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大錯特錯

夜色深沉。

雲翩翩換上紅衣的衣裳,用面紗掩住臉龐,回身沖曲潇楓嫣然一笑:“可以走了。”

曲潇楓淡淡一笑:“馬車已經準備好了,會在宮門外等候!”

聞言,雲翩翩趕緊起身,有些躊躇道:“麻煩你了。”

曲潇楓淡笑不語,雲翩翩緊跟在他身後從鸠傈宮一同走出,因為曲潇楓超然的身份,向來都是有藍邪特授的出宮令牌,侍衛們也都認識了與他寸步不離的紅衣,所以一路上竟然也無人阻攔。出了宮門後,曲潇楓替她撩開車簾,一路上,細心關懷,讓她很是感激。

但她并不知道,就在這一晚,西戎王突發急病,皇城各宮各殿都遭到了西戎王禁衛的搜查。由于外力的介入,一直以來一家獨大的西戎政權,開始了新一輪風雨的奪位之争!

一時間,禁衛軍的身影遍及整個後宮,王上病重,至今仍舊昏迷未醒,宮內事情由王後主持大局。

可是即便是這樣巨大的動作,外人對裏面發生的事仍舊是一無所知,皇城所有宮門全部關閉,裏面鬧得雞飛狗跳,外面卻得不到一點傳遞的消息。

一道王谕很快傳出了皇城東門,王上病危,召大王子藍邪立即回宮。

馬車向前行駛,雲翩翩迅速将身上的紅裳除下,換上馬車裏早就準備好的一件金線繡底的白色錦袍,布料是很上等的雲綢,聽曲潇楓說,這是他十五歲時,她娘親手為他縫制的,雖然已經穿不了,但是,一直舍不得丢棄,經過他的精心保存,外觀上一點也不顯破舊。

曲潇楓看着她淡淡一笑,合身的錦袍配上她嬌小的身形,确實比剛才那身打扮順眼多了,不過,不知她用了什麽辦法,胸前一點也不顯……

将眉眼往上提拉繃緊,用特制的膠水黏好絡腮胡,一頭紅發藏進闊大的氈帽,再用厚厚的衣服墊出粗大的腰身,雲翩翩瞬間變成另外一個三大五粗的大男人,真是讓人驚嘆的“易容術”。

雲翩翩頭靠在車上,微微垂下眼眸,濃密的睫毛,将陰影投在改裝後的面容上,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氣氛有些靜谧。

曲潇楓黑亮的眼眸微閃,突然緩緩道:“也許,你會怪我多事,但有件事情,我還是想告之于你。”

雲翩翩擡眸,輕聲問道:“什麽事?”

曲潇楓眼眸潋滟,溫聲敘述道;“藍邪曾經非常喜歡一名女子,但那名女子卻在六年前,嫁與他人,她就是……”

“嘔——”雲翩翩一聲惡心的幹嘔,打斷了他的話。

突然感覺到極度的惡心……那種急速反湧的感覺是控制不住的,她揿開簾子,哇的一聲趴在狹窄的車窗吐了出來……連自己也吓了一跳,好丢臉啊!

“給!”一條手帕和一杯還帶着些許熱氣的羊奶從曲潇楓手上一起遞了過來。

雲翩翩看他一眼,也顧不上那麽多,伸手接過漱了口,低頭紅着臉輕輕說:“謝謝!”

曲潇楓也舉起一杯飲盡,似是漫不經心地問道:“最近很累嗎?”漂亮的黑眸下面都有些隐隐的疲倦的青痕了。

“味道可還喜歡?中原人可能不太習慣這羊奶的腥味。”曲潇楓溫柔地問,親昵地伸手替雲翩翩撫了下氈帽下掉出的幾根略有些淩亂的發梢,他的手指,卻離雲翩翩的臉很遠,并沒有觸及別的地方。

雲翩翩感激地笑笑,又喝了兩口,味道很不錯,溫度也剛好合适,她當然知道,以古代此時的條件,要想随時保持這壺中羊奶的溫度有多麽不易。

沉寂片刻,曲潇楓突然皺眉道:“可是受了風寒?”

雲翩翩輕輕搖頭。

看着雲翩翩的臉龐,曲潇楓的臉色突然間嚴肅了起來:“那……是最近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黑眸中微微露出一絲與平時風度翩翩的溫雅面容不太相符的,近乎淩厲的神情。

雲翩翩搖頭道:“現在我好多了,沒事了。”她不着痕跡地向後縮了縮,斜靠在馬車上閉目不語。

闊大的衣袖內,曲潇楓無聲地将手中那方她剛剛用過的絲帕攥在手中,狠狠攥緊……

車窗外的天空,竟然沒有先前的藍了!該死!

這時,馬車的速度突然稍微減慢,應該快要西爾彌外城門口,曲潇楓的話語頓止,雲翩翩也振作起精神,她可不想,讓這麽好的出逃機會跑掉。

突然,她聽到守衛城門的士兵,大聲地對趕車的車夫叫道:“停車,接受檢查!”

車夫連忙停下了車,恭敬地接受檢查,只聽到士兵大聲地詢問:“車裏是什麽人?你們準備去那裏?”

“車裏是我們家主子和他的朋友,我家主子是日玺曲公子,急着要回日玺的榮陽城。”車夫恭謙地回答道。

“打開車門,讓我看看。”士兵一絲不茍地執行檢查。

“大人請看!”車夫一邊恭維着守門的士兵,一邊打開馬車的車門,士兵把頭探到車廂裏檢查,車廂裏坐着兩名男子,一個十分俊美,一個平凡無奇,不過,從衣料上看,應該是很富貴的人家。

“你檢查完了嗎?沒問題就趕緊放他們出城,皇城裏出事了,将軍命令咱們,馬上關閉城門!”另外一名年紀較大的士兵催促道。

曲潇楓向車夫投遞一個眼神,車夫會意,對士兵道:“怎麽樣?大人?如果沒問題,就請大人行個方便。”一邊說,一邊悄悄地塞了幾錠沉甸甸的銀子放在那個士兵的手裏。

士兵遲疑了一下,覺得沒有什麽問題,順手接過銀子,大聲說道:“沒事了,沒事了,走吧,關門!”

就在這時,一個白衣身影出現在城牆上,五官精致的妖孽少年正微勾着粉唇,他一眼便看出,那是第一公子曲潇楓的馬車,他怎麽在這個時候,出城回日玺?是否在宮中聽到了什麽消息?!

守門的兩個士兵見到他緩緩而下的身影,眼珠一突,誠惶誠恐地跪下叫道:“屬下叩見二王子。”

藍魅冷睨了他們一眼,指着其中一名士兵,冷冷叫道:“你去叫前面的車夫停車。”

士兵擡起頭,拱手精神道:“是。”倏地起身,追了上去,大聲吆喝,“前面那個趕車的,你們停一下!”

車廂裏的雲翩翩聽到突然被叫住,剛剛放下的心,立刻又提了上來。

趕車的車夫,眼中閃過一道憂色,正當他考慮該怎麽做的時候,車廂中,傳出了一道沉穩的聲音:“秦叔,你下去看看。”

聞言,車夫立刻停住了馬車,從車上跳了下來,跑到那個士兵的面前,笑道:“大人,您還有什麽事?”

士兵低低道:“這是二王子的命令,別問這麽多!”

突然,他只覺得背後一道急風掠過,揉揉眼,定睛一看,剛才還在遠處的二王子,已經伫立在前面的馬車旁。

站在他身旁的車夫眼神一怔,欲想回去,卻被那個士兵擋住:“你在這等着。”

漂亮利落的一個半身騰空而起,藍魅倏地躍上馬車将車門一開,擡眸便瞧見裏面的曲潇楓,轉眸,瞥見車中坐着一位從未見過的絡缌胡大漢,狹長的眼眸一眯,輕笑道:“曲公子,怎麽突然這麽急着出城?”

“是啊!怎麽,二王子不打算放行?”曲潇楓神色鎮定,淡淡笑道,倒是雲翩翩一直垂着眸,不敢與藍魅直視。

藍魅側過一派天真的笑容,将目光投遞到大漢身上:“這位是……”

“我的義兄,姓佟。”曲潇楓眸光轉動,淡笑道:“他要回日玺老家,我正好要去榮陽城,順便送他一程。”

“義兄?怎麽從未聽你提過?”藍魅眼眸微眯:“這位兄臺,是到西爾彌探親抑或訪友?”

聞言,雲翩翩一怔,為了穩定自己的情緒,她不禁暗暗吸氣,快速将眼中的厭惡摒除,緩緩擡起頭來,四目相對,不由心神一震,藍魅陰險的眼神像毒箭一般射向她心底。

“二王子,此去榮陽城路途尚遠,恕在下歸心似箭,就不陪二王子閑聊了。”曲潇楓突然說道,解救了渾身僵硬的雲翩翩,然後,将手輕輕的搭在她手背上安撫,對她淡笑道:“佟兄,這位,就是西戎的二王子。”

藍魅看到曲潇楓的動作,突然笑眯起可愛的眸子,那大漢三大五粗,但那雙手,卻光滑潔白,纖細小巧無比,一點也不像是男人的手。

雲翩翩硬擠出一個笑容,對曲潇楓微微颔首,壓低聲音道:“草民見過二王子。”

藍魅又笑了,笑得像個天真的孩子,腰側的劍卻突然出鞘,直抵住曲潇楓的喉頭,繼續笑道:“沒想到,王兄也會有被自己好兄弟背叛的一天。”

這一突發狀況,讓雲翩翩大驚失色,嘴張了張,卻沒敢發出任何聲音,生怕一下激怒他,曲潇楓的性命不保。

曲潇楓身形未動,眼眸微眯,淡淡道:“二王子,你真要殺我?”

“你是名動天下的財神爺,本王當然不會拿你怎麽樣。”藍魅笑着抽回劍,見狀,雲翩翩緊繃的心情稍微緩和,但,下一刻,藍魅長臂一伸,單手揪住她的衣襟,一手鉗住她的下颚。

“嘶”的一聲,臉上濃密的絡腮胡從她臉上掀開,飄然墜落。

雲翩翩神情驚恐,面無血色,腦中一片空白,還沒來不及驚叫,藍魅已經掐住了她的咽喉,似是極為詫異地道:“啊!這位兄臺,怎麽看你有點面熟呢?”

曲潇楓面色丕變,急急道:“二王子,不要傷害她!”他怎麽也想不到,藍魅竟然可以一眼認出雲翩翩。

藍魅無比和善地轉看向他:“雖然曲公子與西戎一向交好,但……本王處置我西戎的逃奴,曲公子應該不會有異議吧?”

呵呵呵,藍魅甜笑,他笑起來真的是個可以用絕代芳華來形容的絕色妖孽少年:“真好玩,王兄的小寵物竟然能跑出了那個籠子,還是跟第一公子在一起,不知道……他會将你們如何處置呢?”

“你到底想怎麽樣?”雲翩翩神色一凜,昂起頭嘲諷道:“不會是将我們交到你王兄手中邀功請賞吧?”

她已經豁出去了,既然行跡敗露,還落到這個比藍邪更為狠毒萬分的藍魅手裏,她已經不做活命的打算,只不過賤命一條,随他拿去好了!

她看不到自己此時閉着嘴,緊緊地咬着牙,小小的粉臉顯露出一種倔強又負氣的表情。粉紅的唇被尖白的小牙咬出一個淺淺的印子,看起來分外的誘人!

“唔,不要咬着自己!小心肝,你咬傷自己本王會心疼的。”藍魅皮厚地似笑非笑,伸手摸向雲翩翩的小臉。

唔,滑滑軟軟,手感真好!

修長漂亮的手指揪着雲翩翩一小片肉皮,微微一擰,臉上還含着笑。

雲翩翩暴怒,本想伸出巴掌甩藍魅一下,卻看到他魅惑的一笑,那是充滿狡狯、無恥、算計、自信的一肚子壞水的笑容,她擡眸看了看同在車上面色陰沉的曲潇楓,不禁遲疑了。

“我是在出宮之後遇到的曲公子,他可沒有你這麽好的眼力能認出我來。”不管曲潇楓打的什麽算盤,但畢竟是為了自己,無論如何,絕不能再連累他了。

“既然這麽不願意呆在鸠傈宮,不如随本王回渑岫宮可好?”藍魅微偏過頭,客氣有禮地詢問。

呵呵,這麽好玩的女人,上次吃到嘴邊也讓她飛了,他心中一直引以為憾,今天将她帶回自己的宮裏,他有的是時間陪她慢慢玩!

雖然他的笑容親切可掬,但雲翩翩和曲潇楓對視一眼,心中都看得清楚,今天不管他們願不願意,那什麽渑岫宮,恐怕都必須得去一趟了。

九。 腥風血雨

無邊無際的夢魇,那樣黑暗的地方,好似充斥着亘古的陰冷和孤寂,沒有一絲的光,隐隐有股血腥的味道,叫人幾欲作嘔。

赤着腳,他穿着單薄的衣衫,一個人走在這片混沌中,卻怎麽也走不完。好久過後,驀地一道炸裂的白光,廣袤無垠的天地好似被劈開了一道裂縫,無數的雪花紛紛落下。滿眼的瑩白,猶如他出生的那年冬日,頃刻便覆蓋了來路和去路。

仰首望去,天地之間安靜極了,只有雪花落在地上的聲響。前方隐隐有一道光線,他停下了腳步,目不轉睛的看着那道光,冷淡的色彩,卻在綠瞳裏倒映出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影。

靜靜地看着,他沒有任何表情的面容,像一尊化石。光影不急不緩的從他眼前流逝,記憶伴着洶湧不絕的鮮血,一幕幕,一段段……

人潮洶湧的祭天臺上,一抹快活的小身影在其間跑來跑去,小小的臉上帶着一個老虎模樣的面具。矯捷地爬上祭天臺,他驕傲地俯視着腳下的人群,笑得開心。

一瞬,喧嘩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紛紛擡頭看着站在高處的孩子。一張言笑晏晏的臉頰,童稚卻不失美麗,小小的身子更是站得挺拔,好似帝王巡視自己的萬裏疆土,隐約可以看見往後的傾城光影,可是,他卻有着一雙詭異吓人的碧綠色瞳眸。

春風吹過,孩子看着腳下的王都,笑得純真,孩子的笑容映在了那年的春天,像柳絲,像微風,不知不覺就蕩進了所有人的心底。

光影倏地一暗,再次明亮後,已是數年之後。

“喂!是誰在那裏!”

“是……是我。”躲在假山後,一抹孤單的身影目不轉睛地看着玩耍嬉戲的孩子們,有些膽怯地現身。

微風拂過,他一汪大眼渴慕豔羨的看着衆人,白嫩的臉頰上亦是羞紅了一片:“我是……藍邪。”

愕然,一群衣着華麗的少年孩童驀地僵了臉上的笑,神色怪異的看着咫尺的幼童,紛紛驚恐地後退了數步。

“是他!”

“哎呀,是那個綠眼睛的妖怪!”

“呸呸呸,我們不會跟你這妖怪玩的!哼,半夜出門你一定能把人吓死!”

“就是就是,才不要和你玩!我母親說,他是那個被處死的妖妃跟什羅國的綠眼妖怪私通所生的野種!”

“是是,我們不會跟你這野種玩的!”

面無表情地看着,待到畫面一轉,男子碧綠的眼瞳一瞬間緊縮,胸口有些悶疼。

一瞬,那道如潮湧來的光影迅速退散。

“邪,你為何要來到這個世上呢?如果沒有你,母妃就不會落到如此地步,你的出生本來就是錯的,大錯特錯的!”

時光蒼涼,漫天的雪覆蓋了他離去的腳印,所有的回憶,所有的人和聲響,都消逝成了稀薄的空氣……

“大王子!”全身籠罩在鐵甲之中的侍衛突然铿锵地走入營帳之內,打斷了他紛亂的思緒。

“何事?”

“禀大王子,皇城來報,王上病危,急召大王子速速回宮!”

一道閃電突然劃過夜空,照下一片白亮的痕跡,晃在藍邪幾近蒼白的俊臉上,深不見底的綠眸閃了閃,面色突地沉了下去!

他眉頭一舒,緩緩靠在軟榻之上,閉着雙眼,眼前不斷閃現出那些破碎過往的痕跡和畫面。

“烏紮霍,”藍邪緊閉着雙眼,聲音有着說不出的疲憊,也不擡頭,對着跪坐在自己身前的鐵甲侍衛緩緩說道:“你說,本王是不是做錯了?”

“大王子英明神武,所做的一切,都是受到火神的指示,永遠沒有對錯之分,錯,也是對的。”烏紮霍的回答很有鐵血的軍人風範,藍邪淡淡一笑,緩緩搖了搖頭,不無嘲諷地輕哼一聲,也不知道是在嘲諷軍人,還是在嘲諷自己。

“烏紮霍,你跟了我有多久?”

“回大王子,五年!”

“五年?這麽久了?”藍邪微微皺起眉頭,似在努力地回想什麽:“對,那時候本王在北方的奴隸市場将你買回來的,對不對?”

“對!多謝大王子再造之恩。”

“呵……知道當初本王為何要買下你嗎?”藍邪淡笑一聲,聲音淡漠,緩緩說道:“這樣的恥辱,我當年也曾經受過,甚至,比你還要難忍。”

烏紮霍眉頭微觸,不再說話,藍邪冷笑一聲,自顧說道:“你說,權利到底是什麽?是榮華富貴?還是錦衣華服?”

似乎他也并非期待烏紮霍的回答,仿佛是說給自己聽一般,藍邪淡淡的聲音越來越小:“權利真是一個好東西,所以所有擋在前面的人和事,都要趕盡殺絕不留後患。這是應該的,沒什麽好猶豫的。”

最後,他突然睜開眼睛擡起頭來,對烏紮霍說道:“那麽,你知道該怎麽做了?”

“是!屬下明白了!”

藍邪又緩緩閉上眼睛,輕聲說道:“西戎……也是到了該清理的時候了。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他做不了,就讓我來做。”

烏紮霍眉頭一緊,站起身來,向帳外退去。

“好,你去安排吧。”藍邪略一揮手,呼吸漸漸沉靜下去,好像睡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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