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出去

◎他眉眼間浮現出一抹難堪◎

別有所圖, 是一個很微妙的詞。

江辭不明白燕回是什麽意思。

他渾身污泥的沉于沼池之底,未來也好不到哪去,除了僅剩的一條性命, 根本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她所圖的東西,或許他根本不會有。

“不是什麽複雜的東西。”江辭聽到她這麽說, 語氣如常。

抵着他嘴唇的那只手松開, 順勢将他臉上的碎發撥了撥, 很輕的碰了碰他下颌上的那條疤痕。

“就是,師尊你自己啊。”

……我?

江辭眼中流露出幾分茫然的情緒,那雙墨玉一樣的瞳眸像是浸潤了初春時河中融化的雪水,在一片空洞的死寂中,顯現出一點細碎的光。

有點可愛。

燕回一手扶住江辭的腰,一手勾住他的膝彎, 将他抱了起來, 安安穩穩的放回榻上。

抽回手臂時,她望着江辭的臉,突然開口道:“假如弟子對您以下犯上, 師尊還會如常對待弟子嗎?”

話一出口, 燕回其實有點後悔。

縱然她心裏想過很多過分的事情,但在師尊面前,她一直都是溫和恭順的模樣, 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 估計會吓到他。

更何況,他的道德底線比自己要高不少,對于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 大概會覺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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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 她想得對。

江辭不自然的別開臉。

他将自己像是被猛然攥緊的心髒隐藏進荒僻孤獨的角落, 裹上一層又一層厚重的外殼。

他這次明白了。

以下犯上,她,她……

發後的耳尖悄悄紅了起來。

盡管理智反複告訴江辭這種言行的荒誕,盡管他極力按耐自己的情緒,但胸腔被擠壓的酸脹還是不受控制的滲出一滴滴炙熱的液體,沿着脈絡走向蔓延全身,燙得他指尖微顫。

她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她這麽說,是意味着有一點喜歡他這個師尊嗎?

江辭想到昨日魔氣暴動時,他渾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煩躁與暴戾,他控制不了那些想法,很想破壞一些東西,最好是溫熱的,有生命體征的,在被掐斷喉嚨前會驚恐掙紮和尖叫的。

然後他看到了燕回。

魔氣平時被封在他左眼眼底,陰寒夙冷,致使他雙目不能視物。

只有在魔氣從眼底湧出,迅速席卷上他的肢體和脈絡後,在他喪失理智與承受撕裂痛楚的這段時間內,他才能堪堪看到一點東西。

當時眼前依舊像蒙着什麽東西,視野模糊,但她一出現,他就認出了她是誰。

燕回,之前用鋒利的刀刃割開他的皮膚,抽取殘餘魔氣的人。

魔氣操控着他壓抑在心底的陰暗情緒,讓他滋生了一絲殺意。

但被燕回按住後腰的時候,他僅存的一點殺意也就這麽退去。

更多的其他情緒占據上風,酸澀,委屈,還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

他低下頭,吻住燕回脖頸上溫熱白皙的皮膚,又咬了下去。

血液從傷口中流了出來,又被他細致的一一吻去。

好甜,江辭當時這麽想,那些藏在心底見不得光的情緒越來越多,被魔氣控制所表現出來的樣子也就越來越傾向于這些情緒的形象。

他舔吮着流血的傷口,抱住她的身體,帶她一起跌倒在榻上。

——可這不該是一個師尊做出的事。

修真界階級分明,向來崇奉尊師重道,尊卑嚴明,師徒之間斷然不能産生第二種感情。

不行,這樣不行,他已經變成了這幅鬼樣子,對任何人來說都只會是累贅,就算腿骨和靈脈得以治愈,身體裏的魔氣還是會伴随他終生。

他不能拖累燕回,更不能為此讓她承受流言蜚語,背負罵名。

江辭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燕回,你或許還太年輕,沒有見過足夠多優秀的人,才會産生這樣奇怪的想法……沒關系,你以後會明白的,現在,我只會是你師尊。”

但他對燕回說這句話完全就是對牛彈琴。

既然已經開口說出來,就自然有了自己的思量。

燕回并不覺得喜愛是多麽難說出口的事情,如燕觀瀾所說,她留在清竹峰,終究是摻雜了一點見不得人的心思。

她喜歡他,想得到他。

“如果師尊只是在意師徒名義,而沒有其他不同意的地方,那弟子也可以暗地裏與您接觸,一定不會讓其他人發現。”

江辭猛的咳嗽起來。

“不行,”他依舊拒絕,眉眼間浮現出一抹難堪:“我與你父親年少相識,你……就是不行,你先出去。”

***

燕回倚在三樓的圍欄上,伸手從延伸到三樓的竹枝上揪下一片細長的葉子。

她無聊的托着下巴,随意擺弄着指間的竹葉。

隔着門窗和房板,屋子裏江辭的聲音傳出來,略帶一點僵硬:“昨天那個叫言越的弟子邀請你去長恒殿,你現在既然無事,就去……找他一起修煉吧。”

燕回低頭折着手裏的竹葉,翻翻扭扭折成一個四四方方的小薄片,團在手指間随意捏着。

看來她今天是進不去屋子了。

師尊知道她的心思,已經有意的開始劃明界限。

挺有意思,明明昨天控訴她要去長恒殿離開清竹峰的是師尊,抱着她不肯松手委屈巴巴說着“不要走”的也是師尊。

就算是被魔氣纏身,那也該是他的真實想法。

真是奇怪又別扭。

燕回丢掉手中的小竹片,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說道:“那弟子現在就去了,如果晚上又沒回來,那大概是我在長恒殿留宿了吧。”

彼時時間還算早,山上濕潤的霧氣還沒徹底消失,微風拂來,便覺得清涼一片。

她仰頭望了望蔚藍悠遠的天空,幾條橫生的竹枝斜在天幕上,細細長長,翠綠蔥茏。

已經是初夏了啊。

她微微恍神,突然想起了不知道蹿到哪個犄角旮旯的燕及。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還一襲紅衫,高坐在牆頭上,吊兒郎當的晃蕩着一條小腿,手裏捏着兩串鮮豔晶瑩的糖葫蘆。

“燕回,這個好吃,送你一串。”

他說着抛下來一串糖葫蘆,自己則咬下一塊金黃色的糖渣,邊吃邊不經意般的望向她。

燕回咬了一口。

酸破天際。

牆頭上那個跟她長得有五分像的狗東西瞬間笑得前仰後合。

他一躍跳下牆頭,雞爪子一樣撓着燕回的頭發說:“嗐,之前遇到一個小白臉,聽說喜歡你,還錯把我認成了你,非要塞給我幾串糖葫蘆,哈哈哈什麽糖葫蘆,我看他是跟你有仇,想悄悄的酸死你啊。”

“啧啧啧,我可憐的妹妹,怎麽這麽多爛桃花,下次再遇到這種嘴上說得好聽實際上貪圖你身份的,我幫你揍一頓怎麽樣?”

燕回把嘴裏那半粒山楂吐了出去:“你知道酸,那你肯定也吃了,難道就沒嘗出來,裏面下了軟筋散嗎?”

“……”

倒下去的一瞬間,燕及抓住了她的小腿,發出嘶啞的叫聲:“救我,我要去捅了那個死東西——”

說實話,最近他不在,還挺安靜的,有點不習慣。

燕回回頭看了三樓緊閉的房門一眼,徑直下了樓。

時間還早,去長恒殿轉轉也不錯。

***

芬芳馥郁的花樹下,蘇玉卿穿着一條月白色的闊袖長裙,神色有些低落的坐在秋千上。

“阿越,衛淮最近是怎麽了,一直這麽忙,都沒時間過來和我聊聊天。”

言越遠遠的站在石桌邊,剛練完一套劍法,臉上出了汗,正拿起桌面上的茶杯喝水。

聞言,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這個這個……大師兄雖然不在,但這不還是有齊淵師兄陪着蘇姐姐你聊天解悶嗎?是吧,齊師兄。”

齊淵立在蘇玉卿身側,含情脈脈的注視着她:“是啊玉兒,大師兄不在,還有我一直在這裏陪着你啊。”

蘇玉卿對他笑了笑,然後又低下了頭。

齊淵雖好,可再怎麽好又如何比得上衛淮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想到還等着她拿到匣子回去的那個男人,眉心慢慢蹙起。

阿燼在利用她,她知道。

他的勢力難以在庚辰仙府明目張膽的活動,所以他就想到了和衛淮是青梅竹馬的她。

就算她金丹被挖,重傷初愈,現在的身體和凡人無異,腹中更是懷了他的骨肉,他依然這麽做了。

蘇玉卿是寒心的,更令她寒心的是阿燼身邊随便一個女人,都可以對她吆五喝六。

可憑什麽,明明她才是阿燼親口許諾的夫人。

一次次的傷害,一次次的容忍換來的只有他的一句“懂事一點,我會更喜歡你。”

蘇玉卿很難過,她痛恨自己為什麽依舊愛着這個男人,為什麽對別人的溫柔和示好都視而不見。

她知道,身邊這個叫齊淵的人很喜歡她,從将她從屍堆裏拉出來的那一刻,他的眼中就浮現出了明亮雀躍的神色。

她也知道,衛淮雖然對她沒有那種感情,但念及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他會為自己做很多事。

蘇玉卿想到昨日聯系阿燼時,他那邊傳來的女人銀鈴般的歡笑聲,心髒就像紮滿了刀刃,鮮血直流。

混蛋,混蛋,大混蛋!

旁邊的齊淵見狀遞過來一方帕子,溫柔的擦了擦她的眼角:“別哭,這麽漂亮的臉,一哭起來看得人心疼。”

蘇玉卿頓了頓,心中暖流劃過,開口道:“阿淵,你之前說要帶我出去轉一轉,現在可以去嗎?我之前聽說這裏有一峰長滿了竹子,我幼時學畫就喜歡風雅堅韌的竹子,現在依然喜歡,你能帶我去看看嗎?”

長滿竹子的山峰,那不是清竹峰麽?

齊淵一想到那裏還有燕回那個混蛋,就下意識的抗拒。

“清竹峰有吃人的妖魔鬼怪,”他溫文爾雅中透着幾分咬牙切齒:“上次我誤入那裏,就被一只醜陋的大妖怪踢下了山,肋骨斷了好幾根,差點死掉呢。”

燕回被引入言越的院子時,剛好聽到這句話。

妖怪?她皺了皺眉,齊淵這是在說她?

上次踹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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