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事情總是驟然的發生,我從那破碎的車門裏被推了下去。

然後什麽也不記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我仍在黑暗中。

非涯……那是我唯有的意識。

“非涯……”你在哪裏?誰可以告訴我那個回眸我可以再看到?

然後,我發現,我什麽也看不到。即使我努力掙開雙眼,我的視線無法透過那厚實的紗布,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

我不知道這是否是所謂的懲罰或者是我的命運。

嘩的一聲,床頭的玻璃杯落碎在硬冷的地上。我已經看不到,一個輕柔的女聲證實了這樣的現實。

我沒有多大的波動,也知道之後有更多的現實需要去面對。

“非涯……他……”我不知道該如何問出口,但我知道我根本沒有勇氣問出那個字眼。

“抱歉……”那個聲音顯然輕了許多,也沒有了生氣,“和您一同被送來的那位先生……由於失血過多……請……”她頓了頓,“請截哀。”

“……”之後我沒有說話,漫長的沈默與沈寂。

非涯還是走了,我不知道為何自己沒有太大的震撼,但是腦中依然全是他的影像。這或許是現實,但為何我仿佛早已有了準備。

我始終沒有流淚,護士小姐說那樣對眼睛沒有好處。我笑了,回答她,“沒關系,我已經習慣黑暗了。”我知道那樣的話等同於我我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眼睛是否可以痊愈。

後來那個護士沒有再出聲,我不知道當時他是怎麽樣的表情,但我說的确實是事實。

我沒有流淚,因為每次心髒抽動的控制不了的時候,眼睛都會在眼角沁出幾滴淚水的時候生生的刺痛。我怕……所以我不再只去想那個人的樣子,他真的已經不存在了……不存在……

這或許是非涯對我的懲罰,即使他死了,我也無法再看得到他最後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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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過護士非涯的後事。

他們向我抱歉,說是有人囑咐他們不要告訴我,我理解,我不是受歡迎的人。我這一去,或許會讓非涯在地下更加不得安寧。

那些天我的病房裏沒有探訪者,沒有任何人,除了定時前來查房的醫生或者護士。

突然我感到自己的孤獨,而這樣的感受好像是突如其來的。我記得曾經大多時候也是孤獨一人,直到遇到非涯。這大概真的是命運,我們的相遇沒有維持多久就已經擦肩而過。

“程……我們結束吧。”

夢裏,我只聽見他在反反複複地重複那句話。

非涯的車禍是冥冥注定,那輛卡車的司機酒後駕車,逆向行駛。只是,我還活著,我記得是非涯推開了我。最後一刻,從那善生死的門中把我抛棄了。或許他什麽都沒有想,只是下意識。

後來我一直想非涯是否曾經愛我,我始終沒有答案。非涯會救我,但他不是愛我。失去的東西最後是空虛,這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早該從他那裏索取。

一切都已經晚了,那個司機來看過我,我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無法從面目上了解,我只能聽他說話。原本我猶豫了很久是否需要見他,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一時沖動掐碎了他的脖子,但是最後我還是答應了。

那個唯唯諾諾的聲音懶惰而讓我厭惡,我清楚的知道這個聲音的主人就是那個殺死非涯的兇手,我或許可以那麽說。

他說他沒有多少錢,也無法賠償我什麽。

我突然瘋了一般笑了,因他的話而可笑。這果然是一個利益熏心的世界,每個人一開口都是錢。

“我根本不需要那污濁的東西。”我不知這樣的口氣是否惡劣。

他是又一個被我吓到的人,放下送來的東西之後便離開了,“對不起……打擾了。”

我沒有沖上去攔住他或者做些其他的舉動,我相信上帝還是公平的,他會得到應有的報應,即使我是一個無神論者。這時才知道,人還是需要精神的寄托。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在一個重複如水的早晨,我的房間裏出現了另一個人。

我只聽見有人進來的聲音,沒有說話的聲音。

我也沒有說話,那個人是誰對我來說并不重要。

“白先生,由於床鋪緊張,所以這位林先生需要轉過來,我們對於帶給您的不方便表示歉意。”最後還是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女聲說明了一切。

“……”我還是沒有說一句話,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其實他們并不需要我的同意或者阻止。

房間裏的氛圍很尴尬,因為我沒有立刻回應。

“白先生……大概只有一個月,所以……”

“沒關系。”最後我還是回答了,畢竟我不想讓護士為難。

“謝謝。”她的聲音急促,然後匆匆離開。

之後我意識到自己身旁還有一個人的時候,卻仍然發現那種孤獨的感覺沒有再消失。那是一個陌生人,我們沒有任何交集。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心是否已經被非涯帶走?但是自己不是曾經下過決心,即使他走了,離開了,也不會傷心的嗎?

我果然是個傻子,去相信那些人自己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

“一個人……不會寂寞嗎?”房間裏突然傳來陌生的聲音,我知道他出自那個新來的病人。

“……”我覺得無需去回答,和一個陌生人說話。

“或許你可以告訴我……我能幫到你?”那個聲音沒有放棄的意思。

“我不認識你。”我輕笑,想要結束這無趣的談話,我需要的是安靜。

“我姓林。”他的聲音帶著笑聲。

“……”我的心抽動了一下,忽然我才想起非涯也姓林。

名字,林非涯。我想起那個誘惑的夜裏他的聲音。

“林……緣……”他說著名字的時候聲音在拖長,我不禁皺眉,為何連自己的名字都說不幹脆。

“恩……”除了這個字我不知道還可以給他什麽回答。

“不告訴我你叫什麽嗎?”他顯然有些失落。

“白程。”我脫口而出,卻又覺得自己犯了致命的錯誤,我不該再去認識什麽陌生人,那會彼此受傷,即使我們并不會有什麽。

“程……這樣叫可以嗎?”

那一刻,我便真的讨厭了那個聲音。

程……我只希望那個人可以這麽喚我,那已經成了一個禁忌的字眼,我不希望從別人的口中叫出。

“不,白程,謝謝。”我果斷的回絕,沒留下任何挽留的餘地。

“……”他大概吓了一跳,好久沒有再說話。

早上我靠在床頭,一個星期了,我的眼睛絲毫沒有起色。但是我沒有抱怨,我從一開始便沒有指望過我可以再看見什麽。

這些天我想了很多,不管是否可以痊愈,我離開這裏會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非涯,即使面對那塊冷冷的墓碑。

有時候覺得如果那場車禍可以帶走我的光明同時帶走我的記憶的話,那該是多好。

什麽都可以從頭開始,我或許還有希望。

“白程……”不知道是那一天的什麽時候,那個叫林緣的男人清了清嗓子喊我名字。

“……”

“你真的不會無聊嗎?”

“不會。”我冷冷的回答。

我知道他先前在做什麽,沒有了光明之後我的耳朵對聲音越來越敏感,即使小心翻書那樣微小的聲音。

“或許你可以聽些音樂。”

“不。”

“……”

“一切都會好的。”他突然無頭無尾的說了這句話,“我弟弟以前總是安慰我。”

“……”

“可惜他說他不再來看我了。”

“為何?”我驀然問出口,因為我突然覺得他的聲音壓抑極了。

“我們離的太遠,他沒有時間來看我。”

“……”

“不過……”他的聲音停頓了一會兒,“等我好了我回去找他。”然後他爽朗的笑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沒有覺得那笑聲多麽刺耳,我只覺得有些暗,眼前的黑暗為何深邃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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