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懸月

◎如臂指使的、最鋒利的尖刀◎

跟随衛淮一起下山的路上,齊淵又锲而不舍的黏了過來。

“小丫……師妹,”他抹着臉上的血,一副痛苦又壓抑的模樣,深情又憂郁的道:“我特意來看你,你連一句話都不想跟我多說麽?”

“當然不是。”燕回矢口否認。

齊淵一喜,以為自己的真情終于被人發現,立刻勾唇,深情款款:“我還為你準備了禮物,說來也不怕師妹笑話,其實第一眼見到師妹我就喜歡上你了,昨日唐突……”

燕回客客氣氣的打斷他:“我的意思是說,我不僅不想和師兄說話,也不想見到你。”

齊淵滿腔的柔情蜜意卡在了嗓子裏,不上不下,讓他十分尴尬。

這個女人眼睛瞎了嗎?他這麽年輕英俊的追求者都熱烈告白了,居然還能說出這樣冷血無情的話!

要是換做現代世界裏柔弱溫和的小白花氣運之女,齊淵哪裏會這麽費心費力的讨好別人,直接強取豪奪霸王硬上弓一條龍,不怕氣運值到不了手中。

但這是修真界,這個姓燕的癟犢子有權有勢有手段,惹到她的下場肉眼可見的慘,到現在為止,昨天被這死女人控制罰跑十圈的疲累酸痛還在。

但是為了氣運值,他忍。

齊淵深吸一口氣,勉強笑道:“為什麽這樣想呢,師兄我如今不過三十六歲就已經邁入金丹,放眼整個修真界,都算年少有為!”

【系統奉勸宿主不要通過年齡和修為找優越感,會自取其辱。】

齊淵暴怒:“狗系統你站哪邊?給老子閉嘴!”

燕回耐着性子看完他的深情表演,十分無奈:“一定要讓我說明白嗎?我怕會傷到師兄的幼小心靈,其實我只是單純的對你雙标……”

“好了,不要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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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淵出聲打斷她,內心悲憤,卻又盡職盡責的盡量為自己的深情人設增添蘇虐感。

他失魂落魄,垂着頭,咬着牙,一步一踉跄的離開,背影孤寂又消沉。

燕回瞬間舒心不少。

衛淮多看了燕回一眼,神色莫名:“齊淵騙了你。”

燕回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

“齊淵已經四十歲了,不是三十六。”

“……”

等到燕回和衛淮兩個王八蛋離開之後,齊淵方才從遠處走出來,照着原路向清竹峰走去。

“系統,我之前特意讓你放出來的蜃妖跑哪去了?沒了它我還怎麽成就好事兒?”

【真心建議宿主老實攻略,不耍花招,一般這種下藥的都是劇情裏的惡毒男配,惡毒男配一般沒有好下場。】

“……閉嘴,你看我像這種沒腦子的蠢貨嗎?”

齊淵覺得現在的形勢有點嚴峻。

還沒正式開始攻略,那個姓燕的完蛋玩意兒已經将他拒之千裏了,長此以往,還怎麽掠奪氣運值,走上人生巅峰?

他冷靜下來仔細的分析了一波。

姓燕的和上個世界的氣運之女蘇融雪哪哪都差不多,一樣被天道鐘愛,一樣有好天賦,一樣性格要強,手段百出。(得出結論,喜歡的男人類型應該也差不多。)

兩人最大的不同應該就是姓燕的一出場的人設就是美強爽,跟蘇融雪這個開頭差點被庶妹打死、丢在亂葬崗自生自滅、爹不親後娘失蹤的小可憐相比,有底氣又有自信。

裝叉怪夜北冥出場的時候恰逢蘇融雪被庶妹推下懸崖,一頭砸到夜北冥沐浴的水坑裏,然後就是俗套的看光,救人,山洞暧昧,這流程齊淵熟悉得不行。

他捋着捋着突然就開竅了。

姓燕的家世不凡,先不說能不能把她推下懸崖,就說能推得下,她修為在身也傷不了,想學夜北冥都沒地方學。

所以,根源在于她不慘不弱。

齊淵目光沉沉,如果能廢去燕回的修為,切斷她和外界的聯系,讓她一個人在危機重重的山林裏待上十天半個月,到時候他齊淵一出手,肯定能把她感動得死去活來,小小氣運值還不是手到擒來?

人吶,情感生物,就是容易在低谷的時候,無法自拔的愛上唯一給予她溫暖的人。

問題是,怎麽樣才能剪斷她的羽翼,讓她跌落雲端呢?

這個時候,能致幻,又能催情的蜃妖肯定好用。

桀桀桀桀桀。

【檢測完畢,發現蜃妖蹤跡,就在清竹峰頂,竹林小樓內。】

齊淵頓住腳步:“還在那個小樓裏?那我得好好計劃一下。”

***

按察司負責審理庚辰仙府安全秩序等事宜,內設十大執法長老,算是宗內弟子都不願意得罪的地方。

因為衛淮的陪同,燕回只是被例行問詢了一下,很快就放了出去。

很顯然,這幾只從鎮邪窟逃出來的妖物并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甚至因為齊淵的那一番大肆宣揚的行為,而默認為是他的功勞。

齊淵身為望星谷的親傳弟子,在宗內還是有點名氣的,若非執法長老親自幹預,普通按察司弟子不會輕易傳召這些金尊玉貴的親傳弟子,以免自己遭了怨恨。

況且仙府之內實力不凡者比比皆是,幾只妖而已,想來也不會傷到什麽大人物,至于那些實力不濟的外門弟子或是雜役弟子,哈,誰管他們?

林城滿不在意,如果什麽樣的小事都要在按察司轉一圈,那他們這些人豈不是要累死。

他心中不屑,轉身面向燕回時卻挂了一張笑臉。

“勞煩燕師侄多跑一趟了,實在是規矩放在這,我們秉公辦事,師侄還請見諒。”

燕回臉上熟練的露出點恰到好處的淺笑,垂着眼簾道:

“師叔真是折煞我了,配合按察司調查是應該的,以後凡事還要多多仰仗師叔呢。”

她總是頂着一張看什麽都沒有波動的臉,如今忽然表現出額外的一點情緒,眉眼頓時鮮活起來,像是點染了生機的春日蒼穹,看得林城恍了恍神。

不得不承認,掌門指給殷懷的新徒弟皮相屬實出挑。

陪着那個行将就木的病秧子,還真是可惜。

林城和邀月宮的荊尊者沾親帶故,靠着這一層關系,穩穩的坐上了按察司二把手的位置,十位執法長老平時不怎麽出面,大大小小的事務都要他過眼。

能安然無恙的在這個位置待這麽多年,他多少有點眼色和心機。

殷懷這個小徒弟竟能得衛淮親自陪同,想來應該還是有點價值的,态度如何取舍,自然是要再觀望觀望。

他親自送燕回出門後,和衛淮熟稔的客套兩句,即使這位宗門天驕神色冷淡也不覺得尴尬。

沒關系,天才嘛,有點傲氣很正常。

不過太過冷傲也不是什麽好事,林城想,就像當年的殷懷,不世天才,風頭無兩,可是到頭來,活得甚至不如那些出身低賤的雜役。

修士的生命實在是太漫長了,漫長到足以見證一個人少年時期驚才絕豔的崛起,和青年時期無疾而終的、流星般的隕落。

記不清是哪一年了,總之是殷懷靈脈被廢後的某個夏日,陽光燦爛,林木蔥郁,天空一碧如洗。

大殿開闊,整潔幹淨的白玉地板上,粘稠的血液洇開,慢慢彙成一汪血泊。

曾經強悍到恐怖的殺戮機器被丢在地上,宛如一只感覺不到疼痛的傀儡,任由血液從傷口中不斷流出。

這把庚辰仙府如臂指使的、最鋒利的尖刀,在過往的數十年內,幫助宗門鏟除了不少障礙和隐患,由前任掌門親手打造,忠誠,聽話,完美得不可思議。

現在,這把尖刀裂痕遍布,已經不能再用了。

它将由現任掌門親手毀掉。

葉息弛親手抹除了他和玄空劍的契印,剖開了他的靈府,拿出了那一把威名赫赫的長劍。

庚辰仙府劍冢傳承上千年,名劍無數,玄空主殺伐,是三把鎮守劍冢的至強神兵之一,在殷懷十八歲那一年,主動認他為主。

契印已消,玄空卻固執的守在殷懷身邊不願離去,劍身悲鳴,哀轉不絕。

可它的主人注定不配再擁有它。

葉息弛廢盡心力才把它帶入劍冢,重新掩藏封印。

林城記得清楚,夏日的午後,陽光好得出奇,透過敞開的雕花格窗,金燦燦的打在血泊裏,打在那個蒼白清瘦的年輕男人身上,照出他尚且微弱起伏的胸膛。

空氣中細小的塵埃在飛舞。

周圍有人在說話,嘈雜低沉,但林城已經沒興趣聽了。

他盯着地面上積聚的血液,有什麽異樣的情緒在心底滋生發芽。

這可是昔日孤山懸月一樣難以企及的江師兄啊,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狼狽至此,真是,真是太讓人愉快了。

林城陰暗的想,這些血,大概比他以往面對最邪惡強大的妖魔時,流失的還多吧。

可這有什麽辦法,誰讓他失去了保護自己的利爪了呢。

殿內人群散去,沒有人願意為那個跌落高臺的天之驕子駐足停留。

那個人血肉模糊的傷口直觀的展露出來,冷冰冰的,不帶一絲尊嚴。

多麽可憐,哈,簡直就像一條喪家之犬。

希望這位頗有名氣的天才衛淮不要像殷懷一樣,落得這樣凄慘的下場。

林城笑了起來。

離開按察司的範圍後,衛淮一躍踏上仙鶴後背,展翅高飛的大鳥帶他直上雲霄,向主峰的方向掠去。

“師妹知道不斷修行的意義嗎。”他側了側臉,将餘光轉向燕回。

燕回一邊扯開自己亂飄的發帶,一邊示以洗耳恭聽的眼神。

衛淮的臉藏在流動的白色雲霧中,看不清神色,語氣平淡:“為了在面對某些讨厭的東西時,也能擁有不言辭趨附的自由和底氣。”

主峰之上,霧霭流雲,亭臺樓閣,靜谧肅穆。

最高處的開闊平臺上,大殿莊嚴。

人帶到之後,衛淮自動退下。

燕回掃了眼高坐上首的掌門葉息弛,撩起衣擺行了一禮。

陽光透過殿門,經過光滑的白玉石板的折射,将整個殿內都點染得有如碎星浮動,粲然聖潔。

不久前才見過面的掌門似笑非笑的倚在寶座上,居高臨下。

燕回低着頭,問道:“掌門讓燕回來此,可是因為燕回做錯了什麽?”

“還不算笨。”

人前親切和藹的掌門步下長階,走到燕回身旁,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

少女依舊是先前的那副打扮,黑衣黑靴,除了一張不錯的臉,好像沒什麽格外突出的東西。

啊,也不對,還是有的。

葉息弛想到入宗試煉之中,問心階上,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被雜念欲望絆住了腳步,站在象征心境的紅色烈火之中,費力掙紮,一臉茫然。

這些能走到問心階的少年少女,大多是倚靠強大的家族,被傾盡資源全力培養的同輩中的佼佼者,站在他們的位置來看,出身很好,年輕朝氣,前途無量,已經很少有能夠撼動他們心境的東西了。

可是他們依舊無法輕易打破問心階制造的困境。

唯有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女,是這群尚存稚氣的新弟子中的變數。

在沖天火舌吞沒她的一瞬間,本該陷入幻境的她眼神卻瞬間恢複了清明,周遭火焰退潮一般的散去,從開始到結束,甚至只用了短短兩息。

這是招收弟子這麽多年來,從未遇到過的情況。

偏偏她就像沒事人一樣,依舊閑閑的留在原地,也不急着走完剩下的問心階,只是無聊的托着一點殘存的火苗,看着它忽大忽小。

等到其他人一個個從幻境中脫離出來,走到她前面的時候,她才捏熄火苗,不緊不慢的跟在別人身後一起通過終點,進入大殿。

水鏡把她那張臉上的平淡情緒顯映得纖毫畢現。

這說明什麽,葉息弛眯起眼睛,要麽是真正的心思純粹,幹淨得像是一張白紙,要麽就像那驟起又迅速消失的高牆巨焰,欲望濃烈如滾滾海浪,卻心性深重,能将自己掩藏得滴水不漏。

葉息弛當然更傾向于後者。

他沒興趣将這樣一個這樣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正好丢去照顧還有用處的殷懷。

“我問你,”他聲音不辯喜怒,“你可是将殷懷身上的鍛金隕鐵鏈取了下來?”

燕回沒有否認。

“燕回啊燕回,”葉息弛轉身又走回高臺上,整理衣袍坐了下來,冷笑道: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殷懷魔氣入體,有時候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神智,你放了他,是想讓他醒過來後發瘋殺了你嗎?!”

當然是知道的,燕回想,可我就是想這麽做。

掌門大概不知道,她這個人別的不行,我行我素最拿手了。

更何況,在這件事上,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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