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集訓的日子比阮淩想象得要辛苦。

白天上課,晚上完成作業,他像是流水線上的一臺機器,日複一日連軸轉動,腦海裏被線條和色彩填滿。他戴着耳機,沉浸在自己的畫畫世界。等到回過神來,牆壁上的時針已經指向一點。畫室通火通明,還有不少和他一起熬夜的學生。

阮淩收起自己畫完的十張速寫,最後背起包,靜悄悄離開了畫室。

天氣漸涼,初冬的腳步已來到這個城市。阮淩有些冷,手插兜,慢悠悠地朝寝室走去。他腦海裏過了一遍明天的課表,未完成的作業,以及,明天是不是該戴條圍巾。

他又想起自己收到的那一條圍巾。

正想着,耳機裏的歌被切斷,手機鈴聲響起。

阮淩下意識接起,那頭卻是很長的一陣沉默,只聽見平緩的呼吸聲。

沉默半晌,阮淩開口:“還沒睡?”

“嗯。”時弈應道,帶着他獨有的慢語調,“剛寫完題。”

阮淩笑了一下:“你都是第一名了,每天還學到這個時候,簡直不給別人活路了。”他的語速突然快了起來,帶着輕快的語調,“不過也是,第一名從來只有一個。”

話全被阮淩說了,時弈嗯了一聲,只聽自己的心跳。

“我們班的同學啊,看着正經,沒想到今天鬧起來,直接脫了衣服開始比扳手腕。”阮淩開始講自己身邊有趣的事,他所在的班自然是這個學校最厲害的班,裏面彙聚着來自全國各地的優秀人才。

他說,“大家一脫衣服,各個露出手臂上的大花臂。”

“還真有點唬人。”

阮淩也是來到這裏之後,才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抽煙喝酒泡妞紋身……他與這裏的人格格不入。他像是闖入了新世界,好奇又克制地觀察着周圍的環境。

殊不知也有人注意到他。

他長得好看,即使在藝考生中也是佼佼者。加之性格好,人也大方,沒幾天阮淩就擁有了一大堆朋友,他們侃大山,說着彼此才懂的煩惱。

時弈聽他說着生活日常,那麽豐富,那麽精彩,他的生活中來來去去那麽多人,會不會有一個人吸引他的注意力?

時弈每次都安靜聽着,在阮淩看不到的地方,左手無意識地在桌上畫着圈。尤其在阮淩說起身邊酷酷的人,那規律的圓圈便亂了,化作沒有規律的線條。

他在不安,同樣也在克制着。

“你呢?”阮淩突然停下,問道,“今天發生什麽事了?”

像是彙報流水賬一樣,時弈語速很慢說着:“早上奶奶煮了紅豆粥,太甜了。然後,上課。今天都在講卷子……”

他講得很慢,每一句總要想想,覺得舌頭能捋直了才說出聲。本就是無意義的生活日常,又配上這樣慢的語氣,時弈突然停頓下來,怕阮淩不願意聽,又不好意思打斷他。

“講完卷子呢?該吃飯了吧。”阮淩接道,“中午有沒有好好吃飯?”

“有。”時弈心中突然一暖,阮淩偶爾的小細節小舉動都會給他帶來這樣的感受,每經歷一次,似乎對他的感情便要深厚一分。

“吃了什麽?”

“紅燒魚、茄子……”他一樣一樣細數着,話題又繼續下去了。

半個小時一晃而過,阮淩早就走到寝室樓,站在外面的走廊打電話,被冷風吹着,身體都要僵了。他和時弈說了晚安,一溜煙地回了宿舍。

已經一點半了,該到睡覺的時候。時弈放下手中的電話,突然覺得口幹舌燥,他第一次講了這麽多話。阮淩用溫柔織成的網将他罩得死死的,他甘之如饴成為他的獵物。

再後來,每晚打電話成為兩人心照不宣地秘密。有時阮淩回宿舍早一些,便主動給時弈打,偶爾畫畫入迷了,時弈便會主動打來,催他早點休息。

少則十幾分鐘,多則一個小時。

每一天互道晚安,彼此都知道這段關系已經超出了界限。

時光飛速跳轉,聯考的日子很快來臨。

課堂上的氣氛緊張了些,每天熬夜的人越來越多,阮淩仍然維持着平日的作息,看似不緊不慢,實則統攬全局。每一天的任務都被他條理清晰地記在本子上,短期計劃、長期計劃都在慢慢落實,他在奔跑着,卻不是毫無方向。

這些都是時弈教他的,他帶着他一起奔向更好的未來。

收拾東西的時候,有本子掉了出來。阮淩低頭去撿本子,只見本子攤開,露出一頁計劃表,最頂上的一行字被他用熒光筆标出來。

那上面寫着——

長期目标:和某人一起去首都。

**

聯考轉眼便結束了。

從考場出來時,阮淩露出了輕松的笑容。他很長一段時間都緊繃着神經,如今雖說壓力還在,年後緊随而來的校考更是壓在頭上的一座大山,但聯考結束,意味着他至少能輕松一段時間。

阮淩回了家,家裏冷清,他爸媽都不在本市,不過在他考完後,兩人一前一後給他發了消息。

阮淩倒沒有自己被忽略的感覺,他從沒覺得孩子必須是父母生活的全部。父母可以是他人生路上的導師,至于生活中的瑣碎小事,他自己就可以處理了。

阮淩洗了澡,點了外賣,時間很快消磨過去。眼見着晚自習快下課了,阮淩給時弈發了消息,準備出門。

他穿上一件黑色羽絨服,又想起今天的溫度,離開前順手拿過時弈送的圍巾,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消息裏,他跟時弈約了老地方。

阮淩出門早,預留時間多,于是過去的路上慢悠悠的,這也看看那也看看,明明是看慣的熟悉風景,卻因為離開了快四個月多,如今看什麽都覺得新奇。

等到了老地方,阮淩發現時弈已經到了。

那堵牆還是一年前的模樣,對面的文具店還是記憶中的老樣子,時弈靠着牆,安靜等着他的畫面,阮淩看了很多次。

周圍空曠而冷清,顯然還沒到下課時間。

阮淩走過去,開口第一句:“你逃課了?”

“……嗯。”時弈不自然地應道,目光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落到阮淩身上。

雖然每天都在打電話,但他們差不多有四個多月沒見了。

臨分別前吵了架,又有時間帶來的生疏,時弈在初時略顯局促,看着阮淩時,鴉羽般的睫毛眨呀眨,快得好似他的心跳。然後,他飛快地擡頭看了阮淩一眼,腦海中毫無延遲浮現他最新的影像。

他瘦了很多,似乎也高了一些。每日窩在畫室,讓他的皮膚更白皙了幾分,眼下的黑眼圈十分明顯,這讓他看起來有些疲憊。

時弈的視線又往上挪上一分,看到阮淩的眼睛,又黑又亮,連一旁的路燈都不及他眼中的光。阮淩望過來時眉眼仿佛帶着笑,脖子上還戴着他送的圍巾。

這個人,曾經說要做他的小太陽。

如今一回來就過來見他,還戴着他送的圍巾。

時弈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沖動,他掙紮了幾下,最後他緩慢伸出右手,抓住阮淩的領子。然而在阮淩驚訝的目光中用力一拉,往自己的懷裏帶。

寒風驟起,他抱住了自己的小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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