麽問了一句。

“會啊。”

他驚訝望向翟浩。

“我只有你了。”翟浩将咖啡遞給周實秋,熟門熟路摟上他肩膀,“問這種問題戆伐,我不跟你在一起跟誰一起?”

“朋友?”

“腦殘伐?”

“家人呢?”

“我是把你當一家人的,我爸都想死你了。”

“戀人呢?”

翟浩頓了頓,捏牢周實秋的肩膀:“會的,我會的。”他不敢看身旁人的眼睛,但是又輕聲重複了一遍,“你讓我做的我都會做的。”

周實秋不響。

“周禿,你對我太好了,我應該……”翟浩此時有點語無倫次,他想借着機會做一次最好的表白,然而腦中卻亂成一團,猶如跟海魂周開口說第一句話那般,“我再也遇不到比你還要合适的人了,你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的。我就是對你……”

“翟浩。”周實秋打斷了他,伸手将咖啡室的門反鎖。

“?”怎麽就鎖門了?

他走回來,欺身向前一點點摸上翟浩的胸口:“既然願意被我拉下水,就不能反悔。”翟浩咽了咽口水,下意識摟住他腰。周實秋的手掌一路游移向下,拉出他的襯衫,冰涼的掌心貼上翟浩的腹肌,翟浩沒動。他被周實秋的眼睛攫去了神志。周實秋的手游走到自己的下半身,挑開皮帶,拉下拉鏈,慢慢撫摸着那根。上半身緊緊貼過來,嘴唇若有似無地擦過他的脖子,耳朵,舔了一口,緊接着耳朵裏便全是他的喘息聲一下下鑽進自己的身體,仿佛被人攢着下面那根的是他。“周禿,別在這兒。”他握住周實秋的腰。周實秋沒有理他,自顧自靠在他身上為他手淫。

“周禿……”翟浩被磨蹭着,身上仿佛有把火從耳朵沿着脖頸一路燒到下面,他喘着粗氣想推開周實秋,對方卻反而纏上了他,在耳邊輕聲說了一句:“我不會用嘴。”它鑽到翟浩的腦子裏,炸得“嗡”一聲,翟浩瞬間什麽都沒辦法去思考了。

與此同時,王拓抱着貓坐在後門發呆。理智不停催促他趕緊去工作,不能為了私事分神,而不知所措的情感卻緊緊按住他的身體教他不得動彈。

他上午跑上海廠財務部的時候聽到職員八卦,質量部幾個科室想把經理Frank架空,趕走,然後他們老油條獨大,跟供應商裏因外合。投訴科領導故意逼走了他手底下一個小姑娘,Frank因為管理員工不利被喊去總部談話了。王拓理了很久才理清其中的邏輯,他一方面想立刻跑去跟莉莉講這個消息,一方面又懶地動彈。他覺得自己明明什麽都沒做,卻累得手指都提不起來

白晨陽的名字像千斤重擔壓在他身上。

他甚至此刻依舊只敢喊他白先生,放在心尖上的名字有一種魔力,似乎你只要開口喊出它,它們就活了,就會顫動收緊将自己的心張攫得牢牢的,随後滲入血液消失不見。

“白先生。”王拓抱着貓呢喃着他的稱謂,聽到自己聲音那刻突然格外嫌惡自己。他既羞愧又憤懑,一下放開貓走回了辦公室。他煩透了自己軟弱又嬌氣的瞎胡鬧樣子,如果自己在別的公司,這樣離開工位二十多分鐘可能早就被喊去訓話。

“拼搏,拼搏,拼搏;奮鬥,奮鬥,奮鬥!”

王拓拙劣地寫下一行激勵自己的話貼在電腦上,打開文檔繼續琢磨17年品控計劃。沒翻幾份資料,腦海中突然又浮現表哥的臉。表哥到底什麽時候突然過來?一下子,王拓又心驚膽戰地蜷縮在辦公椅上無法好好工作了。令他害怕的不單單是傷害過他的童年噩夢,還有正在來臨的無法确定的未知生活。他不是一個有着鮮明性格的人,他從小到大甘當配角,唯唯諾諾服從安排,王拓在弄清楚自己的本性前就接過了生活遞給他的方向舵,不知所措地握着它,搖搖欲墜。

“白先生,我該怎麽做?”

五點,上海廠準時下班。翟浩比以往更激動:周實秋今晚上有演出。

“周禿,我送你去藍貓!”

周實秋好笑:“我不要吃晚飯啦?不要化妝啦?”

“吃吃吃,一起吃,我幫你化妝。”他急急忙忙開去周實秋家,途中不忘打電話叫外賣,到家的時候正好碰上快遞小哥送餐。

兩人上樓,進房,不緊不慢地打開電視,洗洗手捧好各自定的外賣倒上沙發,兩雙腿同一時間擱到茶幾上,頻道停在五星體育,歡樂鬥地主錦标賽電視直播。

“禿,我幫你要了個冰糖炖雪梨,你別忘了吃啊。”

“嗯。”

“你什麽時候走?”

“九點鐘。”

“哦。”

房間裏只剩下刷刷刷的網絡發牌聲,主持人解說得非常激烈,周實秋想起小時候陪外婆争上游,只要他一贏外婆立刻急眼開始賴皮亂定規則,可愛得很。

“周禿,你什麽時候化妝啊?”

周實秋沒理他。可惜外婆已經過世了,他那會兒哭了一個禮拜,每晚睡前都禱告要跟外婆一起走。

“你衣服在家裏穿?我幫你搭配好伐?”

“煩死了!”周實秋忍無可忍,真想打他一頓。

翟浩不敢做聲,癟癟嘴吃一口飯。

沒太平幾分鐘,他又湊上去看周實秋眼睫毛了:“周禿,你眼睫毛很長的,我看不用塗睫毛膏,淡妝蠻好的呀。”

“你不懂的,閉嘴。”

“哦。”

翟浩只好假裝吃飯,繼續偷偷瞄周實秋。他突然發現周禿本來就挺好看的,化不化妝都讨人喜歡。周實秋曉得翟浩偷看自己不禁好笑:“你吃好了伐?”

“吃好了。”

“那幫我挑衣服。”

“等你吃好雪梨一起挑。”

将周實秋的男裝一件件褪去,再慢慢幫他穿上女裝的感覺翟浩第一次體驗,很新奇,也很煽情。周實秋手把着手教他畫眉毛,他說直男只要學會這個就行了,他已經謝天謝地了。周禿的家突然變成了他們倆的秘密城堡,翟浩仿佛重回青春期,壓抑着躁動不安的沖動背着父母老師偷嘗禁果。他第一次興致勃勃地幫周實秋化妝,這滋味似乎像第一次偷偷抽煙,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做愛,第一次與喜歡的女生守着共同的小秘密。翟浩覺得自己掉入了這位友人刺激又神秘的漩渦,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了。為何此人總能像毒藥一般誘惑人心?

翟浩忍不住捧起他的臉親吻。

“唉,還沒化完呢。”周實秋推他。

“親好再化。”

兩人對視着,突然開始傻笑,他們覺得自己這樣好傻,但是又停不下來,彼此用鼻尖觸碰着對方。

“要遲到了。”周實秋眉眼彎彎接受着翟浩的親昵。

“嗯。”翟浩根本不舍得放這麽個大寶貝出門,只想抱着藏在家裏,“能不能跟經理打招呼別接讓客人送花了?”

“不行的,這算店裏收益一部分。”

“那就別唱了。”

“看情況吧。”

“你今天唱什麽歌?”

“你想聽什麽?”

“你唱什麽我都想聽。”

兩人同往常一般閑聊着,翟浩驚訝他們聊了幾千幾萬個日夜,竟然依然那麽有。他們喋喋不休地說着家長裏短雞毛蒜皮,看同樣的電視,分享着各種美食,看一樣的景色,體驗彼此的人生。翟浩不知道這樣的陪伴能不能稱作為愛,但他滿足于這樣簡單的交往,他想同周實秋一起,羨他村落無鹽女,不寵無驚過一生。[1]

[1]宋詩:可憐一片無暇玉,誤落風塵花草中。羨他村落無鹽女,不寵無驚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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