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昨天夜裏最後還是落了雨, 直到第二天也沒停。

一連細細密密地下了好幾天,眼看沒幾天就要過年了,雨還沒有停的趨勢。

雨滴落在窗戶玻璃上, 發出細微聲響。

雲城的氣溫也因這場雨而驟降, 溫度跌到了零度以下。南方的天又濕又冷,這會兒行人都裹上了羽絨服,打着傘步履匆匆的。

張美英夫妻倆經營着一家晚間大排檔, 做些燒烤生意。

下午五點半過後就要開始營業了。

早早地吃過晚飯兩人就出門了,留下清瑤和李欣欣兩個人。

李欣欣幾乎不和清瑤說話,清瑤在家無事可做, 也不好意思一直閑着, 就把碗洗了,還把廚房打掃了一遍。

發了會兒呆, 清瑤決定出門走走。

屋外雨絲疏斜, 細細密密地下着。

清瑤撐着傘, 漫無目的地走。

有兩個年輕人來問路, 像是情侶。

“你好, 請問一下, 我們是過來旅游的,我們想去雲山的觀音像, 從哪邊上去比較近啊?我看這裏有好多個入口。”

清瑤:“不好意思啊, 我也剛來,不太清楚。”

女生還是道了句謝謝。

男生抱怨道,“冷死了, 親愛的要不我們別去拜什麽觀音了吧,這種都是假的,而且山上指定更冷!”

女生不樂意了。

“你懂不懂啊, 雲山的觀音很靈的!每年都有好多人來還願,知道什麽叫心想事成嗎!”

後來,男生還是不情願地跟着女生走了。

清瑤擡頭。

看向遠處雲山,立于最高處的觀音像。

心想事成嗎?

室外溫度很低,清瑤在外面走了一會兒就回去了。

進屋的時候,她聽到李欣欣的房間裏外放着音樂。

還有打電話的聲音。

“我都說了我知道了,媽,你就別老是唠叨了!”

“我有跟她好好說話呀,但是她不理我我有什麽辦法,人家是淮城人,眼界可高了。”

“你都不知道,她洗個碗要用掉多少水!真的!水龍頭一直嘩啦啦的都不停的!”

“還有啊,你知道她晚上打空調要打多少度嗎!二十八度!一晚上要用掉多少電啊!”

清瑤微怔。

關上門,發出輕微聲響。

房間內的李欣欣見她回來了,倒也沒有被撞見的慌亂,反而不慌不忙地走過來,把自己卧室的門關上了。

“砰——”

聲音明明沒有很大,清瑤卻微微震了下。

另一邊,南灣別墅。

臨近過年,公司事務不多,顧謹深也能稍作休歇。

晚上,顧謹深回了南灣吃晚飯。

汽車開入庭院後,顧謹深下了車,司機則去車庫泊車。

回來的時候天色已晚,今夜依舊沒有星,只有南灣湖偶爾吹來稍涼的夜風。

站在這裏,能看到別墅二樓的琴房落地窗。

平常這個時候,窗戶裏應該是亮着的。

小姑娘會安安靜靜地坐在窗前練琴,琴聲婉轉動聽。

然而現在,就像是夜幕中藏起來的星星一樣,不在了。

沒有女孩,也沒有琴聲。

顧謹深在照明路燈下站了會兒,提步往屋裏走去。

餐廳內已經備好晚餐,入座之後便開始用餐。顧天成會問一些公司裏的事情,偶爾說道幾句顧連銘的不是。

似乎和平常沒什麽不同。

用餐間隙,顧天成随口提了一句。

“今天我和清瑤打過電話了。”

顧謹深稍頓,沒說話。

“她說在那邊挺好的,倒也沒說要回來。”

顧謹深還是沒接話。

顧連銘聞言插話道,“看來清瑤姐姐在那邊住得挺開心的啊!那她是不是就留在雲城不回來了啊?過完年也不回來了吧?”

顧天成沒應聲,只是兀自說,“說到底畢竟是那孩子的媽媽,瑤瑤留在雲城也是情理之中。”

顧謹深忽而覺得煩悶。

滿桌菜肴也沒了胃口。

下一秒,筷子被擱在了桌子上。

有些重。

顧天成和顧連銘都下意識地看向他。

空氣中短暫地安靜了兩秒鐘。

顧謹深起身,“你們慢用。”

随之邁步上了樓。

書房內有些昏暗。

房間內的吸頂燈沒有開,只有書桌上一盞金屬臺燈亮着。

顧謹深坐于桌前的沙發上,筆記本電腦屏幕散發着幽幽光亮,映照在他的臉上。

金絲邊眼鏡上,淺淡的光澤流轉。

他拿出手機,定位了雲城的天氣。

天氣預報顯示雲城這幾天有雨,氣溫很低。

看了片刻後,他又合上手機。

室內靜谧,電腦屏幕的文檔打開着,光标閃動,一個字也沒有。

顧謹深就這麽一直看着空白的文檔,出神良久。

不知道在想什麽。

雲城的那場雨下了很久,直到除夕夜的前一天也沒停。

小年夜這晚,張美英夫妻倆也休了假,沒去大排檔做生意,應該要年後再開張了。

清瑤坐在卧室裏看書。

隔着門,能聽到客廳裏電視的聲音。

李欣欣正說着話,“爸,這個核桃的殼沒有開,你幫我弄下呀。”

“沒開殼就不要了換一個,這邊還這麽多呢。”

“我就要這個,你幫我弄下呀!”

“哎呀你自己弄去。”

緊接着是李欣欣的嬌嗔聲,“媽!你看爸又欺負我了!”

清瑤盯着那一頁書許久沒翻頁,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直到房門被敲了兩下,她的思緒才逐漸回籠。

張美英站在門口,“瑤瑤,要不要出來看會兒電視?”

她點頭。

電視仍舊繼續播放着,畫面一幀一幀閃動。

客廳裏的氣氛,在清瑤坐下之後忽然安靜了下來。

電視裏女主角和男主角在吵着架,張爸正把剝好的核桃放在李欣欣面前的餐巾紙上。

張美英塞了幾個核桃在清瑤的手裏。

“瑤瑤,吃點核桃吧。”

她道了謝謝,放在手裏,沒吃。

客廳裏的氛圍安靜,像是因為自己打攪了其樂融融的家庭氛圍,而讓她覺得局促不安。

盯着電視屏幕,卻不知道在播放什麽。

她不知道自己在客廳坐了多久,可能很長,也可能很短。

清瑤跟張美英說困了,先回房睡覺了。

張美英點頭,叮囑她晚上蓋好被子。

走近房間,關上門。

客廳裏的談話聲才又漸漸地響了起來。

清瑤今晚失眠了,直到淩晨一點還沒有睡意。

她沒有開燈,準備去廚房倒一杯熱水。

老小區木板門的隔音效果很差,經過張美英夫婦的卧室時,她聽到了裏面的對話聲。

“你那淮城來的女兒什麽時候走啊?不會真要一直住在我們這吧。”

“她是我女兒……哪有趕她走的道理啊,等她自己選要留在這裏還是回淮城吧。”

“可是這都住了一個多禮拜了,她還沒想好嗎?她肯定看不上我們家的,在淮城多舒服啊,有錢人家,還有傭人伺候着。”

“你別這麽說,怎麽說她也是我女兒……”

“還女兒呢!得了吧!這麽久了她叫過一句爸爸媽媽嗎,還整天擺個死人臉,也不知道給誰看呢,欣欣說平常跟她說話都不理人的,高傲得很!”

張美英沒說話。

李叔繼續說:“你沒發現自從她來了,我們家就沒一天樂呵過,欣欣都多少天沒笑過了,這個年我看也別想開開心心過了。”

張美英說:“那你要讓我怎麽辦!總不能年都沒過就趕她走吧!”

清瑤沒再聽下去。

轉身進了房間,将聲音隔絕在外。

黑暗的房間內,清瑤坐在床上,抱着膝蓋,頭埋在臂彎裏。

雲城好冷。

好冷好冷。

她呆呆地坐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醒來的時候,張美英在廚房裏剁餃子餡,發出“咚咚咚”的響聲,有幾戶人家在早早地放起了鞭炮,“噼裏啪啦”熱鬧不已。

今天是除夕,阖家團圓的日子。

清瑤簡單洗漱過後,想着去外面幫襯幫襯,張美英沒讓她做活,只說在客廳看看電視就好。

清瑤沒再堅持,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

廚房剁餃子餡的聲音還在繼續,過了一會兒,廚房傳來張美英的聲音:“欣欣啊,趕緊起床!過來幫媽找找鹽罐頭在哪!”

李欣欣的房門依舊緊閉着。

清瑤過去幫忙,“我來幫您找吧。”

張美英很客氣地道了謝,一邊找話題和她搭話,“今年這場雨都下了多少天了還不停,也不知道下到什麽時候去,過幾天還要去走親戚,怪不方便的。”

清瑤點頭,不知道說什麽。

張美英又說,“手機上天氣預報怎麽說?啥時候停啊?”

“我看下。”

清瑤拿出手機查看天氣。

忽然,随着一道摔門聲,李欣欣就從卧室裏出來了。

她踩着大步子走過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胳膊肘撞在清瑤的身上。

手機也因為沒拿穩而掉入了廚房水池。

張美英趕緊給它撈了出來。

“快看看,應該沒事吧,還能打開不?”

張美英又對李欣欣說:“還不快給你姐姐道歉!”

“這又不能怪我,誰讓她這麽愛表現,媽媽你叫的是我幫忙,又不是她,她非要湊過來。”

張美英:“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

手機還能用,清瑤說了句“沒事”,轉身進了房間。

沒再出來。

她望着雨幕中的小菖蒲出神,一直維持着這個姿勢到傍晚。

直到一道手機鈴聲劃破了滿屋的靜谧。

她接起,“叔叔……?”

“瑤瑤。”

耳邊那聲熟悉的“瑤瑤”,忽而讓她眼眶有些酸澀。

她調整好情緒,聲音低低的。

“嗯,叔叔,有什麽事嗎?”

他今天在飯局上喝了不少酒,可能有些醉了。

沉默了片刻,他問:“瑤瑤,想不想要陸菁的珍藏版大提琴?”

今天下午,他和幾個項目的合夥人聚了聚。

飯局定在徐總的私人山莊裏,徐總年近五十,是個十分追求生活品質和精神世界的人。

私人山莊裏有他專門的收藏館。

收藏館裝潢複古,深紅色的幕簾,暗金色花紋雕刻,巨大玻璃展櫃,陳列架上滿滿當當。

珠寶、古董、字畫等,藏品很多。

顧謹深獨被一把大提琴吸引了視線。

徐總介紹道,“這是英國洛斯頓交響樂團的大提琴首席用過的琴,用這琴開過許多個人音樂會,琴身木板上還刻有她的名字呢,還是比較有收藏意義的。”

顧謹深看了眼。

陸菁。

很熟悉的名字。

他思忖片刻,才想起前不久,瑤瑤和他說過,陸菁是她的偶像。

當時他還調侃她說,怎麽不是奧特曼。

想到這裏,顧謹深輕哂出聲。

徐總見他莫名笑了,問道,“顧總,怎麽了?”

顧謹深斂起神色。

只是問:“徐總,這把琴可以轉賣給我嗎,價格不是問題。”

徐總說道:“顧總,這琴如果是我的,我當場送你也沒問題,只是這琴是我一位朋友的太太放在我這裏的,我也不好做主……”

顧謹深:“徐總的這位朋友是?”

“顧總知道ROYA珠寶的金總嗎?這琴就是他太太的收藏,平時愛做些古典樂鑒賞。”

ROYA珠寶是頂級的珠寶品牌,因其獨特的設計理念和新穎的設計感,成為了國內的頂奢珠寶。

但它極其高昂的價格足矣讓大多數人望而卻步。

徐總繼續說道:“下月10號ROYA有場新品珠寶發布會,金總的太太也會出席,顧總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看一看,我可以給您安排一下,順便談一下買琴的事。”

顧謹深淡笑道:“有勞徐總。”

他望着展櫃後面的那把琴,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小丫頭抱着琴開心的樣子,長發如瀑,美得像湖面的天鵝。

思緒回籠。

顧謹深摘下眼鏡,按揉眉心。

自己可能真的喝醉了,而且醉得不輕。

“叔叔,你還在嗎?”

電話那邊溫溫軟軟的聲音傳來。

“在,”他問,“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就算我想要,陸菁的珍藏版大提琴買都買不到吧。”

顧謹深沒接話,電話那邊沉默了一陣。

他忽然問。

“瑤瑤,想回淮城嗎?”

這一次,輪到清瑤沉默了。

顧謹深目光看向遠處闌珊燈火,沉沉開口。

“如果在那邊不開心,那就回來。”

“叔叔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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