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長門賦
“我看你好像一點也不喜歡東方朔。”
陳阿嬌哼了一聲,卻還是向前走着,回到了店內,重新坐下來,看了一眼窗外。
張湯自動地坐到她的對面去,很老實地說道:“張湯生平不愛裝神弄鬼之人。”
陳阿嬌又是一聲笑,“東方朔可不是什麽裝神弄鬼,這人還是有幾分真才實學的。”
她話音剛落,卻見張湯面無表情,頓時覺得有趣:“張大人似乎不喜阿嬌說東方朔有真才實學。”
有的野史記載,張湯此人有些時候嫉賢妒能,自己的才幹雖然強,可是似乎也幹過措錯事,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公正刑罰,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如果是按照某些電視劇的劇情的話,陳阿嬌都能猜到他的結局,以及現在所面臨的困境了。
現在已經算是酒足飯飽,陳阿嬌随手整了整袖子,靠在牆邊上,問道:“不知道我離宮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情?”
張湯道:“念奴嬌藏身太後宮中沒有被發現,皇上說要治東方朔的罪,我一會出去了就把他抓起來。另外就是邊關急報,匈奴有事,也許……”
“還會找人和親嗎?”
陳阿嬌一揚眉,看向了張湯,卻覺得張湯那臉色說不出地奇怪,她想起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張湯與淮南王三女劉陵有染一事,不知是真是假……
不過,張湯這人,還真是翻臉不認人。
陳阿嬌內心之中對張湯始終是很忌憚的,她見張湯不回答,也就歇了打聽的心思,反正現在東方朔還在長安城呢,在陳阿嬌的認知當中,東方朔這人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她要是想知道什麽,直接去問他就是了。
東方朔這人曾經帶着一車竹簡到洛陽來獻策,想要為國盡忠,然而那個時候無人賞識,待了三個月此人又回洛陽去了,可見此人是滿身的抱負,只是無處可以施展,方才陳阿嬌說他這輩子必定不能建功立業青史留名,想必是觸動了他的內心了。
“對了,張湯,你可知外面那東方朔住在哪裏?”
張湯穿着青色的外袍,雙手籠着,木質的酒杯就放在桌案上,他卻無心再飲,平白被陳阿嬌一個問題鬧得心煩意亂:“小姐問這個幹什麽?我也是今天才偶遇了東方朔,一會兒派人去跟着就是了。”
“也對,現在你是廷尉了,不再是禦史——”陳阿嬌諷刺地笑了一聲,“不僅是全長安,全國的治安都歸你管,平時的時候管律法,戰時 便是管軍法了,張湯大人好不了得——”
張湯眼皮耷拉着,還是那油鹽不進的樣子,“小姐您問這個到底是想幹什麽?”
陳阿嬌索性随口道:“你沒有聽到剛才他親口答應了我,欠下我一個人情嗎?我總要知道他住在哪裏,才能夠讨回這人情啊。”
只可惜,這話沒能打動張湯,他伸出手,端起酒杯來,看着裏面的酒液,表情冷漠,薄唇狹眼,自是性情刻薄,“小姐您不用去讨這人情了,東方朔沒命還。”
“哦?東方朔要死?”這事情可有趣了,陳阿嬌拿了筷子,在盤中一戳,又夾了一片茄子,“你且說說?”
東方朔要死——這種事情可真的開不得玩笑。
張湯很不想說,可是看到陳阿嬌定定看着他,似乎他不說就要這樣一一直看下去一般,于是道:“衛貴妃是替念奴嬌的,那貴妃的位置本來是念奴嬌的,不過您也知道東方朔跟念奴嬌的關系,反正現在貴妃都是衛子夫了,皇上也沒辦法,只能找東方朔洩憤了。”
這往昔舊事一提起,頓時讓陳阿嬌笑出聲來。
她給張湯倒上酒,“今日難得與張大人同案而食,且醉上一回吧。”
張湯道:“臣酒量不好,不喝太多酒。”
“你我已經不是君臣之間了,張大人,你又忘了。”
陳阿嬌笑眯眯地看着張湯,舉起了自己的酒杯,“這一杯,慶祝我陳阿嬌,脫離困境。”
張湯無奈,嘆了一口氣,端起酒杯:“賀喜小姐。”
于是二人杯子一碰,各自幹了。
陳阿嬌又端起一杯酒來,“第一杯,慶祝張大人步步高升。”
原本陳阿嬌那一杯酒還算是勉強喝得進去,可是這一杯,明顯就是諷刺了,張湯幹脆地放下酒杯,“小姐何必——”
“你以為我在跟你開玩笑嗎?”陳阿嬌還端着自己的酒杯不肯放下,一直看着張湯,“男子漢大丈夫,喝兩杯酒都扭扭捏捏的,像什麽樣子啊?”
眼看着太陽已經落下,張湯不得不端起酒杯,心想着這就是最後的一杯了,也算是就這樣完成了,他正想要走脫,卻被陳阿嬌拽住了自己的袖子,他愣住,很是為難:“阿嬌小姐,您莫要為難在下了。”
“呵,誰為難你了?”
陳阿嬌已經喝得有些微醺,前塵往事紛至沓來,竟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記得的正史,“張湯你知道嗎?我不該被廢的,至少不是在這個時候,我才讓衛子夫跪了針板——不,其實只是別人以為的我讓衛子夫跪了針板,我就立刻有了巫蠱之禍,這比我預料的早了太多,年齡時間什麽的都有問題,有很大的問題——”
張湯完全不知道陳阿嬌在胡言亂語些什麽,這些邸店都提供食宿,今晚陳阿嬌睡在這裏也不是問題,他怕自己待在這邊再出什麽問題,畢竟在早朝之後自己就沒回去過,他沒法交代啊。
陳阿嬌卻一直拽着他的袖子,模模糊糊地一笑:“張湯,你是有妻室的人了吧?”
張湯心中一跳,答道:“家有患難糟糠之妻,阿嬌小姐既然知道,那麽張湯便告辭了。”
這一次陳阿嬌卻松了手,只不過在張湯快走到門口的時候,陳阿嬌卻笑了一聲,那意味有些癫狂。
“張湯,我念着你始終還是救了我的,勸你一句話,既然家有糟糠之妻,就不要再想着拈花惹草,要知道美女即如蛇蠍。”
張湯一拂袖,冷臉道:“胡言亂語!”
他一掀簾子直接出去了,只是站在簾子外面卻覺得渾身一冷,想起了劉徹登基之後,派自己送淮南王父女回封地的時候,那淮南王郡主劉陵對自己的表示。
美人即如蛇蠍。
張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卻緩緩地轉過身,目光再次陰沉了下來。
也許,留着陳阿嬌就是一個巨大的禍患,這個廢後,到底知道些什麽呢?
陳阿嬌當然不會告訴張湯自己知道些什麽,在宮中的時候他就見過劉陵,此女面容姣好,乃是淮南第一美人,就是到了長安城中也是排得上號的,只是此女心計深沉,向來不好對付,以前的自己沒怎麽與劉陵接觸過,不過自己現在恢複記憶,自然知道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她将包袱抖開,轉過屏風,後面就是床榻,一鋪開,東西還不少,大概最近的生計是不愁了。
其實自己說醉沒醉,只是經此大變,好好地宣洩一下也好,他就坐在那裏自己喝了個昏天黑地,只是喝到後面卻是淚流滿面。
入夜了,不知道哪裏的青樓裏有隐約的歌聲傳出來,陳阿嬌一聽,卻熟悉得很。
“自從分別後,每日雙淚流。淚水流不盡,流出許多愁……”
“可憐桃花面,日日見消瘦;玉膚不禁衣,冰肌寒風透……”
多哀愁的曲子啊,陳阿嬌一下就笑起來了,她跟着呢喃地唱起來,竟然還覺得不錯,這一副嗓子,原本是不輸給那些人的啊。
因為這《長門賦》根本就是寫給自己的,只可惜大約是因為穿越的蝴蝶效應,這歌自己還沒能唱,就已經成為廢後了。
她一邊喝一邊唱,漸漸地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她不知道的是,張湯去而複返,就站在外面,聽到她唱曲子,反而不敢進去了,只是借來了筆墨,将東方朔的住所記在了錦帛上,讓服侍的人明日呈給陳阿嬌,又留下了金銀,這才轉身走了。
這一夜的未央宮,也是徹夜無眠,劉徹坐在涼亭之中,看着那月上中天,聽着耳中凄慘哀婉的曲子,神思恍惚,衛子夫帶着人過來,給他披上披風,“皇上,夜深了,您怎麽還在外面?”
劉徹長眉一挑,“朕在什麽地方,你怎麽知道的?”
衛子夫不慌不忙道:“只是方才宮女看到您往這邊走了,我問的時候,她們也就說了,您在這裏,是在看月嗎?”
“衛貴妃,你聽——”劉徹坐在欄邊,眼神飄渺地望着夜空,耳朵裏卻還是那若有若無的聲音,其實這曲子前些天是聽過的,就是在念奴嬌來宮裏出演的時候,只是那個時候的自己震怒,在這個夜晚聽到的時候,卻只有滿心的蒼涼。
衛子夫覺得奇怪,細細聽了一會兒,又看了看自己身邊的侍女,侍女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什麽都沒有聽到,衛子夫才敢大着膽子道:“皇上,什麽聲音都沒有。”
劉徹一愣,黑底織金的龍袍襯得他一身華貴,此刻卻凸顯了他的孤獨,皇帝,向來是孤家寡人。
什麽聲音都沒有……
“是啊,是我聽錯了,阿嬌怎麽可能還在唱歌呢……”
那一刻,劉徹在這個不冷的夜晚,忽然覺得徹骨寒冷。親手送走自己曾許諾以幸福的人,被外戚形勢所逼,他以為自己愛的是江山,然而美人去了,又覺得滿手都是抓不住的遺憾。
“罷了,回宮。”
作者有話要說:
劉徹洗不洗白沒關系,原因,呵呵
至于張湯,這貨有妻室不說,兒子都有了〒_〒注定只能白月光,,哭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