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荒冢

◎很大逆不道的存在◎

墳地荒冢, 草木零落。

四周皆是茂密的叢林,一入夜,這片墳地就徹底的漆黑下去, 不見半分光亮。

此刻,就是這死一般沉寂的墳地中央, 歌舞鼓樂悠揚回蕩, 如果不是親眼目睹四周一個個凸起的墳包, 不明真相的人還真會以為有什麽熱鬧喜慶的事在慶祝。

幾只穿着皂靴的腳踩過地面上厚厚累積的陳年腐土,沒發出半點聲音。

撥開人高的荒草,扇走亂飛的小蟲,墳包一個個向後移去,待到鼻尖飄來一股腐爛發臭的氣味時,為首的男人才打了個手勢, 勒令身後的人停下來。

隔着幾道斜落的枯枝、幾蓬茂盛的草稞, 樂曲悠揚之地的全貌堪堪顯現出來。

土黃色墳包中間稍顯平坦的位置,白色的霧氣濃郁聚積,偶有涼風吹過, 霧氣被掀開一角, 露出半面漆紅的梳妝臺、雕琢精美的紅紗床,以及零星幾件撕成碎片殘留血跡的衣裳。

霧氣籠罩之地肉眼可見的狹小,但裏面人聲鼎沸, 女人的, 男人的,唱曲兒的,吹拉彈奏的, 喝酒的, 大笑的, 兩相對比,讓人覺得格外詭異。

今晚正值月圓之夜,陰氣最為濃郁,藏匿于此的兇煞也相對而言實力最強。

張湧長吐一口氣,低聲囑咐身後幾個兄弟帶好符紙,別待會兒一不留神又折進去幾個人。

“張哥,那些符紙真的有用嗎?上次小六他們幾個明明帶了,可還是……”

他們這些人中年紀最小的阿虎還是沒忍住開了口,聲音都有些顫抖。

張湧平時很照顧這個小兄弟,但此刻也忍不住擺正了臉色,聲音很沉: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天亮後就要啓程出發,若是在天亮之前還拿不到那件東西,那些人絕對不會拿出靈藥救治少爺,你想眼睜睜看着少爺死嗎?”

阿虎低下了頭,不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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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幾人也都沉默下來,心知肚明此次冒險肯定又會折損幾個同伴。

張湧拍了拍阿虎的肩膀,權當安慰:“那鬼物似乎一心尋找夫君,每逢月圓之夜現身務必四處游蕩,上次如果她晚回來一會兒,我們就能得手了。”

“這次我們指定能行,看到中午來的那兩個陌生男女了沒,約莫是什麽門派的修士外出歷練,我觀那男子雙目雖然蒙了起來,但一張臉長得俊美不凡,最是得那鬼物喜愛。”

“他們二人就算不敵,也一定能幫我們拖延足夠的時間。”

張湧說完,便撥開面前的草稞,招手示意進入白霧。

踏入白霧的一瞬間,周圍漆黑荒涼為之一變,頭頂陡然間亮起的金色光輝刺眼迷亂。

阿虎眼睛适應過來,再睜眼望去,不禁呆了一瞬。

哪裏還有什麽荒冢雜草,此處金闕樓閣,殿宇開闊,無數頭戴珠翠,身披細紗的舞姬赤足踩在紋理精致的地毯上,輕柔曼妙晃起起玲珑纖細的身體。

她們衣服上細碎的銀鈴被頭頂明亮的鲛珠照到,折射出令人迷醉昏沉的浮光。

流雲如絹絲一般從眼前飄過,朦朦胧胧的勾勒出大殿兩側長案邊賞舞之人的身影。

個個霞姿月韻,氣宇軒昂。

佳肴仙釀陳列其間,有人朗聲道:“昭小姐可是咱們東洲無數修士的思慕對象,今日大婚,還不知這位有幸得到昭小姐青睐的新郎姓甚名誰?”

“對啊,如果是哪家身份尊貴的大族子弟倒也罷了,若是某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那我可要酸了。”

“哈哈,都什麽年代了,結為道侶不在門當戶對,小年輕彼此相愛就夠啦。”

東洲,修士,道侶。

阿虎聽得雲裏霧裏,明明進入的是那個鬼物的巢穴,這些編織出來的幻境怎麽絲毫不顯陰沉,反而還愈加仙氣飄飄了。

真實,精細,就像幻境制造者親眼目睹過一樣。

可一只殺人無數的惡鬼,怎麽會知曉這麽多修士的事情,甚至還是東洲。

沉思間,一只手猛然拽起阿虎的胳膊,一把将他甩到無人經過的角落。

“你小子居然在這個時候犯迷糊,到時候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張湧朝他腦袋上抽了一巴掌,擰眉道:“這裏是那只惡鬼編織的幻境不錯,但凡是幻境人影所至都是她的眼線,我們要找的東西藏在殿後的寝宮,路上務必小心避開一切眼線,若是被那外出的惡鬼發覺,到時候幻境險變,可就不是現在這幅歡樂和諧的樣子了。”

阿虎想起剛剛他還想要踏出一步,湊到殿柱近前查看上面鑲嵌的珠玉,頓時吓了一身冷汗。

當時的殿柱旁有一打盹的道童,若是他果真湊上前去看,萬一被發覺,所有人都要跟着他一塊兒遭殃。

阿虎不敢再亂跑,亦步亦趨的跟着有來此經驗的張湧行動。

大殿上,舞樂不知何故突然停止,一幫不久前還在熱鬧交談的客人紛紛閉上了嘴,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滞。

阿虎吓了一跳,還以為是自己的冒失害得大家被發現,膽戰心驚的快速瞥過去看了一眼。

停歇的舞姬前方,不知何時出現一道身着紅色嫁衣的女子,她的背影纖細高挑,看上去當是一位不同凡俗的美人。

只是此刻那嫁衣女子散了珠釵,發絲淩亂,素白的指尖正不斷向下滴落血液。

阿虎隐約聽到她說了一句:“……我的夫君不見了。”

夫君,夫君,那個女鬼每逢月圓之夜現身,也都會苦苦尋找夫君。

某個被掩埋的事實被掀開一角,似乎只需要打破最後一層屏障,就能完全得知真相。

阿虎想起從前無聊時翻閱的話本和地攤上的名人轶事,頓時浮想聯翩。

難道這位昭小姐就此受挫,幾經波折,最終淪為一個背井離鄉跑到中洲來搞幺蛾子的兇惡女鬼?

不可能這麽凄慘吧。

這個猜測太過不可思議,以至于他走神了好久,沒注意到前方的路,等腦袋猛然撞上什麽東西時才回過神來。

擡頭的一瞬間,他頓時僵硬了身體。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脫離了隊伍,一個人不知道晃悠到了什麽地方,不同于剛剛大殿的金碧輝煌,這裏花植幽幽,藤條垂落,光線說不上昏暗,但絕對不明亮。

剛剛撞到的正是一個人高的白瓷花瓶,巴掌大芬芳馥郁的花團郁郁垂落,幾乎排布成傘蓋一般四散而下,香得人頭暈眼花。

但阿虎不敢眼花,因為就在這只花瓶的不遠處,一個同樣穿着大紅婚服的年輕男人慵懶的歪倒在一片蔥茏的藍紫色花叢中,漫不經心的撥弄着手邊的花瓣。

“小玉卿乖,”男人勾着唇,似乎在和什麽人說話:“等我辦完東洲的事,就立刻回去找你。”

霧草霧草,這遍尋不到的新郎是在跟另一個女人暧昧不清嗎?!

阿虎吃了一口狗血大瓜,聯系到此刻正孤零零站在大殿上的昭小姐,心道這種晴天霹靂之下誰能遭得住,昭小姐不黑化劈死這對狗男女才怪。

他縮在邊角裏摳花瓣,一邊琢磨着該怎麽和張哥彙合,一邊思考着這幻境的真實性。

——那女鬼可是抓好看男人折磨至死的大變|态,如果為情所傷傷到這種份上,那屬實挺草率的。

不等阿虎琢磨出味兒來,臉上忽然一涼,像是有雨水濺落。

不等他反應過來,又是一滴。

他伸手摸了摸臉上的濕潤,手指頓時鮮紅一片。

不是雨,是血。

阿虎下意識的擡頭望去,只見身旁的高大花瓶中,原本嬌嫩柔軟的花團中心不知何時吐露出些許黏糊糊的東西,紅豔豔的,幾乎把花瓣染成紅色。

某只花團似乎承受不住,枝條一晃,一顆圓溜溜的東西便掉了下來,骨碌碌滾到他的腳邊。

那東西紅白交加,在幹淨的地面拖曳出一條淡紅色的血跡。

一粒人眼。

阿虎臉色一白,下一刻周圍場景迅速陷落,鋪天蓋地的華美碎片砸了下來,一經觸及地面便迅速染就一片火海,穹頂黑夜無邊,死寂而幽暗。

一道怒氣沖沖的聲音炸響在耳邊:“闖入我的領地……你們,都要死!”

遭了,被惡鬼發現了!

阿虎下意識撒丫子開跑,一邊跑一邊從懷中掏出貼身攜帶的符紙,像攥緊性命一樣攥在手中。

雖然會些武功,但肉|體凡胎怎麽可能敵得過殺人不眨眼的鬼怪,阿虎踩着一塊塊塌陷的地面狂奔,風呼呼的從耳邊刮過,其間夾雜着女鬼模糊的怒吼,一瞬間讓人覺得很遠。

心中的提防下意識的松懈,奔跑的雙腿不由自主的變慢,阿虎狠狠地咬破舌頭,口腔溢滿鮮血的瞬間,靈臺清明起來。

此時,女鬼已經近在身後,尖利的爪子距離他的心髒只剩下一臂不到的距離。

阿虎的冷汗冒了出來。

破符紙果然沒用,江家那些狗東西就是騙他們白白送命而已。

不要死,他才十九歲,他不要死。

利爪刺透後背皮肉的一瞬間,阿虎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眼前發黑,驟然昏沉之間,好像被女鬼按在地上,緊迫又慌張的咬住了脖頸。

大量血液被吸出體外,阿虎感到一陣一陣的渾身發涼。

“變|态死鬼快滾吶!”

他不死心的抓着符紙往女鬼嘴裏塞,女鬼一時不察,被他戳住了臉上露骨的傷口,本就松垮的皮肉頓時搖搖欲墜。

“你特麽——”

女鬼擡起頭,咬牙切齒的想要弄死這個自尋死路的愣頭青,剛挪動爪子便見一道銀光狠狠地削了過來。

周圍瞬間開始轟隆隆的震顫晃蕩,像是支撐根基的石柱被暴力打斷,整個幻境都搖搖欲墜。

是那個瘋女人,那個瘋女人追過來了!

神經病啊,她明明已經明确表示過會放棄那個男人了!

女鬼沒了最初的貪婪和狂熱,一張傷痕累累的臉上難得浮現出驚恐之色。

快跑,不跑會被瘋碴子砍得渣都不剩。

她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念頭的瞬間,面前已經出現一雙黑色織金長靴。

完了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

擡頭望去,面前站着的正是此前那個不緊不慢追殺她一路的硬茬鐵板。

此刻,硬茬鐵板提着沾血的長劍,冷冷淡淡的垂眸看向她,又一次機械的重複詢問:“你之前說,要折磨我師尊多久來着?”

女鬼現在只想穿回過去抽醒那個有眼無珠的自己,但還沒開口狡辯就被鐵板冷酷的打斷。

“師尊是我的,要折磨也只能由我折磨,你想碰他,首先得有命活到那個時候。”

女鬼:……

等等,後兩句忽略不計,前面的話是什麽意思?

之前那說我變|态的臭小子麻煩滾過來,來來來,豎起你的耳朵好好聽聽,這個口口聲聲叫着師尊、卻又大逆不道的說出這種話的才是真變|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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