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二上學期的課依然很滿,宋天暮和池明知在開學的前一個月幾乎每天都去泡圖書館,圖書館的吊扇呼呼呼地轉個不停,那段時間宋天暮總是有幻聽,在寝室睡覺的時候還能聽到風扇的聲音。
陸凱揚給他打電話的次數突然變多了,好像想勸勸他,又不知道怎麽勸,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語氣。
有一次宋天暮正在池明知家畫畫,陸凱揚的電話又打了過來,他接了,陸凱揚說:“弟,你在哪。”
“在外面。”
“你——”陸凱揚吞吞吐吐的,“你最近課多不多啊?”
“還好,怎麽了?”
“要不要和我回家一趟?”陸凱揚說:“阿姨好像生病了。”
他們兩個一直都沒改口,宋天暮管陸超英叫叔叔,陸凱揚管林子淑叫阿姨。
宋天暮心裏一緊,陸凱揚趕緊解釋,“你別擔心,不嚴重,就是我聽我爸說她住院了,挺想你的,但是怕耽誤你學習就沒和你說。”
宋天暮起身往門口走,“我知道了,今天回去。”
他挂了電話,池明知問:“怎麽了?”
“我媽住院了,回去看看。”
池明知回身從錢包裏拿了錢遞給他,“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導員那邊我幫你請假。”
池明知是團支書,和導員關系不錯,宋天暮知道批假條要麻煩他幫忙,卻不想拿他的錢。
可他三番兩次借錢給陸凱揚,兜比臉都幹淨,池明知知道,也沒和他廢話,直接把錢塞進他兜裏,準備和他一起出門。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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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天暮想回去找傘,池明知說:“你不是不想用我的破傘嗎。”
“煩不煩。”宋天暮朝他伸手,“快給我。”
池明知轉身去抽屜裏拿了把新傘,“給你,特意給你買的,怎麽連個傘都沒有。”
宋天暮不知道說什麽好,打着傘和池明知一起出了門,他之前還想着要給自己買一把質量很好的傘,可因為懶一直拖着。
池明知還是很惦記他的,不是嗎?無論他們是什麽關系……即使退到最邊緣,他們還是朋友,池明知對朋友一向是很好的。
可這種好卻讓宋天暮覺得心裏濕漉漉的,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高興起來。
他連行李都沒收拾,坐最近一班飛機回了家,沒想到家裏根本沒人,陸心蕊大概是去了托兒所,客廳亂七八糟的,好像好幾天都沒收拾過。
他給陸超英打了個電話,陸超英沒接,他只好把雨傘整整齊齊地折好放在一邊,洗了洗手開始收拾客廳。
收拾到一半,電話響了,宋天暮接起來,陸超英的聲音有些疲倦,“是天暮嗎?”
宋天暮說:“是,回來看看我媽。”
陸超英嘆了口氣,“中心醫院,你來吧。”
醫院裏到處都是84的味道,洗手間兩個人在吵架,一個患者家屬把尿壺裏的尿直接倒在洗手池裏,另一個家屬罵他沒素質,兩個人吵得臉紅脖子粗,周圍的人紛紛回頭看,宋天暮沒回頭,裹緊了外套往林子淑的病房走去。
林子淑看起來精神還好,就是沒好好梳頭發,頭發有些亂了,看見宋天暮來了,她顯然很意外,拍拍床說:“兒子,快過來。”
宋天暮自幼和媽媽關系疏遠,可在一起生活久了,過去的種種全都模糊了,他只記得媽媽給他做喜歡吃的飯,他高三的時候傷了腿媽媽帶他去醫院,他發燒的時候媽媽急的掉眼淚,好像他從小就和媽媽很親密似的。
在病床邊坐了會兒,宋天暮沒有問她到底怎麽了,兩個人聊了會兒家常話,過了會兒,宋天暮說出去接點熱水,正巧看到了繳費回來的陸超英,他壓低聲音說:“叔,我媽怎麽了?”
陸超英把他拉到樓道裏,告訴他:“胰腺癌。”
宋天暮腦袋嗡的一聲,陸超英趕緊說:“別擔心,發現得早,屬于早期,能治,你媽心态挺好,醫生也說了能治好。”
宋天暮說不出話,他回到病房,坐在床邊削蘋果。
看他這樣,林子淑反而挺積極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兒子你別替媽擔心,媽信大夫的,大夫說能治就能治,我肯定好好配合,是不是你哥給你打的電話?我就說別讓他和你說,多耽誤你學習。”
宋天暮很少哭,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也一點想哭的意思都沒有,好像他天生就不會掉眼淚似的。
“嗯。”他說:“你好好配合大夫,不要有太大壓力。”
林子淑比他先哭出來,想必剛才的積極也是裝的,也是,誰不怕死呢?她真死了,陸超英這麽年輕,事業又好,想必還會再往前走一步,陸凱揚是他親生的,陸心蕊也是他親生的,宋天暮和他什麽關系都沒有,自己在,他們拿他當家人,自己不在了,他們對他不好怎麽辦?陸心蕊又是個柔柔弱弱的小女孩,那麽小,後媽欺負孩子怎麽辦?林林總總,越想越多,這些天她已經不知道偷着哭了多少回。
她哭了,宋天暮還是哭不出來,只能抱着她拍拍她的後背。
哭完了,林子淑看起來好了點,她催宋天暮趕緊回學校,別耽誤學習,宋天暮說好,在醫院陪護一晚。
池明知給他打了兩個電話,他手機沒電了沒接到,第二天陸超英帶了萬能充來,他才開機,把電話撥回去,簡單說了幾句沒事就挂了。
第二天臨走前,林子淑偷偷摸摸地把他叫過來,給他塞了幾百塊錢。
林子淑沒工作,也不管家裏的錢,雖然陸超英每個月都給她不少生活費,但她很少給自己添東西,大多都花在了家裏,不是給孩子們買衣服文具,就是給家裏換個四件套或者桌布,能攢下這幾百已經算很不容易。
“別讓你叔知道。”林子淑說:“快回去吧,回家睡一覺然後趕緊回學校上課。”
宋天暮走了,躺在家裏的沙發上睡了一覺,再醒來的時候正趕上日落,他迷茫地看向窗外,突然想到陸凱揚問他打算以後怎麽辦。
以後會怎麽辦呢?一輩子都這樣下去?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他看了看地上的那把黑傘,又把兜裏的錢掏出來看了看。
媽會有事嗎,真的配合治療就能痊愈嗎?我不知道,上學期我拿了獎學金,她會開心嗎?開心的話怎麽還會得這種病呢……治病要花多少錢,陸超英大概負擔得起吧,可萬一負擔不起怎麽辦?
他不斷回憶林子淑的種種,最終把畫面定格在他念小學的時候,林子淑帶他去吃馄饨。
其實那裏的馄饨并不好吃,他只是不想讓林子淑說他挑食才一直吃的。
三十歲的他會是什麽樣的呢?大概已經和池明知斷了聯系,那時候陸凱揚還會這麽親熱地叫他“弟”嗎,林子淑還會這麽親熱地叫他兒子嗎?那時候他們應該已經知道自己的秘密了吧。
即使他有一天真的能做到忘記池明知,開始新生活,他還能喜歡上別人嗎?不能的話,就一直一個人嗎?
眼看着夕陽落了下去,宋天暮慢慢地在沙發上翻了個身,看着牆上的全家福,他終于明白為什麽林子淑要不遠萬裏來找陸超英,因為人都是害怕一個人的,陸超英是個好男人,林子淑的選擇沒有錯,想必比起自己,她看到陸超英的時候會更有安全感和歸屬感吧。
過了會兒,天黑透了,宋天暮把家裏收拾了一遍,要洗的都扔進洗衣機裏洗,洗衣機工作的聲音回蕩在房子裏。
他坐在沙發上,給池明知撥了個電話,池明知接了,聲音壓得很低。
“等等,我在圖書館。”
電話裏傳來他的腳步聲,過了半分鐘,池明知用正常的音量說:“阿姨怎麽樣?”
“沒什麽事。”宋天暮沒說實話,純粹是不想多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倦,“你的錢晚幾天還你。”
“少廢話吧。”池明知最不喜歡計較錢,“你什麽時候回來?”
“後天吧。”
“好。”
電話裏出現了漫長的沉默,宋天暮好像一瞬間失去了語言功能,池明知說:“怎麽不說話了?信號不好嗎?”
“……嗯,不和你說了,我洗個澡睡覺去了。”
“好,有什麽事兒給我打電話。”
宋天暮挂掉電話,突然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獨感籠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