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三皇子殿下這是——”◎

短暫的一段插曲揭過之後,扶窈便将闕渡打發走了。

這件事牽扯衆多,她需要一個人仔細思索一會兒,實在沒空應付大魔頭。若是留他在身邊,還可能被他看出端倪。

從藏書閣走回廂房的一路上,白霧還在絮絮叨叨:“跑是沒辦法跑了,但你若能貍貓換太子……”

扶窈:“沒有半分勝算。”

她那點雕蟲小技,能在顧見塵面前蒙混過關?

君不見,大小姐乾坤袋裏所有的靈器仙丹,全都是顧見塵給的,拿他的東西對付他,實在是天方夜譚。

況且,顧見塵現在用這些錦衣玉食哄她捧她,留着她,只是為了面子上好看,不想落人話病,并不是真怕她做些小手腳。

依照一宗之主的實力,真想要關押她到祭典時,也是輕而易舉。

白霧噓聲:“那你到底想的什麽辦法……”

“便是修士,也未必能脫離凡心。”扶窈不答,反而慢悠悠地道,“他大張旗鼓地進京,總不可能只是為了看一看凡塵風光吧。”

白霧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

“你的意思是……”

但扶窈沒有再與它解釋,而是突發奇想:“如果,我當時選擇感化闕渡,現在這一關怎麽過的?”

白霧:“你是打算改變計劃的了嗎?現在後悔還來得……算了,來不及了。”

就算它之前總是鼓動扶窈,去做大魔頭那早死的、善良的、不求回報的白月光,也實在沒辦法在這個時候,違心地說出“現在給闕渡刷好感也來得及呢”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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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在你這種要死不死的時候,闕渡總是會有機緣的。他突破的動靜太大,大家可能就沒空管你了嘛。”

扶窈:“……”

她沒聽錯吧?

甚至都沒有闕渡來救自己的救命恩人這一環嗎!?

看來,大魔頭的心,果真跟他的血一樣,從骨子裏都是冷啊。

大小姐涼涼地道:“還不如期待一下我有機緣。”

就這樣閑聊到庭院門前,推開,看清裏面情景時——

扶窈臉上的笑意全然沉下。

幾個面生的弟子們三五成群站在院落中,廂房大門敞開,甚至有人在進進出出。

而那群人簇擁的中央,正是林知絮。

扶窈還沒來得及興師問罪,林知絮身邊的人倒嚷嚷起來:

“容扶窈,大師姐在這,你都不來行禮了嗎?”

“這裏輪得到你說話?”

扶窈冷冷瞥了那兩個說話的弟子一眼,語調寒若冰霜。

容大小姐就算蠻橫,也總是藏不住脾氣的急性子。如今這從未料到的反應,反倒像是一下子震住了那兩人。

一時間,原本進進出出的人停住腳步,面面相觑,院子裏鴉雀無聲。

林知絮并無不悅,轉頭,淡淡地道:“你這是作甚?”

扶窈揚起下巴。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

林知絮輕蹙了下眉,眼也沒擡,緩緩敘述:“宗主當初給了你一片玉髓,是從他随身玉佩上切下。如今你們恩斷義絕,理應将其交還。”

那片玉髓并無他用,最大的意義,就是容扶窈用來證明宗主對她的的寵愛。

如今收回去,便是明晃晃告訴其他人——

從今往後,她容扶窈就跟宗主再無瓜葛了。

這種落人面子的事情,還搞得如此興師動衆,很難說林知絮是無意的。

扶窈掃了一眼廂房裏的裝潢。

看來這群人雖然擅闖了進來,但也沒有失心瘋,尚且不敢随意亂動她的東西。

還沒有到需要她正兒八經發火的程度。

于是,容大小姐相當幹脆:“剛剛進我廂房的人道歉,我就給你。”

話音一落,便一語激起千層浪。

林知絮一擡手,那群人又安靜了。

她平和地道:“就算斷絕關系,你曾經也在宗主身邊待過。若他知道養你這麽大,你仍是這般行事,你猜宗主會不會失望?”

三言兩語,便拿捏住了容扶窈心裏的痛處。

但那跟現在的扶窈又有什麽關系?

出乎林知絮意料的,扶窈并沒有像從前一樣,一聽見別人拿出宗主的名謂,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就算再氣,也不得不強裝出大度的模樣。

相反,大小姐坐在那院落裏的太妃椅上,慢吞吞地道:“——那就滾吧。”

林知絮的小跟班氣得險些口不擇言:“容扶窈,這裏都是你的同門,你別拿着那副在外邊作威作福的嘴臉對着我們!”

扶窈甚至都懶得理這種人,雙眸看向林知絮。

林知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瞥向身邊人,低低斥責:“好了。”

那人又被扶窈無視,又被林知絮當衆責怪,臉當即一陣紫一陣紅。

但尊貴如林知絮,是不可能照顧哪個跟班的情緒,見狀後,只是命令:“你們道歉。”

這話一出,便再也無人敢置喙什麽。

何況,雖然大師姐明面上沒什麽表情,但她被人當衆落了面子,心情一定不會太好。這群人也不敢去觸林知絮的黴頭。

是以,全都乖乖地走到扶窈面前。

那幾個修士不只是林知絮的跟班,更是宗門裏的佼佼者,平日裏在哪都是衆星捧月的人,哪有對一個凡人低聲下氣的時候?

被逼着跟容扶窈這個廢柴低頭,嘴上說得好聽,實際上,牙齒都快要咬碎了。

扶窈欣賞完這群天之驕子與天之驕女的裝模作樣,才道:“左手邊第三棵樹下面,挖吧。”

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愣了。

就連林知絮也露出幾分錯愕。

這不擺明了是說,能讓大師姐都親自前來的,所有人都視若珍寶的玉髓——

對容扶窈來講,根本不重要。

若是單說出來,還能當做大小姐色荏內厲,強撐着說的狠話。

但如今事實擺着,正正好好說明了,扶窈确實沒有将那玉髓放在心上。

那可是宗主的随身之物啊!

如此行徑,同羞辱宗主有何區別!?

一時間,扶窈仿佛惹了衆怒,院落中人聲鼎沸,皆是讨伐——

“容扶窈,昔日大師姐跟宗主不跟你計較,是看在情面上,你若如此作踐這情分,別怪我們同門不客氣!”

“師姐,無論她有多少氣,都不能往宗主贈的東西上撒啊,這要是不處置,成何體統?”

“按照規矩,這等事,至少得罰跪三日……”

“夠了。”

林知絮聲音不大,但她一啓唇,其餘人全都自動噓了聲,半點不敢插嘴。

“同門間沒必要鬧得太難看,今日之事,也是你們處理不妥在先,但——”

她沒有繼續往下說,眸子卻已經落在扶窈身上,幾乎所有人都能聽懂那未盡的話。

一瞬間,圍着扶窈的那幾人紛紛望向扶窈。

仿佛只需要再聽見林知絮一聲令下,他們就會立即動手。

然而比林知絮的命令更先到的,是小師妹那雀躍的呼喚聲——

“容容師姐,容容師姐,有你的請帖噢!”

緊接着,路雲珠便向一陣風一樣跑了進來。

她似乎壓根沒看到圍着的人群,跑到扶窈身邊,氣喘籲籲地惡毒,還不忘雙手奉上一張流金式樣的請柬。

路雲珠一字一句,字正腔圓,足以讓周圍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是方才宗主大人派俞澄師兄快馬加鞭,遞給容容師姐的請帖——是要請師姐晚上去皇宮!”

宗主,給容扶窈的,請帖!?

聽到這話,無論是誰,乃至于面容不驚的林知絮,和扶窈本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幾分驚詫之色。

路雲珠餘光瞥了瞥那群眼神快要瞪死她的人,眼珠子一轉,連忙将請柬往扶窈懷裏推。

“容容師姐,這可是我跟俞澄師兄一刻不停給你拿過來的,你快收下吧。”

背對着其他人,她朝扶窈狡黠地眨眨眼。

顯然,她在林知絮要派人對扶窈動私刑前出現,并不是個巧合。

小朋友的心思,和她那替她解圍的善意,同樣都藏不住。

扶窈心領神會,接過,又給路雲珠倒了杯茶,讓她坐下來好好休息一下,才打量起那張請柬。

這的确是寫明了白紙黑字要給“容扶窈”的。

就算路雲珠想幫她解圍,也不能拿這事作假。

雖不知道這一通到底是在做什麽。

但毫無疑問,從路雲珠拿出這張請柬開始,方才這群人争先恐後落井下石的模樣,瞬間都成了笑話。

他們借着宗主的名義出頭,宗主卻反過來将人打了一巴掌,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了。

扶窈也懶得一個一個地揪出來奚落一頓。這群人這麽狂,還不是受了林知絮默許。

她擡頭,揚唇,朝着林知絮露出一個暖融融的微笑:

“真巧,既然如此,各位的提議也不必在這裏說了,我去了宴上,都會一五一十地轉告的。”

對上大師姐那張微冷的面龐,容大小姐笑意更濃,起身,拉着路雲珠走進了廂房,啪的将門關上。

連個背影都不再留給林知絮一行人。

院落裏,靈力流轉,氣氛微妙僵滞。

之前叫嚣得最大聲的那人,磕磕巴巴開口,還試圖給林知絮打抱不平:

“大、大師姐,你晚上都沒去皇宮,難不成真要任容扶窈一個人丢人現眼到皇室裏面去……”

“宗主大人所為,不容你我猜忌。”

林知絮深吸一口氣,打斷。

“況且,我此行,并非為了那些轉瞬即逝的聲色犬馬。”

她雖這麽說着,腦子裏卻突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回府時,站定在宅邸門口,身邊的青年突然擡眸望向她身後某處,有一瞬間出了神。

“三皇子殿下這是——”

三皇子收回視線,笑容淺淡:“宅邸裏有如此高樓,遠觀卻毫不可見,着實令人大開眼界。”

他說着開眼,語氣卻平穩得很,不似那些一見到修士便驚得怕得要匍匐再低的凡人。

皇室嫡系,也确實不用在修士面前卑躬屈膝。

哪怕這修士,是遠近周知可能會問鼎的林知絮。

當時,林知絮一聽這客套話,也知他不願多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謝殿下相送。”

“以後還要跟林修士再多見面,無需客氣。”

三皇子也颔了下首,視線不經意間掃過周圍那些修士。

“倒是貴宗待我的禮儀着實隆重。看來,進京的修士們,現在全部都在這兒送我了。”

林知絮聞言,愣了一下,環顧四周後,才接話道:“确實是全都來了,但倒算不上隆重,只是同門們都久聞三皇子大名。”

三皇子不再接話。

那個小插曲,當時林知絮并未放在心上,現在想想,卻似乎另有深意。

難不成,當時,三皇子是想要旁敲側擊出容扶窈相關的事情?

那張請柬,又會不會……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便又被壓下。

林知絮想,絕無這個可能。

作為凡塵間九五之尊的居所,這萬頃皇宮的氣派,不亞于雲上宗的三峰五岳。

不同的是,修士媲好天地風光,講求空谷梵靜,仙山渺茫,如世外仙境。

而這座盤踞于京城中央的皇廷,紫柱金梁,龍樓鳳闕,處處都極盡奢華之能事。

置身其中,就算是那些見慣了世面的修士們,都不由得面露驚嘆,着實開了眼。

大宴設在太極殿。宗主的位置在帝王側,雖略低一些,卻在右邊尊位,幾乎稱得上平起平坐。

開宴前,這兩個位置都空空蕩蕩。

扶窈同另外兩個生面龐的修士坐在下側。從這兩人的裝束不難看出,他們都是宗裏有頭有臉的新秀。

除此之外,全都是些她從沒見過的陌生人,這邊是女眷,那邊都是男人,看着約莫是大臣跟權貴。

扶窈悄無聲息地打量着四周,而四周那些人,也同樣在看她。

不斷有驚豔探究的目光投來,接着便是連綿的竊竊私語聲。

她明明坐在不起眼的位置,可只消一出現,所有人的目光,都仍會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身上。

不同于京城千金偏愛滿頭釵飾,常年待在宗門裏的女修,多多少少要素淨一些,就連扶窈也不例外。

她簡單梳髻,只着一根紅玉步搖。除此之外,烏發,紅唇,雪膚,再配上一襲無多少細致工藝的紅衣,簡單得要命。

然而燈燭輝煌,滿堂金玉映下,都在這一刻成了少女的簪飾、項鏈,與披帛。

似乎再華貴磅礴的宮殿,都只能淪落為扶窈的陪襯。

扶窈察覺到了那些眼神,但她頂着雲上宗的名頭天天在凡間招搖撞騙,被人這樣盯着看也不是一次兩次,因此并沒有覺得很奇怪。

只是有些不自然,因為某些眼神……似乎過于火熱了。

比如說,那正坐在她對面的青年。

扶窈回望他,眨眨眼。

這是很言簡意赅的警告。官場上沉浮的人,不可能不懂大小姐眼神裏淡淡的不悅。

然而,不知為何,被她這般警告後,青年不但沒有移開眼神,仍盯着她看,臉還一寸一寸漲紅了。

緊接着……竟然流下了一點鼻血。

被身邊同僚一提醒,青年才趕緊手忙腳亂地用袖子擦掉。

這一番動靜,惹來周圍一陣低低的挪揄哄笑。

一陣歡聲笑語裏,唯有坐在青年後面的那個冷面男人臉色更差了幾分。

他着了一身濃靛色官袍,看位次,品階不算低。

可能是因為他周身氣息太過駭人,周圍人彼此攀談着,卻并不與他交流,唯獨有個看上去瑟瑟縮縮的中年男人,正湊在他耳邊,低低說些什麽,時不時還往那高位上看去。

扶窈越過那有些滑稽的青年,一眼就看到了這個有些格格不入的人。

“…………”

白霧一驚:“我真的沒看錯嗎?”

“我還想問你呢。”容大小姐的笑容斂起,“闕渡怎麽混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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