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盡管宋天暮說自己沒大事,但池明知和陸凱揚還是堅持讓他做了全套檢查。

檢查完了躺在病床上等結果,池明知站在門外,陸凱揚坐在他床邊。

腦袋還是很暈,宋天暮覺得陸凱揚的臉在逐漸變形,又一下子恢複原樣。

陸凱揚轉過臉來看他,“是真的嗎。”

“啊?”

“因為我那時候欺負你,他對你好,所以你才會喜歡他。”

鼻腔裏又熱熱的,宋天暮怕鼻血弄髒床單,擡起頭來,盯着醫院的天花板說:“當然不是了。”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你對我好,我也會喜歡上他,這個沒辦法的。”

最重要的秘密都被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事實就是這樣,就算陸凱揚從頭到尾都對他比現在好一百倍,他也只會拿陸凱揚當哥哥,只要池明知出現,他就會喜歡上池明知。

“為什麽非要喜歡他?”陸凱揚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情緒,深吸一口氣又吐出去,“最好的十幾年都搭進去了,值嗎。”

好像之前一直都很逃避陸凱揚和自己談這些問題,一直都回答“我不清楚,我不知道”,可現在卻很容易就說出了答案。

“我去日本的時候……”宋天暮揉了揉自己幹澀的眼睛,“心裏想的是不值,現在覺得,不能什麽事都用一個值不值來看吧,又不是做生意。”

走廊裏很熱鬧,大概是過年期間,很容易出現意外,酒醉鬧事,放鞭炮被炸傷,因為搓麻将打架,陸凱揚一動不動地坐在他身邊,沉默到呼吸聲都很輕。

過了會兒,陸凱揚突然說:“你就算喜歡我也比喜歡他強。”

宋天暮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在說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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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凱揚的眼神看起來清澈又堅毅,帶點不解的糾結,“我不會對你幹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也不會傷害你。”

“嗯,然後我就假裝不喜歡你了,看着你結婚生孩子,你問我為什麽不談戀愛,我說因為沒遇到喜歡的,其實我喜歡的只有你,但是你孩子還管我叫叔叔,所以我死也不會告訴你的,你覺得這樣很好嗎?我也會很難受吧。”

陸凱揚:“……”

說完這句話,宋天暮突然覺得頭暈得不行,扶着床頭櫃想吐,吐了半天只吐出來一點胃液。

陸凱揚緊張地過來扶他。

池明知聽到聲音推門進來,陸凱揚看了他一眼,起身出去了。

宋天暮暈到眼前出現幻覺,白光一陣一陣,兩只手抖個不停,聞到池明知身上的味道才覺得好了點。

池明知微微皺着眉毛看他太陽穴上的淤青,臉色很難看。

宋天暮又有點想流鼻血,可他懶得動,也不太介意被池明知看到自己的窘态。

“你要記得和陸凱揚道歉啊。”宋天暮說:“你那麽說他會很自責的。”

池明知拿紙巾輕輕地擦他流出來的鼻血,過了會兒才說:“知道了。”

“怎麽一生氣就什麽都說啊?你不是那麽想的吧。”

“對不起。”池明知說:“我只是……”

宋天暮看到池明知的嘴在動,但是聽不到他在說什麽。

“你說什麽?”

“我不想你被……”

池明知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什麽?”宋天暮迷惑地看着他還在動的嘴唇,耳朵裏全是尖銳的白噪音。

池明知的臉也變了形,宋天暮又覺得暈到不行。

眼前黑一陣白一陣,好像壞了的電視,最後世界都變成了模糊的雪花點。

再醒過來的時候看到了天虹的樓,少年陸凱揚在他身前走。

一時之間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宋天暮跑過去,少年陸凱揚不耐煩地轉過身來。

陸凱揚的聲音好像從老式錄音機裏傳出來,“池明知幾號回來的?”

茫然地回過頭,宋天暮看到少年池明知走過來對他說:“你好。”

周圍的人都像硬紙殼剪出來的一樣僵硬,重複着單調的動作。

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池明知拍他的肩膀,對他說:“走吧。”

于是他跟着大家一起走進了商場。

商場裏的人都沒有臉,重複着和外面的人一樣的動作,在光滑的地面上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大家都走得很快,他加快了腳步跟上去,一不小心撞在別人身上,撞得腦袋巨疼,疼到他忍不住捂着頭跪了下去。

有人把他拉起來,是池明知。

“餓了嗎?”池明知說:“吃吧。”

他遞過來一個金槍魚飯團,宋天暮迷惑地看看四周,把飯團打開,咬了一口。

腥甜的味道,好像血。

商場變成被人推倒的撲克牌小屋,一下子就塌了。

眼前是均勻的暗橙色,好像自己被泡在什麽液體裏一樣。

“弟!”陸凱揚在他耳邊說:“你醒醒,弟……”

奇怪的是,宋天暮覺得眼皮很沉,無論如何也睜不開,他覺得有好幾個人在他身邊走來走去,有人把他抱上了別的病床,床下的轱辘在地面上發出冷冰冰的摩擦聲。

臉上被放了個什麽硬硬的東西,有人把他的眼皮掀開,拿一個巨亮無比的小手電筒照來照去。

難受得不行,想問一句你幹什麽啊,那個人把手松開,世界又變回了剛才的暗橙色。

手指頭上也被夾了硬硬的東西,上衣被脫掉。

心裏很煩,不知道為什麽被折騰來折騰去的,很想喊池明知或者陸凱揚來看看怎麽了,卻只能發出一點點模糊的聲音。

又有人拿手電筒照他的眼睛,這一次徹底放棄抵抗。

周圍好幾個人在說話。

“家屬先出去。”那個拿手電筒照他眼睛的人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三樓電梯左手邊……”

還沒聽清三樓電梯左手邊是什麽,周圍的一切又消失,宋天暮來到了陌生的地方,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四周,黑乎乎一片,萬事萬物都搖搖欲墜,空氣冷冰冰的。

好不容易等一切都穩定下來,他發現自己躺在池明知的床上。

周圍有淡淡的酒味,是從池明知身上傳出來的。

池明知動了一下。

少年溫熱的身體貼過來,有什麽硬硬的東西抵在他身上。

突然地,有人抓着他的頭發,強迫他擡起臉來,看向窗外。

“現在你只有十五歲。”那個人說:“要是想走的話一切都來得及。”

潮水般的記憶湧過來,宋天暮想起來這是哪一天了。

高一的時候,陸凱揚和池明知在家裏喝酒。

他第一次沒有拒絕池明知那天。

“你以後會變成很有名的畫家,什麽阻礙都不會有,只要你離這個人遠點。”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啊。”那個人把他的頭發抓得很疼,“你要是想離開的話我帶你走。”

宋天暮忙不疊點了點頭,窗戶打開,可他剛剛往前邁了一步,池明知就又動了一下,緊緊抱住他。

“好難受。”少年池明知熱乎乎的臉緊貼着他的脖頸。

“那也不能這樣啊。”宋天暮為難地說:“你又不喜歡我,怎麽能和不喜歡的人做這種事呢。”

“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少年池明知緊緊地抱着他,“好難受。”

窗戶在慢慢關上。

要沒機會了。

宋天暮回頭看了看窗戶,又看了看池明知,猶豫很久才說:“那好吧。”

還是舍不得他難受。

溫熱的液體滴在腿上,窗戶被關緊了,宋天暮抱着池明知說:“你覺得你做得對嗎。”

“我做得不對啊。”池明知說:“可我只是——”

“你不是故意的,對嗎。”

少年的臉被月光照得清清楚楚,絲毫沒有可憎的樣子,如同記憶裏一般美好。

“哎。”宋天暮抱着他,“我知道你沒撒謊。”

池明知用力點頭。

少年的臉碎成拼不上的拼圖。

周圍又變得暖烘烘。

宋天暮聽到了儀器滴滴答答的聲音,還有陸凱揚的哭聲。

池明知的聲音響了起來,聽起來也有些發悶,好像感冒了。

“別哭了。”池明知說:“他身份證呢。”

“我老婆回家找了。”

沉默。

“你要是難受的話就當是我打的吧。”這是池明知的聲音。

“什麽?”

“剛才那麽說只是因為太激動了,我怕他跟你走了就不會回來找我,沒覺得這一切都是你的責任,我知道都怪我。”

兩個人的說話聲又開始斷斷續續,時大時小,宋天暮努力聽了很久,才聽到什麽“醫生說主因也不是外力……”

“找了……還要做檢查……轉院……”

“……以前怎麽沒發現……能聯系到他爸嗎?”

“……的手機……”

“說胃疼好像檢查過——”

“沒做過……是全身體檢……”

“……做頭部血管造影。”

周圍又變得冷冰冰。

宋天暮環顧四周,突然發現眼前站了個人,是少年池明知。

他摸了摸少年池明知的臉,奇怪,只有這裏是溫熱的。

“還想試試嗎?”少年池明知帶着朦胧的睡意問他。

宋天暮知道這是哪天,為了不被池明知問為什麽半夜去找他,自己做了一個很愚蠢的決定。

剛想說話,就覺得一陣頭疼,陌生人把他的頭發抓住,讓他看打開的窗戶。

“你應該知道機會越來越少吧?”那個人說:“你不是覺得活着很累嗎,有不累的活法為什麽不試試?”

“好吧。”宋天暮這一次沒有理會池明知,他努力爬上窗臺,發現下面黑乎乎一片。

“跳下去吧。”那個人說:“跳下去就會覺得很幸福。”

黑乎乎的樓下變成了一片花海,好多穿着白色長袍的男孩女孩在下面揮着手等待迎接他。

大家都笑得很開心。

猶豫着要不要跳,池明知突然過來抱着他,溫熱的手掌掀開他的衣服,貼在他小腹上。

“別告訴你哥。”池明知說:“你哥會揍你。”

“揍你還差不多。”宋天暮看着慢慢關上的窗戶說:“你再這樣我就告訴他了,他肯定會很生氣的。”

“……對不起。”池明知把臉貼在他的肩膀上,手卻向下滑進了他的褲子裏。

“為什麽你都沒有節操的啊?”宋天暮也不知道怎麽,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怎麽和朋友的弟弟幹這種事?”

“我就是這樣啊。”池明知的聲音居然有一點委屈,“我以為你也很想要。”

“那也不能和別人做這種事。”

“我不是只和你嗎?”池明知用力聞了聞他的脖子,“你香香的。”

無論如何也生不起氣來,宋天暮只好說:“哦。”

周圍的一切又在抖來抖去,身上冷一陣熱一陣。

儀器聲滴滴答答,胸口一陣劇痛,宋天暮整個人都彈了起來,又落回床上去,心髒麻酥酥的,又疼又癢。

世界閃爍,那個陌生人抓着他的頭發,讓他往窗外看。

樓下有好多人在歡慶申奧成功,這是陸凱揚家的卧室,池明知躺在本該屬于陸凱揚的位置上。

“你又浪費了一次機會。”那個人說:“不過現在還來得及,跳下去吧。”

歡慶申奧的人手拉着手,身上的白色長袍被風吹起來,像一朵朵可愛的雛菊。

“這是十七樓啊……”宋天暮猶豫着說:“跳下去會死吧。”

“當然不會了。”那個人湊到他耳邊,“你不是一直都在想要是能重新來過就好了嗎?現在還有機會,不會疼也不會難受,以後就全都是幸福的人生了。”

那個人推了他一把,宋天暮一個踉跄,儀器滴滴答答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越來越尖銳。

腳下一滑,半截身體都掉了下去,突然覺得腰上一緊,是池明知跑過來抱住了他。

兩個人一起往下看,歡慶申奧的人們看起來還是那樣幸福。

“我愛你,北京。”池明知說:“2008年我會去看你。”

突然覺得很讨厭池明知,賭氣一樣地說:“放開我。”

“為什麽。”

“你愛北京又不愛我。”宋天暮更生氣了。

池明知笑了起來。

“我愛你。”

“少騙人了。”

“2008年我去北京是為了見你啊。”

“你才不是為了見我呢,你不是為了開公司嗎。”

越想越生氣,用力掰開池明知的一只手,身體又掉下去一大截。

“我愛你。”池明知的眼淚落在他臉上,“不要鬧脾氣好不好,我會推掉工作坐飛機去找你,給你做你喜歡吃的菜,去你在的地方一定只是為了見你。”

本來挺生氣的,看池明知哭了,又覺得還是算了吧,幹嘛惹他哭。

慢慢被他抱回去,窗戶關緊了。

尖銳的儀器聲逐漸平緩。

頭皮一疼,有人抓着他的頭發讓他移開了目光。

“你不想過幸福的人生了嗎?”那個人說:“再浪費的話真的沒機會了。”

“什麽是幸福的人生啊?”宋天暮疑惑地問:“你可以和我說說嗎?”

“可以啊。”陌生人說:“幸福的人生就是不會感到痛苦,不會有人傷害你,不會讨厭自己,不會不知道怎麽做選擇,不會後悔,不會不知道明天是什麽樣的,不會餓肚子,不會生病,你愛的人全都在身邊,怎麽樣,這是不是很幸福的人生?”

這個人摸了摸他的頭發,帶他走到窗邊,“你不是一直在後悔嗎,這是一個很好的重來機會,不是嗎?錯過了就沒了,走吧,我們去過幸福的人生吧,好不好?”

“你是誰啊?”

陌生人微微彎下腰,宋天暮終于看清了這個人的臉。

奇怪,和自己長得一樣。

耳邊的儀器聲又尖銳地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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