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冷了很多,從第一場雪悄然而至,之後便是一場雪接一場雪地下。
端着藥罐走在走廊上,楊菀擡頭看着院子裏的飄雪,微微有些出神,這是今年冬天下的第幾場雪了呢?明明只過去了不到一個月,為什麽覺得好像過去了好久,很多事情都已經記不清了?
雪落的很安靜,一如她現在的心情。靜,聽不到一點聲音。她擡頭看着蒼白的天空,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曾經在眼底閃爍的靈動也仿佛被這寒冷冰封,只剩一片荒涼。
“三姐。”楊瑩怯生生地聲音在她身邊響起,語氣裏帶着一份小心,“我來幫你吧。”
楊菀扭頭看去,只在一瞬間,便把臉上的蒼白掩去,嘴角自然地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輕聲說:“不用了,你看好茜茜就行,別在雪地裏玩太久,鞋襪千萬不要弄濕了。”她邊說邊端着藥罐往前走,只留楊瑩拉着楊茜站在原地。
“三姐好像不開心。”楊茜忽然說。
楊瑩點了點頭,連茜茜都看出來了,她怎麽會看不出來呢?
那天夜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她并不清楚。但就在一夜之間,爹爹性命垂危,二姐失了蹤影。大家都說,楊茗死了,但她不信,楊菀也不信。那時候,好多叔叔伯伯幫忙找了好幾天,最後只在一棵樹杈上找到了一塊布料,和楊茗衣服上的一模一樣。
那天楊菀拿着破布出去了一趟,回來時膝蓋上都是血,然後拿出兩個護身符,一個放在了楊有才的枕頭裏,一個放在了二姐的床頭。後來她才知道,三姐竟從靈泉寺的山腳下一路拜上了山。
從那天起,楊菀就變得沉默了好多。她再沒提起楊茗的事情,只盡心盡力地照顧爹爹。她雖然還會笑的淡淡,但楊瑩知道,已經不一樣了,她的難過,全部沉在了心底,出不來,散不去……
“四姐,別人家都在準備年貨了,咱啥時候準備啊?”楊茜還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只想着自己感興趣的事情。
楊瑩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認真地告訴她:“爹爹現在病了,我們要好好照顧爹爹才是,其他的事情等等再說。還有,這話你別在三姐面前提起,不然她又該難過了。”
楊茜撅了撅嘴,似乎有些失望,但最後還是乖乖點了點頭。
楊菀端着藥罐進屋,把藥倒出來後吹了吹,感覺溫度差不多了,坐到床邊給楊有才喂藥。
楊有才已經醒了,那七八日的參湯還是起了很大作用的,只是他人醒了,也有了意識,卻無法說話,也動彈不得,成為了傳說中的“活死人”。
這種情況大夫也都無能為力,只說最好用參湯雪蓮好好調養。但人參這東西貴的要命,只那幾日的參湯就幾乎掏光了楊家的家底,之後的藥還是村裏人借錢給她們買的。陳桂香只拿了一次錢出來,就吵嚷着再沒有了。楊菀不知道她說的有幾分真,但現在楊家的處境當真是不容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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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侍楊有才喝完藥,她端着藥罐要出去。楊有才忽然斜着眼睛盯着她,嘴上發出“啊啊”的聲音。她急忙走回床邊,看了看他的情況,松了口氣,輕聲問:“爹,怎麽了?不舒服嗎?”
楊有才又“啊啊”了幾聲,她也沒太聽明白,但還是想了想說:“不用擔心家裏,沒事的。大夫說了,只要我們好好喝藥,等到明年開春,你就能慢慢好起來了。”說着将他身上的被子掖了掖,看了看四周,在他看不到的角度裏,微微皺了皺眉。
房間裏太冷,雖然已經将她們屋裏的爐子搬了過來,但也經不住一個冬天的燒。而且連過年的幹柴都不夠用了,本想着等天晴了去撿一些回來的,但看着這天,實在讓人焦心。
門外忽然傳來楊蓮的聲音:“老三,娘叫你有事兒。”
“來了。”她應了聲,又看了眼楊有才,然後出門。
門外的楊蓮伸手接過空藥罐,似乎不太喜歡藥味,微微皺了皺眉,什麽話也沒說,沉着臉把東西送去廚房。
楊菀無奈地看着她走遠,只覺得這個大姐還真是……她讨厭藥味,所以從不往楊有才的房間去;劈柴燒水的事情她做不得,但已經能幫忙照看一下楊瑩和楊茜了;自從臉上受了傷,她便再不出門,所以到城裏買藥的事情都是楊瑩去做……有時想來,還真讓人忍不住對她着急上火,但她也有在改變,還能強求什麽呢?
走去楊蓮的房間,陳桂香已經在等着她了。
“你手裏還剩下多少錢?”陳桂香開門見山地問。
楊菀擡眼看了她一眼,然後垂眸:“沒多少了,只夠再買兩服藥的。”她的語氣有些冷淡,自從楊茗失蹤之後,她對陳桂香的态度就轉變了好多。
陳桂香也沒在意,只是皺眉問:“藥怎麽這麽貴?”稍微停頓了一下,接着說,“那等這兩服藥吃完,就先停一停吧。家裏的日子都快要過不下去了,還總在無用的地方上花錢,太浪費了。”
楊菀猛地擡頭看她,眼神裏透出一抹犀利,她早就猜到總有一天陳桂香會這麽說,但沒想到會這麽快。她的語氣又冷了幾分:“娘,那你知不知道,爹的藥一旦停了,很可能這個冬天都熬不過去。”
陳桂香被她看得心裏有些發毛,自從老二女兒死了之後,這老三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有時候還能從她的眼睛裏看出老二的影子,還真是兩姐妹。
她定了定心,稍微有些底氣不足地說:“那我們也不能為了他一個人,拖累死全家吧?”
楊菀只看着她不說話,眼眸漆黑眼神深沉,看的陳桂香心裏直打鼓。
“你這是什麽眼神?”陳桂香忍不住叫道,“我也是沒辦法了,家裏這麽多孩子,那個人不用張嘴吃飯?我一個婦道人家,遇到這種事情,你讓我怎麽辦?我嫁到你們楊家十幾年,做牛做馬,掏心掏費,一天福沒享到,淨給你們收拾爛攤子了。我心裏的委屈和無助,我跟誰說去?”她越說越凄然,最後竟紅了眼圈,伸手抹起了眼淚。
楊菀靜靜地看着她表演,眉毛連動也沒動一下,直等到她覺得沒意思慢慢收了聲,才不緊不慢地說:“爹和姐這些年賺的錢都在你那兒,家裏現在情況到底如何,你比我清楚。我已經沒了一個姐姐,我不想連我爹也沒了。你當然可以停藥,那麽我會去衙門報官。爹爹出事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誰也說不清楚,或許可以讓衙門的人來查查。”
陳桂香聽完臉色一變:“報假案是要坐牢的!”
“反正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我不在乎,而且說不定是真的呢?”
陳桂香咬牙看着眼前這個三女兒,只覺得心裏沒底,之前那個溫順可人的小丫頭難道就只是裝出來的嗎?現在的她,哪裏是無害的小白兔,分明就是随時都能撲上來咬人的狼!
“娘沒什麽事情的話,我先出去了。”楊菀微微垂了垂頭,轉身出門,只留陳桂香一人在那裏臉色難看。
楊菀出門拐了個彎,然後身子一軟就靠在了牆上。她低着頭微微喘了口氣,天知道剛才她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情說出那樣的話來。
陳桂香說的事情她也想到了,其實她說的對,那些藥,根本一點用都沒有。楊有才已經不可能好起來了,即使有希望,也非常非常的小。或許正如陳桂香說的,停了藥,對每個人都好。可是,道理她懂,但她做不到。那是一條人命,她已經失去了一個親人了,她沒辦法眼睜睜看着另一個也死在她面前。至少,現在的她做不到。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精神好了一些,伸手攏了攏頭發,站起身慢慢走去廚房。
“三姐,家裏的藥已經沒了,我再去城裏買一些吧。”進去時,楊瑩正在燒水,平日裏,都是她和楊菀輪着煎藥的,自然知道今日這一副喝完,藥就沒有了。
楊菀看了看外面的雪,似乎小了一些,就點頭同意,回房拿了錢交給楊瑩。
楊瑩在手心裏數了數,琢磨着似乎只能再買三服藥,眼神也有些暗淡,知道家裏怕是已經沒有多少錢了。但她只笑嘻嘻地說着:“三姐,那我先去了。”說着就撐起一把裂了道口子的傘走出門去。
“路上小心。”楊菀叮囑道。
“嗯。”楊瑩笑着揮了揮手,然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遠。
楊菀看着她出了村,轉身準備回家,忽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喊她:“菀兒。”
她循着聲音望去,老遠看見李子瑞頂着個鬥笠往這邊來。
“李叔,你怎麽來了?”見他走到跟前,她忙迎了上去。
李子瑞腳步不停地進了院:“給你家送點幹柴來,以後家裏缺什麽,記得跟我們說。前兩天拿走的棉花,你嫂子這兩天正在做棉被,馬上就做好了,到時候給你們送過來。”他說着把柴火卸下來找地方放好,然後站在檐下将鬥笠取下來磕了磕上面的雪。
“謝謝。”楊菀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只說出這兩個字來。其實自她家出事一來,街坊鄰居都挺照顧他們的,其中李博昔一家是最幫忙的。
李子瑞笑了笑,伸手拍了一下她的頭:“說什麽呢,還跟李叔見外啊?”說着看了看屋裏,“你爹還是老樣子?”
“嗯。”
“沒事兒,等開春了,一定會好起來的。”
楊菀點了點頭。
“好了,那我先回去了,你倆弟弟都在家裏呢,我不回去你嬸子做不了活。”李子瑞說着又戴上鬥笠,下了幾個臺階,突然伸手往楊菀手裏塞了樣東西,楊菀低頭一看,竟是二兩銀子。
“就別跟我推辭了,你家什麽情況我們都知道,這也是我爹讓送來的。你先拿着,把這個年過了再說,以後的事情再慢慢想辦法。”李子瑞說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再堅持一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楊菀點了點頭,看了看銀子,輕聲說:“可這錢,我們可能要還很長時間……”
李子瑞有些無奈地看着她:“菀兒啊,你能不能別想的那麽長遠?還不上就還不上,權當是丢了,沒事兒。”說着擺了擺手,“走了。”
楊菀送他出門,然後将銀子收了起來。擡頭又看了看蒼白的天,一時無言。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雙更,晚上再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