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2003年的春節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裏來了，昨晚剛下了一場大雪，世界銀裝素裹，襯着家家戶戶門窗上紅通通的對聯福字，格外的溫馨喜慶。
林東東一早就爬起來，把小院裏的雪掃了，再貼福字對聯，幫着姥姥忙前忙後的燒火做早飯。
吃完早飯，姥姥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小手絹，裏面包着早準備好的給林東東的壓歲錢。
林東東不接，“我都多大啦，不要壓歲錢了。”
姥姥把錢塞到林東東褲兜裏，“多大也是姥姥的孩子，快拿着，回學校買點好吃的。”
林東東想了想還是收下了，這個錢他可以放假的時候給姥姥買點好吃的回來，不然姥姥一年到頭也舍不得買啥。
過了一會兒蔣海洋來了，進了門先笑着看了一眼林東東，然後就嘴甜的跟姥姥打招呼，“姥，過年好~”
“好好。”姥姥笑眯眯的應聲，起身朝櫃子那走，“小洋今年十九了吧，是大人啦。”
“嗯。”蔣海洋把手裏拎着的白糖和兩袋小點心放炕上，“姥，前兩天我家來人串門，給拿來的點心，可軟乎了，還甜，你嘗嘗。”
“這孩子！”姥姥從櫃子裏又拿出一個小手絹，裏面的錢跟給林東東的一樣多，“姥牙都快掉沒了，吃啥也沒滋味，別給姥拿，留着給你媽吃。”
“家裏還有呢。”蔣海洋把點心袋拆開一個，拿出一塊小蛋糕遞給林東東，“姥你也嘗嘗，可軟了，不用牙咬，到嘴裏就化了。”
“好孩子。”姥姥笑眯眯的走到蔣海洋跟前，把小手絹裏的壓歲錢塞到蔣海洋手裏，“拿着，過年了，你跟東東都平平安安的。”
“我不要。”蔣海洋連忙把錢又塞回給姥姥，“我都是大人啦，不用給壓歲錢啦。”
“多大都是孩子！”姥姥雖然歲數大了，但是手勁兒可不小，跟蔣海洋撕撕巴巴的，非讓蔣海洋收下壓歲錢不可。
當然了，蔣海洋也沒真使勁兒推，主要是怕不小心再把姥姥給推摔了！
林東東盤腿坐炕上，一邊吃着小蛋糕，一邊看着姥姥和蔣海洋嘿嘿的樂。
Advertisement
“好孩子，拿着吧。”姥姥拍了拍蔣海洋的胳膊，慈祥的溫聲說:“姥知道你是好孩子，跟東東一樣。姥的心意，你拿着。”
說到這蔣海洋沒再拒絕，小心的把壓歲錢揣到上衣的裏兜，乖順的說:“謝謝姥。”
“好孩子。”姥姥又笑眯眯的拍了拍蔣海洋，然後就到外屋去準備午飯了。今天是年三十，得多做好幾個菜呢。
姥姥一出屋，蔣海洋就把林東東拉過來，親昵的蹭了下額頭，柔聲道:“我先回家了，下午再來找你。”
“嗯。”林東東跪坐在炕沿上，把手裏的最後一口小蛋糕塞到蔣海洋嘴裏美滋滋的說:“真甜~”
中午十二點開始，村裏的鞭炮聲就陸續響起來了。
這頓是團圓飯，家家戶戶基本都是這個時間吃。
不過林東東跟姥姥就祖孫兩人，雖說做了六個菜呢吧，但是也很快就結束這頓飯了。
蔣海洋一家三口，蔣爸又要喝兩杯，一頓飯吃到兩點多才吃完。
下午沒啥事兒，姥姥就早早的和面剁餃子餡，為晚上包餃子做準備。
林東東認認真真的在一邊看，說學會了來年就不讓姥姥再忙乎了，他一手操辦。
蔣海洋也來了，坐旁邊笑嘻嘻的看着林東東，說他也要學，将來做給媳婦兒吃。
林東東瞪了他一眼，用手指頭沾了點白面蹭他鼻子上。
屋裏頭放着電視，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在演啥。
姥姥笑眯眯的看着蔣海洋和林東東說笑打鬧，感慨的說日子真不抗過，林東東都長這麽大了。
林東東今年十八了，到姥姥家也已經四年，出落成了一個翩翩少年了。雖說遠沒有蔣海洋高吧，但也都一米七五了，也不算矮。
而且越發白淨水靈，一張小臉緊湊精致，尤其是那雙晶亮的圓眼睛，長睫毛一顫，純潔澄淨，能直接看到人心裏去。
林東東笑呵呵的跟姥姥說長大了好，再大點就能賺錢了，到時候讓姥姥好好享福。
姥姥笑出一臉深邃的褶，這兩年确實牙掉的有點多，以前是有兩個豁牙，現在豁跟牙差不多持平了。
“哎。”姥姥嘆了口氣，跟無數心疼孩子的老人一樣，“你能過得好姥就放心啦，我就算不享福也能閉上眼睛啦。”
“姥！”林東東呸了幾口，噘嘴道:“大過年的別亂說，我肯定能讓你享福，你得活到一百歲呢！”
“那不成老妖精啦。”姥姥攪着盆裏的餃子餡，又嘆了口氣，“眼瞅着你就要考大學了，這要是考上大學，以後就離家更遠了，哎！”
林東東趕忙安慰姥姥，“就算我上大學了，我放假一樣回來看你，沒事兒也多回來看你，跟現在一樣。”
“好孩子。”姥姥笑了笑，話卻說的越來越惆悵了，“姥就是惦記你啊，這些年沒個爸，媽也不在跟前，将來你自己可咋整。”
林東東不知道這大過年的，姥姥咋還越說越難過了，趕忙去給姥姥捏肩膀，乖巧的安慰道:“我這不是有姥呢嘛，所以你可得活到一百歲。”
“姥你放心吧，”蔣海洋笑呵呵的接話，語氣卻非常認真，“以後我會照顧好東東的，我一輩子都對他好。”
“欸欸，”姥姥連連的笑着點頭，“姥放心，好孩子。”
她知道這倆孩子感情好的跟親兄弟似的，就算親兄弟都不見得能有這麽好的。
而且蔣海洋是個特別好的孩子，仁義心細，幹啥都靠得住。将來有蔣海洋照看着林東東，她确實能放心。
林東東站在姥姥身後給姥姥捏肩膀，眼睛卻看着蔣海洋，咧着嘴傻笑。
正月初三，林東東跟姥姥剛吃完晚飯，蔣海洋就拎着一個大袋子推門進來了。
“姥，”蔣海洋先跟姥姥打招呼，“你跟東東吃完飯了嗎？”
“才吃完。”姥姥正在給煙袋鍋子裏塞煙面，看到蔣海洋拎着的大袋子問:“啥玩意兒啊這麽大袋子？”
“秘密。”蔣海洋笑嘻嘻的看向林東東，“東東快穿上衣服，咱倆上山。”
“上山？”林東東回頭瞅瞅窗外，“這都黑天了，上山幹啥去？”
“可不是，”姥姥吧嗒着大煙袋，也不解的問:“都是雪，上去幹啥去？”
蔣海洋笑的神秘兮兮的，也不說，就一個勁兒催林東東趕緊穿好衣服跟他出去。
林東東被他弄的挺好奇的，下了炕麻溜穿戴好就跟着蔣海洋出門了。
姥姥還在後面喊讓他倆上山加小心，都是冰雪，又黑燈瞎火的，半山坡那不好走。
蔣海洋乖乖應聲，然後就拉着林東東朝後山走。
“到底幹啥呀？”林東東被蔣海洋牽着，越發好奇，“這麽冷這麽黑的，上山幹啥去啊？”
總不會是去幹壞事吧？算起來倆人回村之後的确是有半個多月沒親熱了，大過年的蔣海洋家也不方便。但是這天寒地凍的，他不至于饑渴成這樣吧？
蔣海洋不知道林東東的小腦袋瓜兒裏在胡思亂想些啥，只牽着林東東頭也不回的朝山上走，“一會兒到山上你就知道了，嘿嘿。”
林東東狐疑道:“你不會是想……？”
“啊？”蔣海洋倒是沒反應過來，邊走邊回頭看他，“啥呀？”
看蔣海洋這樣可能不是去幹壞事，那到底是要幹啥？這麽黑，今天也沒月亮，難道是去山頂看星星？
林東東真是被勾的心癢癢，拉着蔣海洋的手撒嬌道:“哥，到底幹啥呀，你告訴我吧。”
“嘿嘿嘿~”蔣海洋回頭親了一下他涼涼的鼻尖，“到山上你就知道啦，快走。”
哼！林東東撇撇嘴，不說拉倒！看你又整啥幺蛾子。
這些天沒人上山，山上的積雪很厚也很平整，沒被人踩過。
到臨近山頂的斜坡那裏的确很不好走，上層是雪，下層是冰，腳踩進雪窩裏就直打滑。
蔣海洋先把拎着的那個大袋子送到山頂，然後又回來拉着林東東，手腳并用的好不容易算是爬到了山頂上。
小山雖然不太高，但山頂的風依然挺大的。在黑暗中呼呼的吹過曠野，會讓人有一種在無邊荒原的感覺。
“到山頂啦，”林東東累的有點喘，“這回能說了吧，到底幹啥？”
蔣海洋挺激動，把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圍到林東東臉上，“你把眼睛閉上，一會兒我讓你看的時候你再看。”
“行我不看，你把圍巾戴上。”林東東掙紮着往後躲，“多冷啊你趕緊戴上。”
“不冷，東寶兒聽話。”蔣海洋把林東東壓制在懷裏，非用圍巾把林東東臉圍上遮住眼睛，“你就站在這，一會兒我叫你看的時候你再看，乖寶兒聽話。”
“好。”林東東忍不住笑了，真是太好奇蔣海洋到底要幹啥了。
耳邊有一陣一陣的風聲，塑料袋響動的聲音，還有蔣海洋在雪地裏走來走去的動靜。
林東東在心裏一個勁兒的猜，那個袋子裏到底是啥呢？看樣子有點重，體積也不小。能拿到山頂上來的，到底能是啥東西呢？
這時候他聽到一陣“呲呲”聲，然後就是蔣海洋的聲音，“東寶兒快看！”
林東東立刻拉下圍巾，只見面前不遠處呼嘯着竄起兩條火線，速度極快的沖上夜空，而且火線越來越粗，像兩條閃着金光的火龍一樣沖到夜空的最高點。
一瞬間的黑暗之後，在震耳的爆破聲中，星空下陡然炸開兩團巨大的火球！
耀眼的金色火線密集的在夜空裏炸向四面八方，火球的中心如同噴霧一般源源不斷的噴出璀璨的火花，像菊花一樣瞬間綻放，照亮了整片夜空。
山頂空曠，煙花的奪目金光仿佛穿透了天地，在強光下遙望山下平原，綿延數裏的雪地似乎全都落了火雨。
煙花落雪，雪映煙花。
林東東看呆了！
這樣巨大的煙花他只在電視裏見過幾次，沒想到親眼看到會是這麽的震撼！
太美了！
一時間他都看不到天上的星星了，滿眼都是火樹銀花般的煙花雨。
巨型火花之中還不斷的爆出炫目的小火花，争相的釋放出所有的光和熱。
林東東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盛大的煙花慢慢凝成火線，像夏天的暴雨那樣潑灑下來。
仿佛漫天下着火雨，他置身其下，就要陷入火海之中了。
夜空重新歸于黑暗的時候，林東東才回過神來。
剛才他一直專注的看着煙花，連蔣海洋什麽時候走過來抱住他的他都不知道。
“好看嗎？”蔣海洋從後面抱着他，偏頭親了親他的臉，興奮的說:“我也頭一次親眼看這麽大的煙花呢。”
“好看！”林東東從震撼中回過神來就激動的不得了，“你從哪整的？”
“年前我跟爸去縣城那回買的。”蔣海洋嘿嘿的笑，“以前過年都是買的小煙花，留着十五放。這次我跟爸一起去的，我看到這個了。老板說這個特別大特別好看，但是也特別貴，爸只買了四個，家裏還有倆，留着十五的時候給爸媽看。”
林東東愣愣的看着蔣海洋，腦子裏又回放起剛才夜空裏盛大奪目的煙花雨。
“那你咋今天就拿出來放了？”他傻傻的說:“等十五的時候跟爸媽一起看呗。”
“傻寶兒！”蔣海洋笑着親了他一下，“今天不是你十八歲生日嘛？”
林東東抿了抿嘴，忽然不知道要說啥。
他從來沒在意過生日這個東西，早上姥姥給他煮了幾個雞蛋，他才想起來今天是他的生日。
蔣海洋也沒覺得過生日是多重要的事情，蔣海洋自己過生日的時候都從來沒重視過。
可自從前年蔣海洋無意中知道了他的生日之後，每年都記得給他過生日。
前年帶着他玩冰爬犁，不知疲倦的拉着他在冰雪上奔跑了小半天；
去年他過生日那天下着大雪，蔣海洋跑到北山那邊冒着風雪守了大半天，傍晚的時候給他抓了一只野雞回來；
今年非拉着他上山來，原來就是為了放煙花給他看，這麽美的煙花。
他十八歲了，可只有蔣海洋真正的為他慶祝過生日。
不只是生日，他的一切對蔣海洋來說都是最重要的。
跟蔣海洋在一起的時候，他會覺得他就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林東東使勁兒的仰頭看着星空，把眼圈裏的淚忍了回去。
也許是剛才的煙花太震撼，才讓他的情緒也起了這樣大的波瀾。
蔣海洋依舊興致勃勃的，偏頭親了林東東一下，“你等着啊，還有好幾個小的呢，能炸出來好多那種。”
蔣海洋跑過去從袋子裏把小煙花都拿出來，一個個的在雪地裏插好，又一個一個的點燃。
一條條的彩色火蛇在爆竹聲裏竄到高空，接連不斷的爆開五顏六色的花火，像流星一樣劃破夜空。
蔣海洋站在被煙花照亮的雪地上，大聲的問林東東，“高興嗎？”
林東東笑了，很開心很開心。
他撲過去直接跳到蔣海洋身上，蔣海洋被他沖過來的力道撲的一個趔趄，但還是大笑着托住他的屁股接住了他。
林東東兩腿夾緊了蔣海洋的腰，捧着蔣海洋的臉大聲喊:“高興！！！”
随後就低下頭，熱烈的吻住蔣海洋。
不過炙熱的吻只是幾個輾轉就分開了，林東東還惦記看煙花。
這是蔣海洋送他的生日禮物，不能白白錯過。
林東東從蔣海洋身上跳下來，仰頭看着像彩色螢火蟲一樣漫天飛舞的煙花。絢爛的光亮下，少年笑顏生花。
此刻，他在看煙花，蔣海洋卻在看他。
2000年被人們叫做千禧年，他們就是在千禧年的正月裏，懵懵懂懂在一起的。
那時候還不太懂一個吻的意義，而現在，他們從身到心全是對方的。
這輩子，只能是這個人了。
“東寶兒，”蔣海洋輕輕捧住林東東的臉，神情鄭重，“我愛你。”
林東東直直的看着蔣海洋。
夜空下煙花落雨，斑斓的火光中，蔣海洋如墨的瞳孔裏全是他。
從來只有他。
“我…”林東東被濃烈的情意沖擊的幾近失語，只好傻傻的說出內心最直白的話，“我下輩子都愛你。”
蔣海洋把林東東緊緊的勒進懷裏，閉着眼睛，用鼻尖和嘴唇用力的蹭着林東東耳朵。
林東東也用盡全力的抱緊蔣海洋，埋頭在蔣海洋的脖頸裏，深深的嗅着獨屬于蔣海洋的氣息。
只是一個擁抱，就足以眷戀到刻骨銘心。
最後一束煙花呼嘯着升空，兩人擡頭看向那片流光溢彩的火花。
在火星隕落的時候，他們互相抵着額頭，一眼不眨的凝視對方，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