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三月十九這日,衛若漓撤去了璇玑殿內的侍衛和随侍的宮娥,連同每日來請脈的裴嫣也被吩咐不再過來。
與此同時,師泱還得知了另一個消息。
衛若漓納了慕容筝做貴人,是她登基以來的,第一個名份上的女人。
古來只有男人做皇帝,而後後宮佳麗三千,是為理所應當。
可這個世道偏偏對女人有諸多偏見,即便衛若漓做了這大梁的天下之主,也依舊有人拿此事來做文章,成為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但盡管心中有腹诽,也沒有人敢公然提起此事。
女帝好女風,明面上納一個女人做貴人,着禮部登記裁布做衣裳,選日子冊封,也全是按照往日的規制流程。
而後,慕容筝越發得意和嚣張。
她喜歡衛若漓,又成了她第一個妃子,阖宮上下全都對她畢恭畢敬,也當她是女帝心尖上的第一人。
連衣局裏縫制送來的吉服也挑剔着不滿意,讓重做了一遍又一遍。
尚衣局的桑大人隸屬于鐘懷珍管轄,對于慕容筝的刁難,她無法,只得上報了鐘懷珍,央她去主持局面。
鐘懷珍是宮中所有女官的大人,因為鐘懷則在女帝那裏的地位,連帶着鐘懷珍也在宮裏頗有威望,不論大小差役的大人,都對她有三分客氣。
漪蘭殿中,尚衣局桑銀珠帶着宮人,對鐘懷珍講明了事情原委,正跪在地上,等着她的指示。
懷珍伸手翻看了宮人手中漆盤內的貴人樣式吉服,鎏金描面的緞子,輔以青荷暗紋的樣式,是标準的貴人規制的吉服。
懷珍睨向地上跪着的人,淡聲問:“是還有什麽不合心意的麽?”
桑銀珠垂首,恭敬地道:“慕容貴人說是顏色不喜,要,要用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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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珍輕嗤笑,收回視線看向殿外。
今年大梁的春日來得格外早,經過一寒冬的枯枝也漸漸抽出了嫩芽,鐘懷珍看着那窗外的樹枝,曼聲譏諷:“她不過一個貴人,哪裏有資格用紅色的吉服。”
桑銀珠見她這樣說,也跟着附和:“臣也是這樣提醒慕容貴人,只是她……口中咄咄,不肯罷休。”
鐘懷珍調轉回視線,重新看向地上的人,然後彎身俯低将人扶起來,桑銀珠惶恐,依舊垂着身子低頭,不敢看她。
鐘懷珍輕勾唇,笑道:“桑大人不必如此,你我同朝為官,都是一樣的人。”
桑銀珠臉上堆笑,與她客套道:“鐘大人說笑了,阖宮上下,誰人不知,鐘統領大人只您一個妹妹,她在陛下那裏是什麽地位,您在陛下那裏就是什麽地位。只是眼下這一件難事,還需您親自跑一趟了。”
鐘懷珍嘴角浮起笑容,桑銀珠這番話在她心裏其實很受用。
前朝之時,她不過宮裏一介低等宮娥,受人白眼與欺淩,可如今不一樣了,她搖身一變,成了整個皇城內的人上人。
鐘懷珍放開她,唇邊笑容淺淺,道:“桑大人擡舉我了,既如此,那我只好親自跑一趟了。”
鐘懷珍帶着随侍的宮女,連同那一件吉服,去了慕容筝的寝宮——興德宮。
興德宮內宮娥許多,慕容筝坐在銅鏡前梳妝,已經讓鐘懷珍在門外等候了多時。
慕容筝也自然是知道鐘氏姐妹在宮中的地位,她此舉,也不過是在向整個後宮立威,到底誰才是衛若漓心尖上的人。
鐘懷珍候在門外,帶着随侍宮娥,烈日炎炎,已經站了近一個多時辰了。
慕容筝梳完妝出來,瞥了一眼臺階下立着的人,故意朝着兩旁的宮女,佯作怒意:“鐘大人來了,怎麽也不通傳一聲?”
宮女低着頭,沒有回答她的話。
鐘懷珍垂着頭,姿态恭敬,只淡淡道:“臣奉命來給貴人送改好的吉服,貴人看看,可還有改的地方。”
慕容筝順着漆盤看過去,發現還是之前送來的那一件,頓時心裏有氣,沖道:“不是叫尚衣局的人把顏色改成紅色麽?怎麽,全都是死人聽不懂話麽?!”
慕容筝在家中本就嚣張慣了,如今封了貴人,又是衛若漓的第一個妃子,更甚從前跋扈,絲毫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鐘懷珍垂首聽見她這話,知道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她仰起頭,直面對上慕容筝,不卑不亢地回道:“貴人位份,按照規制,是不能用紅色緞面的吉服的。貴人如果不滿意,那尚衣局就只有請示陛下,再來重新給您做吉服了。”
“你——”慕容筝怒極,擡手直指鐘懷珍,“你既敢拿陛下來壓我,是麽?”
鐘懷珍看不上眼前的慕容筝,不過一個失勢的慕容氏,不管衛若漓是出于什麽目的收了慕容筝,她都看不上慕容筝這樣一個嚣張跋扈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優點的女人。
比容顏,她自認不比慕容筝差,比起交情,她們從小一起長大,這樣的情分,是這宮裏任何一個女人都比不上的。
可偏偏是慕容筝,一個連她也看不上的人。
鐘懷珍颔首,沒有與慕容筝起任何争執,只冷冷說了臣告退,随後就帶人出了興德宮。獨留慕容筝一個人在院子裏發瘋。
出了夾道,微風輕輕吹過來,吹走了身上的燥熱,鐘懷珍微仰起頭,看頭頂夾道內的天空,那蔚藍色的天空上漂浮着白雲朵朵,還和小時候一樣。
鐘懷珍忽然有些感慨,歲月流逝,她等待了那麽多年,可如今似乎還是遙遙無期。
鐘懷珍落寞地朝前走,轉過夾道,迎面撞見有人從東門裏出來。
她冷不丁停住腳,甫一擡頭,看見來人是衛若漓。
鐘懷珍愣了下,有些慌亂地開口喊她:“漓……陛下。”
她一時緊張,差點叫錯了。
衛若漓身後只跟着一個宮娥,是她從暗衛裏挑選出來的,叫方芊。
方芊認識鐘懷珍,因為她與懷則共事,姐妹倆還是相像的。
但衛若漓卻似乎并未認出她,她淡淡瞥了一眼身前的人,随後沒有任何停留,連餘光也沒有,轉身就邁過了東門,往興德宮的方向。
方芊也瞥了一眼鐘懷珍,見她失魂落魄還愣在原地,沒有過多停留,忙跟上了前面的人。
鐘懷珍站在那裏,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自從衛若漓回宮之後,她們其實并未單獨見過面,每回都是她站在遠處,遠遠地看過她幾回。
可是剛剛,她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連一句問候也沒有。
她……難道真的将她忘了麽?
身後宮娥輕聲喊了她好幾聲,她才反應過來。
宮娥手裏托着漆盤,漆盤裏還放着吉服,她問道:“大人,吉服的事情還要請示陛下麽?”
人人都道,她們鐘氏姐妹得女帝恩寵,是皇城裏的貴人。
可衛若漓記得的,只有姐姐,從不是她。
鐘懷珍眼中有難堪,她看向宮娥的瞬間,只剩下冰冷的涼意,随後一言不發,轉身只身離開了這裏。
宮娥被她眼中剛剛一瞬的冷意驚住,一時呆愣住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