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在蔣海洋被移送去市監獄之前，蔣爸蔣媽又去看了蔣海洋一次。

蔣媽看着隔離窗後邊穿囚服的兒子，眼淚怎麽也忍不住。

蔣海洋先是跟父母報了平安，說自己挺好的，不用惦記。然後看到蔣媽哭了，他就低下了頭。

不後悔是真的，可是對父母愧疚，也是真的。

探視時間有限，再多的話也說不完。蔣媽一個勁兒的囑咐蔣海洋在裏面可要小心點，照顧好自己。雖然明知道蹲監獄的日子不會好過，可還是忍不住叮囑。

蔣海洋看着明顯憔悴蒼老了的父母，眼眶裏的淚忍了又忍。

他也囑咐着蔣爸蔣媽以後要小心身體，家裏家外的活別急，慢慢來，別累着了。

最後他沒忘記告訴蔣爸蔣媽，常去看看姥姥，一定照看着東東。

蔣爸蔣媽這才想起來還有這件事呢，本來在家的時候他們就想好了，一定要跟蔣海洋問清楚，究竟是咋回事。但是見到兒子後滿心都是惦記，反倒忘了問了。

蔣爸神色複雜的看着蔣海洋，話在嘴邊滾了幾圈，然後才沉聲問:“你跟東東，到底是咋回事兒？”

蔣海洋一驚，在蔣爸蔣媽的臉上來回看了幾圈，恍然意識到，他們可能知道什麽了。

“你說呀洋洋！”蔣媽急道:“你跟東東，你們……”

旁邊有人監視，話不好說的太直白。

蔣爸蔣媽緊盯着蔣海洋，心裏七上八下的。

他們希望蔣海洋聽不懂他們在說啥，希望田秋生是真的扯了謊，希望是他們想岔了。

但事已至此，蔣海洋沒打算再隐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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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鎮定的看着蔣爸蔣媽，點了點頭道:“你們知道了？”

蔣媽聽到兒子的話腦子直發暈，這麽荒唐的事竟然就是真的！

蔣海洋自小就說一不二的，既然親口承認，那肯定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你們這倆孩子……”蔣爸也不知道說啥好了，他實在想不明白，這麽好的大兒子，咋會跟個男孩搞對象兒！

可他也了解兒子的性格，蔣海洋是不會亂來的，既然做出來這事了，承認了，那就是當真的。

“爸，媽，”蔣海洋看着蔣爸蔣媽，以一個男人的堅定口吻說:“東東是我的命。”

蔣媽都不知道這會兒心裏是啥滋味了，就是覺得匪夷所思，累得慌。

明明兩個都是好好的小夥子，都是男孩啊，咋能想這岔事兒呢？

蔣爸跟蔣海洋對視着，一時沒有說話。

此刻兩人既是秉性相似血脈相連的父子，也是兩個鄭重其事平等溝通的男人。

片刻後，蔣爸微微點了下頭，嗓音有些滄桑的說:“你放心。”

雖然蔣爸依舊想不通，可他明白兒子的意思。

蔣海洋就要坐九年半的牢，他不能讓兒子在裏邊不安心。

蔣海洋望着鬓邊增添了不少白絲的父親，倏然低下頭，忍耐已久的眼淚終于掉落。

高三開學之前，林東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辦理了好幾道手續和證明，才終于見到了蔣海洋一面。

監獄裏除了直系親屬和監護人，不允許別人探監，以後再想見面可就難了。

林東東特意穿了一件蔣海洋最喜歡的白色短袖，讓自己看上去狀态好一些。

但蔣海洋看到他的第一眼，還是緊緊皺了眉，“咋瘦這些？！”

林東東嘿嘿的笑，“我苦夏嘛，天太熱了。”

蔣海洋盯着林東東眼窩深陷的小臉，喉嚨一陣發緊。

林東東瘦了好多好多，那雙圓眼睛比以前更大了，占據了半張臉似的。細細的脖子和胳膊，皮包骨一樣。

蔣海洋強忍心酸，低聲道:“乖寶兒，好好吃飯。”

林東東很乖的點頭，“嗯！”

兩人望着彼此，都扯着嘴角傻笑。

好不容易才見了一面，卻不說話。

千言萬語，都在眼裏。

明明都是在努力笑着的，可眼圈裏的淚卻轉了又轉。

“往後……”蔣海洋清了清嗓子，盡量平靜的說:“我不在你身邊……”

“我會照顧好自己。”林東東彎着嘴角，始終在笑，“也會照顧好爸媽，你放心。”

“乖，你照顧好自己就行了。”蔣海洋仰頭看着天花板幾秒，又笑着說:“以後要是再有人欺負你，你就回家找爸。”

林東東還是乖巧的應着，“嗯！”

蔣海洋想摸摸林東東的臉，一伸手卻被玻璃擋住了。

林東東看着他的動作，手伸到下面使勁兒掐了掐大腿。

一定要忍住，不能哭。

“東寶兒，“蔣海洋又說:“爸媽，知道了。”

林東東這才明白為啥蔣媽忽然對他那麽冷淡了，原來是已經知道他倆的事了。

林東東還是笑了笑，點頭道:“哦。”

往日只覺時光漫長，可這裏的半小時，卻快的像飛。

沒說上幾句話，探監時間就結束了。

兩人深深的凝視着對方，心像煎在油鍋裏，噼裏啪啦，都碎了。

“我給你寫信！”林東東在蔣海洋被帶離前喊着，再忍不住哽咽，“你可，可要及時回我！”

蔣海洋眼底濕紅，重重的點頭，再來不及說一句話，就被獄警推走了。

林東東趴在隔離窗上，控制不住的大哭出聲。

好多年都沒這樣放肆的哭過了，像個受盡委屈的無助小孩兒。

九年六個月，蔣海洋最好的時候，都要在這裏頭了。

高三的日子比從前緊張了很多，老師們整天念叨着高考，各種複習題堆滿了書桌。

但對林東東來說，這正是他需要的。

他需要有足夠忙碌的事情做，這樣才不至于心慌的沒着沒落。

思念太磨人了，每一個醒來的早晨都是一種折磨。

一直在身邊的那個人不在了，熟悉的習慣被打破。要适應身邊沒有蔣海洋的生活，這個過程就像是抽筋拔骨，疼的他連出聲的力氣都沒有。

宋立群他們知道林東東跟蔣海洋哥倆感情深，蔣海洋出事兒後，林東東眼看着的消沉。

以前林東東是很愛笑的，跟同學們在一起也挺開朗，雖然話并不是太多，但是挺好玩的。

可蔣海洋不在之後，他們就沒見林東東笑過。整天不是學習就是發呆，好多次跟他說話他都聽不見。

以前林東東整天都是跟蔣海洋在一起，現在天天一個人。

宋立群挺擔心林東東，好幾次主動找林東東出去玩，或者一起吃飯什麽的。

但是林東東都禮貌的拒絕了。

他不需要人陪，不想說話，不想勉強自己強顏歡笑。

所以就不要跟別人在一塊兒了，他不想把自己的情緒帶給別人。

林東東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熬過這九年時光，等他的哥哥回來。

時間真是個壞家夥，在快樂的時候，它總是會跑的很快。而在痛苦的時候，它又會爬的很慢很慢。

林東東一天天數着日子，在今年冬天初雪來臨的時候，他氣惱的發現，明明感覺過了很久很久了，可原來高三開學到現在，才不過三個月而已。

中午林東東去食堂吃飯，打飯的窗口人擠人，林東東站在後邊安靜的等。

他不是能搶的性子，不像蔣海洋，每回都要帶着他擠到最前面去，搶好菜。

想到這林東東情不自禁的笑了笑，其實很多時候他是不用來搶菜的，蔣海洋會讓他找個位置占好座，然後蔣海洋一個人把兩人的飯菜打回來，順便多打一份肉，硬塞給他吃，天天張羅給他補身體。

要是他非跟着蔣海洋一起打飯，蔣海洋就會趁着人多，從背後把他攬懷裏，笑的一臉得意。

旁邊的同學從外頭進來，帶着一身風雪。

林東東被寒氣激的一個冷顫，回過神來。

前頭沒幾個人了，他拿出飯卡打飯。

他吃的不多，每頓就只一小份米飯，一個菜，像是小女生的飯量。

但今天他多打了一份菜，炒芹菜。

林東東端着餐盤找了一個人少的角落，坐好，拿起筷子，默默的夾起一根芹菜梗放嘴裏。

他忍不住笑了笑，挺好吃的嘛，蔣海洋這個家夥為啥那麽讨厭吃芹菜呢？

去年初冬的時候，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流感多發季。

蔣海洋整天擔心他體質不好，怕他感冒，想着法的要給他補營養。

有一天晚飯的時候，蔣海洋讓他在食堂等着，好一會兒後才跑回來，懷裏抱着一個大塑料碗，裏邊是熱騰騰的牛肉湯。

牛肉很有營養，但是比較貴，村裏人都很少吃。

林東東不知道蔣海洋從哪買來的，還嘟囔着蔣海洋亂花錢。

湯的味道還好，就是有點油大。

林東東故意撒嬌，不喝。

蔣海洋就哄着他，他耍賴，說不喜歡喝，讓蔣海洋自己喝。

蔣海洋哄了半天，最後無奈的講條件說，只要林東東肯喝，那他也去吃最讨厭的東西，芹菜！

林東東淘氣勁兒上來了，笑嘻嘻的說好啊，只要蔣海洋吃一盤芹菜，他就喝湯。

他記得那天他差點笑到桌子底下去，蔣海洋吃芹菜的表情像吃屎一樣，還認認真真的吃了整整一盤，哈哈哈哈！

林東東嚼着嘴裏的芹菜，回憶着那天的情形。笑着笑着，餐盤裏就落了兩滴淚，落到米飯上，不見了。

他用袖口抹了抹眼睛，繼續吃芹菜，把一整盤認認真真的吃完了。

走出食堂大門的時候，迎面吹來一陣北風，卷起了細雪撲在臉上。

林東東縮了縮脖子，看着路燈下飄飛的雪花笑了笑。

他可真是被蔣海洋慣壞了，那麽好的牛肉湯啊，居然還非要蔣海洋千方百計的哄着才肯喝。

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人像蔣海洋那樣慣着他了。

日子機械的過着，林東東每天只有學習，吃飯，睡覺。唯一高興的時候，就是去收發室找信。

他每周都要給蔣海洋寄一封信，要不是條件不允許，他真想每天都寄。想說話的時候就寫下來，然後都給蔣海洋寄過去。

林東東買了整整一大盒的郵票，算計着如果每周一封信，這些郵票用完的時候會到了哪一天，距離蔣海洋出來還有多久。

蔣海洋的回信也很及時，一篇信紙總是寫的滿滿當當。

他怕林東東太惦記他，所以每次都盡量多寫些瑣碎的事，吃飯吃的什麽啦，睡覺睡得好不好啦，屋裏的人晚上說啥夢話啦。

他努力寫的很搞笑，表明他挺好的，讓林東東別擔心。

其餘的就是每封信都少不了的，囑咐林東東照顧好自己，每次都要事無巨細的啰嗦好多好多。

一定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學習別太累，晚上記得打熱水，早上別直接喝涼水，林東東容易壞肚子。天冷別穿着背心在水房洗衣服，水房的門窗總開着，容易着涼感冒……

沒辦法，他實在放心不下。

每一天，他都在想着林東東此時此刻在做什麽。

監獄裏的生活很難熬，全靠着和林東東的甜蜜回憶，他才撐過了一天又一天。

不過再怎麽難熬，時間終究是在向前走的。

2004年6月7號，高考到了。

這天早上，蔣海洋穿着囚服排隊領飯。

他透過牆頂四角的小窗口，看了眼外面的天空，心裏默默念着，東寶兒，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