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演員們卸了妝陸續坐上門口的大巴,酆硯并沒有跟他們一起,他和助理黃依依最後離開劇院,車已經等在門口,幾步路的距離,黃依依替酆硯撐傘,酆硯的臉色有點白,卻只是披着長外套,他僅在白襯衫外加了一件毛衣,這時雨已經有些大了,他本該立刻上車,可在打開車門的時候鬼使神差往街對面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酆硯定住了。

車水馬龍都仿佛慢了下來,雨絲彌漫在眼前,那人影本該分外模糊,可是酆硯卻瞬間認了出來——褚雪。

是褚雪!

酆硯急急忙忙沖進雨裏,黃依依一愣撐着傘追上他,他們被車流暫時擋住了,酆硯的雙眼一直鎖在街對面,那個人就是褚雪,盡管瘦的不像話,可他絕對不會認錯。

“抱歉,你先回去,傘借我,回頭我再跟你說明。”酆硯對黃依依道。

黃依依是酆硯的助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她沒有多問,只将傘遞給酆硯,她沒有立刻離開,僅是回到車裏,透過車窗看着酆硯步履匆忙穿過馬路走到一個打着石膏的年輕人面前。

一條街的距離并不遠,足夠令黃依依看清楚那個年輕人的長相,但她第一眼的印象卻并非是年輕人的長相,而是他的悲傷和孤獨,仿佛整個天地間只剩下他一個人,而後酆硯走了過去,便将黃依依的視線遮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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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雪。”酆硯的聲音很輕,他怕吓到褚雪。

褚雪恍然間看見酆硯的臉,只覺得如夢似幻。潛意識知道這不是夢境,因為酆硯變得不同了,可表意識卻反應不過來,覺得酆硯不可能出現在他的眼前,因為他從不曾等到過這個人,無論是他過生日,還是想要約他去看一場電影,更何況這次他并沒有在等他,他又怎麽可能會出現?

但當酆硯拿出手帕,想要替他擦幹臉上的水珠時,褚雪又反應了過來,他下意識後退,卻忘了自己還撐着拐杖,酆硯連忙扶了他一把,反将兩人的距離拉近了。

“你還好嗎?腳怎麽回事?”酆硯盡量輕聲低語,他很怕把人吓跑了,他找了他那麽久,不想再一次把他弄丢。而且褚雪看起來很不對勁,他知道五年的時間能讓人改變很多,也能想像得到褚雪經歷了許多困難,而他本該在褚雪的身邊幫助他,支持他,卻偏偏忽略了他,連他的離開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很對不起褚雪,此時此刻,褚雪的反應更是令他心疼和自責的要命,他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事實上他還從來沒有像這樣不知所措過,他再度伸出手去,卻有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我自己來,謝謝。”褚雪連忙接過手帕,他總算回過了神,再次拉開與酆硯的距離,他也确定了眼前真的是酆硯本人,不是夢境,也不是幻覺,這裏本來就是劇院,雲蟬的演出又剛結束,酆硯的雲蟬的首席,出現在這裏并不稀奇,稀奇的只是,酆硯會來到他面前這一件事而已。

“你在這裏等人嗎?還是……發生了什麽事?”酆硯輕輕問着。

褚雪搖頭:“沒有,我就要回去了。”他當然不會說門票弄丢的事,他什麽都不願跟酆硯說,因為他根本沒有準備好見酆硯,或者說,他願意瞧一眼酆硯,可并不希望被酆硯發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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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讓我送你回去吧。”酆硯又說。

“不用麻煩。”褚雪說。

“不麻煩。”酆硯這樣說。

“真的不用了。”褚雪堅持着。

酆硯沉默了,褚雪卻感到有些不安,他從不曾這樣堅定地拒絕過酆硯,酆硯應該也只是好意罷了。

“讓我送送你,可以嗎?”沒想到酆硯的語氣放得更軟,令褚雪再難以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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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裏很沉默,氣氛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黃依依坐在副駕駛座上,悄悄透過後視鏡看後座的兩人。

被酆硯接進車裏的正是剛才那個年輕人,他的腿打着石膏,行動很不方便,他的神情已恢複平靜,再也看不出先前那種悲傷和孤獨,除此之外,他還有一絲局促,這份局促顯然跟酆硯有關,他坐在駕駛座的後面,頭卻一直望向窗外。

至于酆硯黃依依可不敢多打量,只感覺他對年輕人的關注前所未有,非常在意的樣子。

車開到褚雪的家門口天已經黑了,那是個偏僻的老小區,沒什麽車位,有也早被停滿了,酆硯扶褚雪下車,轉頭吩咐黃依依和司機先去附近找地方吃個飯,等他的電話。

褚雪沒想到酆硯還要進自己的家門,但是他通過對話知道車內的司機和那名女子都是酆硯的下屬,于是不好駁了酆硯的面子,忍着沒出聲拒絕,而且若是拒絕,說不定酆硯還會用剛才的語氣跟他說話,他一樣拿酆硯沒轍。

等車都開走了,他就更沒話可說了,人都已經留下了,他只能帶人進門。

在酆硯的立場,一來褚雪打着石膏,都到了家門口他不可能不把人送進門,二來剛好是晚飯的時間,他不可能不聞不問,三來是他的私心,想知道褚雪是不是仍然一個人,也想看看他住的地方和他現在的生活到底怎麽樣,他更想借此建立以後的聯系,不然看褚雪今天拒絕的模樣,仿佛他與他只是過去的朋友偶然碰見,然後說一句“好久不見”就能直接擦肩而過一樣。

老小區沒有電梯,褚雪住在三樓,拄着拐杖走樓梯還是頭一回,褚雪以前不是沒打過架受過傷,可都沒傷到過腿,他站在樓梯口剛好研究,一旁酆硯卻直接上手教了起來:“把腿勾一點起來,然後撐着兩邊的拐杖,另一條腿先上一個臺階,再收拐杖。”

褚雪照着他說的話試了試,果然能輕松做到。

然而就算是如此,酆硯也仔細盯着褚雪,樓梯窄,他只能跟在褚雪身後,口中不停地說:“慢一點。”

慢慢地總算上到了三樓,也折騰出一身汗,褚雪将右邊的拐杖靠在牆上,伸手去褲兜拿鑰匙。

酆硯皺眉,覺得每天這樣上上下下實在是不安全,但暫時沒有辦法,他看褚雪打開門,先一步将門開到最大,讓褚雪方便進入。

“你剛才淋了雨,要不要先換身衣服?”酆硯其實是希望褚雪洗個澡,可是石膏打着,讓他一個人洗澡絕不是個好主意,家裏若只有褚雪一個人的話那洗澡就更令人不放心,然而眼下他只能這樣說,五年的時間改變了很多事,也将兩人的距離拉得足夠遙遠。

褚雪進門就開了燈,進卧室之前只留下一句話:“随便坐。”

酆硯并沒有坐下,他打量着褚雪住的地方,客廳連着廚房,竈臺很幹淨,冰箱很小一只,鍋具懸挂在牆邊,從廚餘垃圾能看出廚房有在使用,客廳只搭了一張四方折疊小桌,椅子也是折疊椅,桌上有一臺筆記本電腦,一旁還有一張單人沙發和小邊幾,窗臺上擺着幾盆薄荷,翠綠色的葉子十分有精神,沿着窗臺過去是浴室和廁所,面積不大,只有淋浴的空間,隔壁就是卧室,酆硯沒有靠近卧室,而是回到窗邊的位置,重新打量整個空間。他其實是有些詫異的,從前那個小少爺住的地方和這裏有雲泥之別,但意外的是這裏更像一個家,當初那個若是跟這個相比,恐怕只能稱之為房子。褚雪的父親工作很忙,母親成天在外面湊桌打牌,褚雪也是夜不歸家的典型,偌大的宅子仿佛是司機和傭人的住處,也着實有些諷刺。那個房子他曾經受邀去過一次,褚雪只負責将屋子弄亂,總歸有傭人會替他收拾。

拐杖的聲音打斷了酆硯的思緒,褚雪換了一身衣服出來,褲子卻沒換,他的石膏打在小腿上,之前那條褲子剪了一半,已經報廢了,但再要脫下來恐怕要費不少工夫,興許只能都剪了才行,酆硯猶豫了一下,問他:“你這兒有寬松一點的褲子嗎?這條還是要換下來,沒有的話我現在給你去買。”

褚雪原本以為酆硯送他進門就差不多了,可聽這話似乎沒完,他愣了愣,反問酆硯:“你……不回去嗎?”

酆硯明知褚雪的意思,卻兀自裝傻,只說:“不着急,褲子濕了應該很難受吧,還是把它換下來吧,要我幫忙嗎?”

褚雪有些窘迫,搖搖頭說:“不用,我有,那我再去換一條,你等我一下。”

“不用急。”酆硯說。

褚雪無語,只得重新回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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