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三千竹簡

“你叫什麽名字?”

待張湯走後,陳阿嬌坐在案邊,問站在自己面前最左邊的一個年輕女子的名字。

“我叫阮月。”這丫頭長得眉清目秀,眼神很清亮,不過聲音軟綿綿的,似乎很畏懼陳阿嬌。

陳阿嬌很善于揣摩人心,看到四個人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那種生存技能就在自己的眼前複蘇,只要看到有人在自己的面前,就要忍不住地去分析他們的性格,他們之間的利益關系,以及他們能夠為企業或者是部門創造怎樣的利益,現在這四個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就像是在被自己面試一樣。

那一瞬間,陳阿嬌覺得自己回到了現代,在面試會上,用各種各樣的表情面對那些來參加面試的人。

她可是最優秀的HR啊。

“阮月,這名字很美,多大了。”陳阿嬌端着溫和的笑,努力地散發自己的親和力,這也是HR工作之中很重要的一點,要讓自己充滿親和力,才能調動手下的人為自己辦事。

她本來就長得很漂亮,只是因為近日有些奔波,并且才從那死人氣堆滿的棺材裏被張湯撈出來,臉色便帶了些蒼白,此刻溫文地笑起來,又兼做婦人打扮,便有一種貴婦的氣質,讓人又敬又愛。

阮月出身寒微,本來就是奴隸,被張湯買來,本來以為會生不如此,沒有想到會是伺候這樣的一位夫人,心下驚喜,臉上也顯得生動活潑了一些,“十四了。”

還是個小丫頭啊。

陳阿嬌摸了摸她的頭,她的年紀和心境都很大了,不過這個年代,是女子十五結親,阮月這個年紀已經不算是小,只不過以陳阿嬌的标準來說,還小得過分,張湯這死人臉竟然挑這麽個人來伺候自己。

她看向了阮月身邊的一個看上去很倔強沉默的孩子,嘴唇緊抿着,低着頭,她讓她擡起頭來,“你把頭擡起來,叫什麽名字,幾歲了?”

那丫頭也擡起頭來,卻不是阮月那種白皮膚,看上去有些黑黑瘦瘦的,臉上還有一道疤,陳阿嬌心下皺眉,面上卻是不露聲色,她不是嫌棄這孩子臉上有疤,而是想這麽小的孩子臉上就有疤,還不知道以前過的是什麽日子呢。

“我叫趙婉畫,今年十三。”

趙婉畫,這名字也美,陳阿嬌點了點頭,“你也瘦得很。”

之後是那個中年的仆婦,前兩個大概是張湯請來照顧她日常生活的,以後養胎,怕是要問這個仆婦了,想到這裏,陳阿嬌的表情深重了一些,坐在案邊,伸手輕輕地敲擊着桌案,很一會兒沒說話,任由指尖撞擊桌案的聲音傳出來,她面前的四個人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你呢,又叫什麽名字?”

“回夫人,我是李氏,曾當過別人的奶娘,我就住在隔壁。”

李氏話不多,體态有些豐腴,說話的時候那臉上的笑紋像是要把眼睛給擠沒了,不過看上去還算是忠厚老實。

這些人,陳阿嬌也不過是先用着,看着不行再換。

最後卻是一個青年模樣的男子,穿着白色的衣服,垂手恭敬地站在一邊。

他見陳阿嬌看過來,直接答道:“我叫齊鑒,今年十六。”

陳阿嬌聽他聲音,倒是很精神,表情嚴肅,倒是頗有幾分張湯那死人臉板起來的模樣,她不禁覺得好奇:“你是怎麽被方才那死人臉挑中的?”

那齊鑒一愣,接着皺眉,直言道:“張大人是好人。”

這次輪到陳阿嬌愕然,她愣了半晌,接着笑不可遏。

“夫人因何發笑?”那小青年還是板着臉,似乎根本不明白陳阿嬌在笑什麽,很是困惑。

陳阿嬌好不容易停下了,咳嗽着道:“咳咳……只是很久沒有聽人這麽說過了,那死人臉是好人……噗……”

阮月見她又笑了起來,連忙過來給她拍背順氣,“夫人別笑岔氣了……”

“我只是覺得,張湯若是知道有人在背後這般贊揚他,怕是做夢都要笑醒,哈哈哈……”

齊鑒瞪着眼,哼了一聲,“是張大人把我從牢裏放出來的,他是清官好官!”

他這話吸引了陳阿嬌的注意力,她一下停下來:“你倒說說是怎麽回事?”

“我父親被強盜殺了,遠親貪圖我家的財産,冤枉是我下手,還好張大人明辨是非,嚴刑逼問那遠親,我才有了清白,不過我父親的錢財一下葬都沒了,我說要跟着張大人,張大人卻看中我會武,讓我過來了。”齊鑒說起張湯的時候,一臉的崇拜,不過提到到陳阿嬌這邊來,那臉色頓時就臭了下來。

陳阿嬌原本是在笑着的,這個時候,唇邊的笑意卻淡了,“你仰慕張湯?”

齊鑒點頭,“對,張大人從不徇私枉法,而且明察秋毫,會用酷刑讓壞人說實話。”

“那你可知道張大人發明了多少刑罰嗎?”陳阿嬌只覺得心情有些沉重,不知道張湯在面對這個孩子仰慕的眼神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心中有愧?

齊鑒這次搖了搖頭,他一雙清澈的眼睛望着陳阿嬌,看上去很想知道。

只可惜陳阿嬌不準備告訴他,她伸手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雖然你覺得自己是長大了,但是在我看來還是個小鬼,以後不許對外人提張湯,張大人與我有故交,但是我們是要避嫌的。還有,不許在我面前提張大人的刑罰,你可記住了?你要是不聽話,我就讓張湯趕你走。”

這是完全吓小孩子的恐吓,只不過齊鑒竟然還真的被陳阿嬌唬住了,愣愣地點頭,捂住自己的額頭,不敢再問。

陳阿嬌收回手,心下卻是一聲暗嘆,張湯,張湯發明了四十八套刑罰,每一套都令人痛苦至極,就算是聽到也會讓人聞風喪膽,張湯酷吏之名,向來是可怕極了的,如今齊鑒不過是個小孩子,就如此仰慕張湯,日後若是有機會做官之類的,怕也是酷吏。不過,酷吏的下場,向來是不怎麽好的。

陳阿嬌伸了個懶腰,對李氏道:“你說自己住在我隔壁,那以後為了方便,你還是回家住吧,你也要照料自己的家庭的。至于這三個孩子,你給他們安排一下住處,就在這院子裏,掃落幾間空屋來,兩個小丫頭輪流負責我的起居即可。至于齊鑒,總是有用到的地方的,護院着吧。”

李氏點頭,便要帶三人去住處看看。

不過陳阿嬌在她臨走的時候說道:“你去買些東西回來,左鄰右舍的也給我送些東西去,遠親不如近鄰,這是十兩銀子,你且安排着生活,我對這些不大會,全靠着你了。”

十兩銀子,也算是陳阿嬌此刻身家的一小部分了,這可算是很多錢,不過她就是想試試李氏,幾個小家夥還好,調|教起來很容易,這個年紀不小的,就要好好看看了。

李氏受寵若驚,忙接過了銀錠,也不敢細看,收了起來,“老身一定為夫人辦好此事。”

于是陳阿嬌點點頭,自己坐下了,壺裏還有水,她自己倒了一杯,将方才四人的表現細細想了一下,說話最少、最沉默的也就是趙婉畫了,其餘的還算是比較好搞定,剩下的一個就是難題了,這孩子似乎很自閉。

她按了按自己的額頭,看着杯中的水,漢朝沒有茶這個說法,只有“荼”,還是“苦荼”,想要喝茶的話,怕是還要自力更生,以前不覺得,館陶公主府的廚子向來手巧,能夠做出自己要求的一些東西,失憶之後雖然嘴挑,但是畢竟失憶了,也忍了過來,現在卻無法忍了。

吃喝才是頭等大事啊。

陳阿嬌想到自己以後要為了口腹之欲忙碌,就不由一陣悲哀。

正巧這裏離長安九市也近,李氏買好了東西很快就回來了,卻是一些果脯糕點,打包起來了的,她提了一份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道:“你記得為你們幾個備幾身衣服,尤其是那兩個女娃娃,我看着她們年紀還小,以後別讓她們做太重的活兒,我看着你是很得力的,我身邊怕是還要靠着你。隔壁的東方先生是我故交,我帶點東西去看他,你且去備辦東西好了。”

李氏想不到陳阿嬌如此信任她,忙道:“一定一定,夫人您放心去吧,我這就去備辦。”

于是陳阿嬌叩開了東方朔宅院的門,只是想不到開門的卻是一個女子,她愣了一下:“念奴嬌?”

裏面的念奴嬌眉目如畫,自是傾國傾城,此刻卻也是大駭,她二人以前見過面,自然知道對方的長相,念奴嬌失聲道:“皇——”

陳阿嬌一下捂住她的嘴,擠進門來,回身關上,這才道:“念姑娘,請勿驚慌,我是人不是鬼,此行來是找東方先生的。”

念奴嬌滿心都是疑惑,她看了陳阿嬌提着的盒子一眼,又看向了屋內,将這些疑惑強壓了下去,勉強保持了平靜的語氣:“皇後娘娘請——”

陳阿嬌糾正她:“現在我已經不是皇後,我叫喬姝,你可以叫我喬夫人。”

東方朔正在裏面坐着畫圖,早就料到陳阿嬌會來,他頭也不擡:“這是找我要債來了?”

陳阿嬌一笑,後面雖跟着念奴嬌,她也不避諱:“正是。”

走上前去,卻發現身側的桌案上堆積了許許多多的竹簡,她随手拿起一卷,手指一展,卻道:“東方先生智慧非比尋常,想必一定知道我怎樣才能安全地躲過很多事情的紛擾吧?”

“這個東方可沒辦法。”東方朔放下了筆,抄着手,“世事際遇都有天定,你既然已經改頭換面,何必在乎那麽多呢?在下能夠為你做的,不過是為你改頭換面一番而已。”

陳阿嬌要的就是他這句話,這個時候已經展開了竹簡,随便一掃,卻看到竹簡最外側的“推恩令”三字,瞳孔頓時一陣急劇收縮,她手指緊握,忽然意識到了眼前這一堆竹簡到底是什麽東西,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東方朔眉毛一揚,“怎麽,喬夫人對這感興趣?不如贈與了夫人,不知道夫人意下如何?”

陳阿嬌慢慢地轉過頭,纖手合上竹簡,一笑:“東方先生可未說笑?”

“字字句句發自肺腑。”東方朔鎮定自若。

念奴嬌已經完全不知道這兩人是在打什麽啞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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