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色漸暗，書房裏的油燈都已經被點上，窗戶上映出花滿堂的身影。他端坐在桌案後面，手上捧着一卷書，竟已經這樣坐了一日。
白日裏的喧嚣散去，外面竟又細細的落了小雪，悉悉索索的聲音，顯得周圍更加靜默。燭光微搖，落在書頁間，明暗相間。他那濃密的睫毛忽然輕輕抖動了幾下，然後擡眼，出神半晌，又扭頭往窗外看去。
又到除夕。
楓葉山莊很大，所以無論此刻街上是如何熱鬧，這裏還是一樣的安靜。燭光照在他的側臉上，結果變成了他一半處在光明之中，一半沉在陰影深處。臉上的表情看得不甚真切，但能看出他在出神，這是他今天一直在做的一件事情。
一眨眼，已經四年了。
他自認自己不是個懷舊的人，但此刻，還是忍不住會回想起四年前的除夕夜。
一輛單薄的馬車，一個過慣了錦衣玉食生活的皇子，被放逐，在這萬家團聚的除夕之夜。
他安靜地坐在馬車裏，雙手抱着胸前的包袱，聽着車窗外的熱鬧，臉上無悲無喜。早就猜到會有這樣一天，所以沒有驚慌，亦無悲涼。一切都在離他遠去，好的，壞的。他将會被放逐的遠遠的，那個站在高處的女人對他說：無诏不能回國。傳他父皇的命令。
恨嗎？不知道。
出城後沒多久，他遇上了一個人。那個中年男子将一個十一歲的少年推到他面前，然後指着他對少年說：“從今日起，他生，你生，他死，你死。”
少年的眼睛很明亮，看着他半晌，然後右手握拳放在胸前，對着他彎下腰，這是黎兆國裏，宣告盡忠的舉動。
一個時辰之後，行進中的馬車意外墜落懸崖，無人生還。
兩個時辰後，當新年的第一縷陽光照向大地，兩個少年從城外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爬了下來。他最後一次看了眼那熟悉的城池，問身邊的人：“你跟着我，可能一輩子都不能再回來了，你真的願意？”
那少年伸手抓了抓頭發：“我爹讓我跟着保護你，其他的沒說。”
他看着少年許久，然後擡頭看着初生的太陽，太陽光很柔和，落在他的眸子裏，卻耀眼的讓人無法直視。“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回來。”他說完，轉身就走。
“啊？”少年急忙追了上去，“我叫李铎，你……”
Advertisement
“花滿堂。”自此以後，我叫花滿堂。
黎兆國四季如春，即使是在年末，也處處開滿了茶花。可是那一夜，卻是花滿堂覺得最冷的一個晚上，一直寒到心底。
……
“公子，吃飯了。”李铎笑嘻嘻地從門外蹦了進來，雙手撐在桌案上，探頭看了看他手裏的書，然後繼續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甚是明亮。
花滿堂回了神，瞧了他一眼，放下手裏的書：“今日有何特別，你的嘴都要咧到耳朵後面去了。”
李铎伸手摸了摸，然後繼續咧着嘴笑：“菀兒今日親自下廚，做了滿滿一桌子的好菜，聞着就讓人流口水，怎能不開心？”
“你的人生裏除了吃和玩，還剩下什麽？”
“還有誓死保護公子！”李铎一本正經地說。
花滿堂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繞過書桌去：“走吧。”
瞧見那一桌子的菜，花滿堂才知道，李铎說的還真是一點不錯，當真是滿滿一桌子的菜。“這都是你做的？”
楊菀聽聞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又忙說：“還有廚房的大娘們，她們也有幫我做。慕雪不是說她和柳大哥一會兒也要過來嗎，我就多準備了一些。”
李铎笑嘻嘻地說：“菀兒好能幹。”
楊菀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然後擡眼偷偷看了看花滿堂，後者也笑着說：“辛苦了。”
三人入座，李铎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公子，我們把桌子上的東西都吃光，讓柳慕楓和小雪來了看空盤子，氣死他們。”
花滿堂斜了他一眼：“你是豬嗎？”
“什麽？”
“不是的話就不要搶豬的事情來做。”
楊菀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李铎扭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花滿堂，自個兒也笑了起來，然後偷偷沖楊菀使了個眼色，看來公子今天心情不錯，繼續保持。
楊菀點了點頭，然後說：“你們盡管吃，我已經給他們留出來飯菜了，都在竈上熱着呢，不用擔心。”
李铎誇張地張大了嘴：“菀兒，你會不會太好了點？又會做飯，又這麽溫柔，長得也不錯，我看你将來要是嫁不出去的話，我就勉為其難娶你好——啊——”話音未落，他就一聲慘叫，然後彎腰拼命去揉自己的腳。
花滿堂夾了一塊兒魚肉放到楊菀碗裏：“吃飯吧。”
“啊。”楊菀好奇地看着李铎一個勁兒的倒抽冷氣，心中不解，他是被踩了尾巴嗎？不對啊，他沒長尾巴……
吃飯期間，李铎總時不時的說幾句好笑的話，逗得楊菀咯咯地笑，花滿堂偶爾也會說上幾句，所以席間氣氛一直不錯。
這邊飯還沒吃完，柳慕雪已經沖了進來，先吼了一句：“終于逃出來了。”然後小跑着到了菀兒面前，興奮地說：“菀兒，菀兒，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池塘邊上的梅花都開了，很漂亮的，要不要去看？”
“好啊好啊。”楊菀眼底閃着光彩，拼命點頭。
“可是我還要回去，我是找了個借口才跑出來的，一會兒爹爹找不到我又要罵人了。這樣吧，你們先去，我和我哥一會兒去那兒找你們。”她說着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哎。”楊菀沒來得及拉住她，看了眼花滿堂，想要讓他跟自己去，可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最後只得又坐了下來，像一只耷拉着腦袋的小兔子。
花滿堂見她如此，放下手裏的筷子：“走，一起去看看。”
“嗯。”楊菀立刻又高興了起來。花滿堂好笑地看着她，她還真是容易猜透，喜怒哀樂都寫在了臉上。
花滿堂讓人取了件鬥篷過來，幫楊菀披上，然後三人往池塘那邊走去。
雪下的不大，細細密密，慢慢落着。
池塘離得并不遠，花滿堂在前面帶路，走的快了些。楊菀跟在後面忽然有些着急，伸手一把拉住他。
花滿堂停下腳步，不解地問：“怎麽了？”
楊菀此時撒手也不是，不撒手也不是，着急的看了看李铎，沒了主意。
李铎本要跟她比劃什麽，但見花滿堂也順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只能仰頭假裝看天。
“地，地滑……”楊菀忽然結結巴巴地說。
花滿堂看着她沒說話，如果這個時候還看不出問題，當年的他也早就死在了馬車裏了。但瞧着她小臉憋得通紅，急得都快哭出來的模樣，他在心裏嘆了口氣，然後反手握住她的手：“我拉着你吧，慢慢走。”
“啊？啊。”楊菀這才松了口氣，然後跟着他往池塘那邊一步一頓地走去。
上了橋，四周的燈籠把這裏照的還算亮堂，遠遠地，能看到一片樹影，但瞧不太真切。花滿堂拉了她要過去，楊菀卻忽然拽住他說：“就，就在這裏等一下吧。”說着四處張望了一下，還沒準備好嗎？
花滿堂看着她微微皺眉，扭頭卻發現李铎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心中疑惑更深。
忽然，楊菀開心地大叫道：“哥，快看！快看！”
花滿堂順着她手指指着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個孔明燈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飄了過來，緊接着，一個又一個的孔明燈升上了天空。他看的清楚，每一個上面都有一個大大的福字，看上去似乎是剪紙，各不相同，卻煞是好看。
楊菀見孔明燈都順利升上了天空，這才松了口氣，扭頭對花滿堂說：“哥，有人說，對着孔明燈許願，能夢想成真的，你要不要試試看？”她知道這種事情顯得很小家子氣，花滿堂定是不願的，但她語氣裏還是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祈求。
花滿堂靜靜看了她半晌，然後扭頭看了眼孔明燈，雙手合十放在胸前，閉上眼睛許了個願。
“哈，沒想到你也會這麽聽話。”柳慕楓的聲音從邊上傳來，他搖着手裏的折扇走上橋來。楊菀曾經問過他，為什麽這麽冷的天他還要扇扇子，他回答：“這樣才能顯示出我是‘翩翩’濁世佳公子啊。”所以，此刻的他，還是一貫的“翩翩”。
柳慕雪也冒了出來，笑嘻嘻地湊到花滿堂跟前說：“滿堂哥，你實在太配合了，不枉我們忙了一天，值！”
雖然花滿堂已經猜到了大概，但還是忍不住說：“你們……”
柳慕雪一拉楊菀，把她拽到花滿堂跟前，指着她說：“主意是她出的。”然後一指雙手背在腦後的李铎，“孔明燈是他糊的。”說着擡頭瞧了瞧，“看來糊的還不錯。”
柳慕楓接過話去：“字是我寫的，十八個燈籠，你妹妹就逼着我寫了十八個不一樣的福字，還要求必須要好看，我已經好久都沒有這麽有壓力了。”
花滿堂下意識地擡頭看去，果真是十八個孔明燈，在天空連成一片。因為雪還在下，結果在孔明燈周圍就意外地形成一圈朦胧的光圈，異常的漂亮。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大家都很用心在準備的一個生日~沒有完，還有個小尾巴，留到下一章了。小花花會不會很感動呢？小菀兒就是這麽善良的一個菇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