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偷偷的,也無妨

外面下起了疾風驟雨,馬車行得愈發颠簸。

風雨漸大,護衛被雨水糊了眼睛,一個躲閃不及,車輪倏地經過一個大坑,馬車劇烈一晃。

沈長寄反應極快,将謝汝撈進懷裏,他自己的後背砸到了車璧上。兩個人的重量皆由沈長寄一人承擔,他一聲不吭,只将謝汝抱得更穩。

“大人,雨太大了!”

“還有多遠。”

護衛道:“快了,前面便是了!”

沈長寄凝神聽了聽外頭的雨聲,又低下頭,看向坐在他懷裏的少女。她已經被他抱到了腿上,他自己當了人肉墊子。

“雨勢有些大,今日我們不回城,在我的別莊中歇上一日。”

親吻過後,他的聲音變得很啞。

謝汝的耳朵紅欲滴血,并不擡頭,“……喔。”

不知老天是不是非要與他們作對,等他們到別莊時,雨越下越大。

沈長寄先進了院子,拿着一件披風折返,他将謝汝從頭到腳裹了嚴實,然後把傘塞到她的手裏。拉着她的胳膊架到肩上,身體一轉,手向後撈去,勾着她的腿彎把人背了起來。

沈長寄看着她把傘舉過二人頭頂,感受着她伏在他肩頭輕柔的呼吸,心底反倒平靜了下來。他一步一步朝着不遠處的屋舍走,強烈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這十年他精于算計,能在爾虞我詐的朝堂上生存下來,一步步往上爬,也能在戰鼓雷鳴的邊關九死一生。如今他權傾朝野,再無人會不将他放在眼裏,可他卻從不知何為快樂、何為滿足。

沈長寄背着人走進廊下,把人放了下來。他将披風上的帽子掀下,視線落在她臉上。

謝汝清澄明亮的杏眸回望着他,有無聲的暧昧在湧動。

男人帶着薄繭的拇指擡起,慢慢擦掉了她臉上的雨水。謝汝嬌嫩的臉被那不平滑的觸感磨得微微泛紅,她鴉黑的睫羽顫了顫,并未躲開。

沈長寄冷靜地想,此生便是豁出所有,也要将她娶回家。

**

當夜,謝汝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再一次輾轉難眠。她有些認床,乍一換了環境,還不适應。

閉着眼睛躺着,被子搭在胸口,終日藏在寝衣後頭的白玉吊墜這時才從頸間滑落了出來。

這挂飾是在她有記憶時就出現在她身邊的,她不知道是不是生母留下的,她沒敢問過任何人,只從小貼身戴着。

重生回來再看這塊玉,才想起,前一世她的身邊似乎并無這樣東西。

這玉不甚透亮,看上去像是蒙了一層灰色,光澤全無,也難怪小時候侍候她的婢女會私下議論,“下等人生的果然不同,一塊破石頭也這般寶貝”。

她握着玉,漸漸墜入睡夢中。

“阿寄,阿寄!今日慧明大師回來了,你猜猜看他給我帶了什麽禮物?”

山間薄霧彌漫,風怎麽都吹不散,謝汝的眼前總隔着一層紗似的,眼前隐約有一人,瞧不清面容,只能勉強勾勒出他挺拔修長的身影。

年輕的男子笑聲清潤溫和,“定是你求了許久的百草古籍。”

少女一驚,“你怎猜到的?!”

“唯有此物能把你高興成這般,猜中又有何難。”

“阿寄,若說誰最了解我,那便只有你了!”

霧氣漸漸散了,連帶着那對歡笑的男女也一同消失。

畫面一轉,月圓之夜,梨花樹下,那二人對面站着,依舊瞧不清面容,只能聽見聲音。

“阿汝,待我們回京,我便去求了父親,叫他替我提親,你……你可願意?”

“……嗯,我願意。”

男子輕聲緩道:“阿汝,我與你保證,此生、來生,我心系唯你一人。我雖位微人輕,但往後我會争一争,你不必再看人眼色,更不必為了讨人歡心而委屈自己。”

有個糟糕的出身,這悲哀他們二人都懂。

那女子似乎感動地哭了,她嗚咽着,一直在搖頭。男子緩緩擡手,為她拭去淚,他向來恪守本份,不曾逾距,直至此刻他才鼓起勇氣握住了她的手。

謝汝陷入夢魇中,她旁觀着一對癡心男女互訴衷腸,許諾終生。她知道那女子未言出口的話是什麽,“只要我們二人在一處,便怎樣都好”。

……

一陣心悸,從睡夢中醒來,她坐起身,怔然地看着屏風上搭着的披風發呆。

她明明記得,那夜的月光映照下,沈長寄的臉紅了個透。

她擡起手,抹了抹自己的臉,被粗砺的指尖劃過帶來的戰栗感猶在。她又憶起那個讓人窒息的熱吻,不自在地抿住了唇。

拿筆的男子如今劍不離身,手上的傷痕變多了,性子變得鋒利,人變得強勢,臉皮也厚了。

她再也睡不着,披上沈長寄的披風,走入雨後的院中。

她呆坐在廊下石階,凝視着薄如蟬翼的月光。

此時已然過了子時,沈長寄該是睡熟了吧。

耳邊驀地響起一道聲音。

“好看嗎。”

謝汝身旁有人落座,她不自在地攏了攏披風,“……嗯,尚可。”

二人隔着一段距離坐着,誰也沒開口。

謝汝往旁邊側目,男人的外袍随意披着,發絲淩亂,應也是才從床榻上起來的。

她覺得沈長寄有些奇怪,晚膳時還用灼灼的目光盯她的唇,好似還想再嘗一嘗,可此刻,她似乎從他身上讀出了壓抑。

壓抑……

謝汝微微蹙眉,這是沈長寄身上從來沒有的東西。

“你怎麽了……”

男人微微側身,搭在膝上的手要去碰她,可快要觸到,他手臂微僵,又落了回去。

他将頭轉走,平淡道:“失眠。”

“……嗯。”

謝汝的心裏驀地一空,她突然有些害怕。

或許她一直不給他答複,他不耐煩了。又或許她既不答應、又不拒絕親昵的态度讓他對她生惡了。

“我……我并非故意吊着你的,只是有些事未曾理清,當真……不敢……”她語氣艱澀,有些難過。

男人沉默了許久,才“嗯”了聲。

他的态度有極大改變,他的冷淡一下擊垮了她一直忍着的委屈之情。

“沈大人,你從我這拿走了一條黃色的絲帕,可還記得?”

沈長寄從袖中掏出那條帕子。

謝汝詫異他随身攜帶,眼神愈發柔和。

沈長寄攥着帕子,目光極黯。

“大人,你心悅我,我……亦如是。”

“令我搖擺的緣由我不願提起,你若接受不了……”

沈長寄突然打斷了她,“我可以等。”

謝汝微愣,“可我不想被人知曉我們的關系……”

“那便不說,”男人的目光帶着堅定,瞳中散發着鋒利的芒,“偷偷的,也無妨。”

沈長寄何時如此畏縮躲藏過,他就連坑人都是坦坦蕩蕩毫不遮掩的,可他此刻卻願了,且應得毫不猶豫。

謝汝一時無話,腦子有些亂,她靠着石柱整理思緒,一不小心又睡着了。她白日太累,此刻身體再難負擔。

沈長寄将她抱回了房,立在榻邊,看着自己的手掌,怔然出神。

那裏曾有血的,沾了她的血。

不止是手,他的全身上下,都曾是她的血。

那是能将他逼瘋的東西。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