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亭山 威脅

“阿姐, 你在這啊。”宜章無辜的臉出現在花架後,陸危不得不後退了兩步, 好在五皇子并沒有注意到。

他忽而只是覺得事事都那麽不湊巧,五皇子來的不是時候,江央公主瞥了一眼陸危,輕輕地“嗯”了一聲,才看向了宜章:“聽陸危說,你讓他來尋我的?”

“是啊,”宜章快步走上前,又慢下來, 扯了扯江央公主的衣袖:“阿姐, 你之前說要與我說怎麽回事的,莫不是忘了吧?”

他想了許多, 最後不敢妄圖揣測,任何不好的揣測, 都是對阿姐的一種侮辱。

“回月照宮再說。”

江央公主不欲在這裏, 同宜章談及父皇。

方才她是因為談話的人是黃內侍, 所以并沒有太在意地點,但是輪到她和宜章了,就又是不同的意義了。

宜章冷眉淡眼地說:“我要随皇姐回去了,你們自己去罷。”

衆人聽了不免心頭大失所望, 他們本就是想要借機與五皇子拉近關系,以便探詢一下今日的進展。

誰知,這做弟弟的似乎根本不想, 給外人靠近的機會。

二皇子一直在想,會是什麽人?

方才他派遣查詢的宮人來了,暗地裏不動聲色的打探過後才清楚, 原來不是宜章,而是他殿中的掌事,那個名為陸危的太監。

他此刻就将目光鎖緊了,跟在宜章身邊的宮人,遙遙的看過去很是俯首帖耳。

還真是沒看出來,這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

以往宜章無論做什麽,都逃不出他們的手掌心,現在漸漸的脫離了控制,這讓二皇子感到很煩躁。

江央公主停下腳步等着宜章,陸危突然一步踏了兩階,似是有意想要避開什麽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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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江央公主黛眉秀長,眸光極快地掠過陸危的異樣舉動。

“有人一直在看卑臣。”陸危小聲道,他心底的潛意識告訴他,他絕對不能回頭。

那應該是個對于他來說,很危險的人。

“是嗎?”江央公主面色清冷,倏忽間想到了什麽。

于是衆目睽睽的廊橋之上,江央公主素手扶着朱漆欄杆,步步拾階而上,驀然回首,一眼便看見了下面的衆人。

正值妙齡的少女長眉挺鼻,垂眸時可見,格外纖濃密長的睫羽,擡眼之際,清透蒼白的面孔上,仿佛有一種極致的冷然與羸弱,在眉目流轉間,不斷地交疊幻化。

說不出的金尊玉貴。

江央公主慢慢地将那些人一一巡過,包括她之前所有見過的世家公子。

站在二皇子後面的蘇卓宵等人,朝她深深地拱手行禮,态度格外的恭敬。

宜章去和二皇兄他們作別,其他幾位公子倒是盛情邀請五皇子,和他們一起去打馬球,難得和這樣的好日子,人也都齊全。

“宜弟,盛情難卻,你不妨先去了也好。”江央公主說着停了停,遇見了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目光,撫了一撫衣袖邊緣的花紋,居高臨下地朝他們颔首溫朗一笑,眸光猶自清淡如水。

然而這一笑,倒是将下面的兄弟二人驚得不輕。

他們和月照宮素來沒有特別的往來,甚至可以說,是處于彼此無視的狀态了。

雖然今天是為了江央這個皇長姐的婚事,卻各有打算的。

這時被皇姐這麽一笑,莫名的竟然心虛了一瞬,不過也很快回過神來,

“我能不知道他們是什麽心思,也是傻的了。”宜章高高地擡起下颌,滿是自得地說。

“你這又是何必呢。”江央公主見狀,不由得啞然失笑,宜章對這些可能奪走阿姐的人。

臨走時,他自然沒什麽好顏色的。

蘇卓宵等人都得到了五皇子的一個冷臉,和拂袖而去的冷淡背影,目送江央公主和五皇子離開後,彼此不由得面面相觑。

倒是為首的二皇子和四皇子兩兩相望,而後一齊笑了起來。

“五弟啊,果然還是孩子脾氣。”二皇子涼涼地嘆息一聲,卻沒有任何的惋惜之意。

對他們來說,五皇子當然還是長不大的比較好,朝野之中,未嘗沒有上疏父皇立儲君的奏折。

只是,都被父皇壓了回去。

說一次他一笑置之,說兩次他搖首拒絕,說三次,他可就要大發雷霆的,質問臣工是何居心了。

赫樞不正經的時候沒法說,正經起來也是要人命的。

他到底是皇帝的。

“還沒說怎麽樣呢?”二皇子問身邊的蘇卓宵。

他早就與蘇卓宵的兄長有所往來,将其收入了麾下,也就宜章那個孩子心性才覺得兄友弟恭,毫無算計。

不過,若是這個五弟自己日後知趣,他當然也不介意,将這些假面維持下去。

蘇卓宵轉頭瞄了一眼身後,再無聲的吐出一口氣,挫敗道:“看公主和陛下神色冷淡,應是作罷了。”

“這又不是一日兩日就成的,”二皇子不以為意地笑了起來,軒然道:“皇姐動不動心都沒有幹系,你只需要入得了陛下的青眼,這件事便算是成了。”

聽到二皇子這麽說,蘇卓宵也就無話可講了,他又不了解這些宮裏的是是非非,只能按照爹娘的吩咐行事。

“是,卓宵明白了。”蘇卓宵深深地揖手行禮,随後款款邁步離去,與同伴們佯裝無事地談笑風生。

二皇子從扶婉口中得知芙蓉宴的目的後,就很快找了蘇卓宵的長兄商榷此事,恰好蘇卓宵适齡未婚,他覺得大可一試。

新陽侯夫婦之所以希望次子尚主,也是因為蘇府漸日式微,尚主是一條再好不過的路。

這次明着說是賞花宴,實則是鳳臺選婿,江央公主乃是帝後的掌上明珠,榮寵萬千,恩澤加身。

這樣的天家女子,高不可攀,與其說是尚公主,不如說是入贅皇族。

蘇卓宵這般想着,當然,他此行而來,自也是為了選婿,可這裏人才濟濟。

他比起來,雖然不至于落入下乘,卻也算不得絕對的出色了。

江央公主回到月照宮後,面對五皇子的連連追問,直接攤開了道:“說來也很簡單,并沒有什麽,我只是想要一個試探的機會,靠這次芙蓉宴,讓你去以酒試探一下試探父皇一二,還有,看看其他人的舉措。”

“阿姐你怎麽能這樣,就這也是值得你答應選驸馬這種事,阿姐你太胡鬧了,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宜章額上的青筋,倏然緊繃了起來。

他本以為阿姐是因為自有主張的,誰知道根本不在意最重要的事情。

“在這個漩渦裏的婚事,算什麽終身大事。”江央公主微笑着,輕哼了一聲,毫不在意地說。

她并沒有放在心上的樣子,管他是誰,但凡父皇不同意的,那都是飄渺不定的浮雲。

而他們的父皇,現在最擅長的,恰恰就是反複無常。

“阿姐,你不會真的看上那些人了吧?”五皇子問出這一句後,陸危感受到了公主的眼尾餘光掃過。

五皇子在這裏,他只好一言不發地做起了木頭人。

這也有一點好處,就是這姐弟二人說話,都不會将他避開了。

江央公主轉過身去,施施然地坐在了榻上:“并沒有啊,都是他人的傀儡,有什麽好看的?”

聽到這裏,陸危心裏因為芙蓉宴掀起的波瀾,很快又平複了下去。

宜章愣了愣:“什麽?”他其實多少是知道的,但是沒想到阿姐也是清楚的。

“你以為他們是自願的嗎,無外乎是奉了家中的吩咐,來為自己背後的家族和勢力謀求利益罷了。”江央公主笑得恬淡,不以為然地說。

聲線如春雨細絲,然而指尖掠過才知曉,那是極為冰冷刺骨的。

“若非是你年紀太小,這次你也可以讓你信任的人來芙蓉宴的。”

“我怎麽會這麽做,阿姐你是人又不是物品。”宜章當然不能容忍,阿姐還用這麽随意的語氣,他根本不會這樣做的。

“阿姐你只想到眼前的,退一步講,若只是那些人也就罷了,萬一,萬一是永寧宮的人呢,你該怎麽辦啊,阿姐?”

“噢,原來宜弟也想到這些了。”江央公主還像是哄小孩一樣,笑盈盈的但是不達眼底。

“哎呀,我又不是幾歲的小孩了,怎麽可能還想不到。”宜章煩躁地坐了下來,陸危接過了殿中準備的銀耳百合梨湯,端了放到宜章和江央的案前。

“算了,阿姐你不喜歡就好,那你查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了嗎。”真是不明白父皇有什麽好試探的,他一直都在喝酒啊。

“托宜弟你的福,已經了解清楚了。”江央公主溫和清澈地泯然一笑,端起來桌案上的梨湯,手裏拈着瓷白的勺子潤了潤口。

宜章亟不可待地催促道:“都回來了,阿姐,你現在總能告訴我了吧。”

陸危也很想知道,公主究竟有什麽打算。

姐弟兩個并沒有讓陸危出去,此時對他們來說,陸危已經是足夠安全的自己人了。

江央公主挑了挑眉:“父王在服用五石散,你知道嗎?”

“五石散?”宜章聽得一頭霧水,不由得一臉的茫茫然,他自以為涉獵頗廣,也沒有在腦海中第一時間找到答案。

宜章撓頭苦苦思忖道:“聽起來有些耳熟,但是一時想不起來。”

江央公主不緊不慢道:“魏人何晏你可知曉,父皇所服用的,就是他追捧的五石散。”

這樣一提醒,宜章立刻豁然大悟,擡手一捶掌心,大驚失色道:“我想起來了,阿姐你怎麽現在才說,我們去勸父皇不要在服用了,或者讓我的老師他們去上谏,還有其他的大臣們。”

宜章說完,恨不得跳起來,現在就跑去琉璃泉殿。

“你什麽都不能做,沒用的。”江央公主異常的冷靜平淡,擡手輕輕地壓在了宜章的手腕上。

“沒用也要做啊,”宜章皺起眉頭,白皙的眉間現出折痕,分外不解道:“可是,阿姐你不是知道,那東西不好嗎?”

他以前是不知道,現在知道了,就一定要阻止父皇,繼續這樣下去了。

“是,當然不好,”江央公主斂起了眼睫,聲音很低很低,宛若細細的雨絲顫動:“所以我更不會去勸谏父皇了。”

宜章倏然而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阿姐,你還是父皇的女兒嗎?”

“我同時也是母後的女兒。”江央公主慢慢地說。

宜章難以接受,阿姐的冷眼旁觀,怒不可遏道:“你怎麽能這樣,你知道父皇意味着什麽嗎,為了你的一己私心,你要看着我們的父皇,這樣堕落下去,你這就是見死不救!”

江央公主靜靜地凝視着他,語态平和地說:“我們什麽都做不了。”

和慷慨激昂的宜章,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們是什麽都還沒做,阿姐你這樣說,到底是出于什麽心。”

“出于你要接受,父皇也會這麽對待你我。”江央公主冷然且毫不留情道。

聽到阿姐這麽說,宜章脊背發涼,他這才意識到,阿姐和他以為的,完全不一樣了。

他尤其不敢想的,就是阿姐還有沒有別的更可怕的事情,再瞞着他的。

“我是出于保護你,”江央公主平靜地喚他:“宜弟……”

宜章在盛怒之下,失去了理智,站起來甩開了阿姐的柔荑,口不擇言道:“我不是你的宜弟,你也不是我的阿姐,我們不是一路人,你變得太冷血了。”

江央公主沒有服軟的意思,翹了翹唇質問他:“你是不是在想,至少比起我,你還有點做兒女的良心。”

“難道不是嗎?”宜章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诘聲反問道。

“人本就是複雜的,不是別人變了,宜弟。”江央公主說完這番話,眼睜睜地看着宜章摔門而去。

他們姐弟二人從未起過這樣劇烈的争端。

江央公主閉上眼冷然而笑,宜章,父皇不會聽的,他知道,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她一直以為,父皇只是簡單的,因為殺了母後而心虛。

全都不是。

即使你眼睜睜地看着,發生在眼前的一切,也都不是全部且真實的一面,人當然也是如此了。

“公主,您怎麽樣?”挽栀聞聲從殿外進來,擔憂地看向自家公主,她們客從沒見過五皇子發過這樣大的脾氣,最重要的是,對象還是她們的公主。

“本宮能有什麽事情呢,被氣到的又不是我。”江央公主如同墨傾的烏發低垂下來,她擡起手捧着腮,将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盡力蜷縮在最後的陽光餘晖裏。

“公主……”挽栀說不好,自家公主這是孩子氣的話,還是真的不生氣。

公主的脾性看似溫柔,實則比五皇子要難以捉摸多了。

過了片刻,捧荷才從外面進來,說:“陸公公說,讓公主不要挂懷在心,五殿下方才都是一時情急的氣話,也是出于赤子之心。”

挽栀沒有特別的反應,反倒是江央公主聽到這句話,陡然撤掉了故作堅冷的僞裝一般。

她極為疲倦地,屈膝坐在了清涼的席上,手肘撐在憑幾上,素指支着額頭。

過了半晌,公主才悵然地道:“他是赤子之心,我又是什麽呢,狼心狗肺嗎?”

捧荷與挽栀對望一眼,挽栀去輕手輕腳地拿了東西來,收拾了五皇子弄碎的茶具。

捧荷等着公主面色緩和下來,才小心翼翼的道:“公主怎麽這麽說,您一向都是蕙質蘭心的,只是對五皇子殿下說的那些,又何必如此直接呢。”

人都是願意聽順心順耳的好話,自己願意聽的。

江央公主單手捧着腮:“嗳,他要接受,不接受別人的改變,就只能等死。”

但她确實沒有料到,宜章的反應會這麽大,她想,也許是不該從她開始的。

黃內侍回到琉璃泉殿的時辰遲了些,才要開口解釋,就聽見上首的皇帝音量低沉舒緩,不緊不慢地道:“是江央?”

黃內侍點頭稱是,道:“是公主殿下,臨走前喚奴婢去問了話。”

“哼,想不到她還是挺膽子大的。”說着,赫樞瞥了一眼喬婕妤,意味不明道:“你的也不小。”

“嫔妾有罪。”喬婕妤一聽就知道,陛下所言為何。

她慌忙起身到皇帝的下首叩首請罪,低着頭大氣不敢出,等着被陛下問罪。

然而,赫樞下一句卻轉移了話題,沒有再理會她:“江央怎麽說的呢?”

“公主并沒有說什麽,只是對秦家分外不虞。”黃內侍陪着小心,着重說了後半句話。

赫樞略微得意的哼笑了一聲:“還算她聰明,也不愧是朕的女兒。”

內侍官捧着說:“陛下的公主,自然是好着呢。”要說起來,只能怪皇帝自己,耽誤了那麽久,公主的婚嫁之事,成了當務之急。

赫樞将衣袖一振,眸光隐晦:“這丫頭就是太倔,總是喜歡一意孤行。”

旁邊的內侍官束手聽着,故意低頭略略一笑。

赫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涼涼道:“你笑什麽,朕說錯了嗎?”

內侍官誠惶誠恐地躬身,道:“陛下自然無錯,這阖宮之中,唯有陛下最了解公主了,不過,陛下口中說着公主倔強,其實心裏也欣賞公主這一點。”

赫樞聽着擡起手指點了點他,說:“還是你最知道朕的心思。”

“奴婢只是知曉,陛下和普天下的父親一樣,有一顆拳拳愛女之心罷了。”內侍官迂回地谄媚道。

不過,可沒哪個慈愛的父親,會如皇帝那樣吓唬女兒的。

這些心谙之語,自然不可讓陛下知曉。

赫樞對喬婕妤的戰戰兢兢并不在意,随意道:“起來吧。”

“是,嫔妾多謝陛下隆恩。”喬婕妤大有劫後餘生的驚喜感。

她原是沒料到,江央公主竟然直接問了陛下身邊的內侍官,心下也不由得有些後悔,不該去尋江央拿主意,以為這不是什麽大事。

想不到,實則皇帝對這一切都心如明鏡。

對皇帝的崇敬愛慕之情,愈發轉濃,她進宮之際,以為皇帝所謂的龍睛鳳頸是胡說八道,也不過是個年紀大了的糟老頭,而自己就此埋沒。

後來,第一次遇見皇帝才知曉,才發現那些傳言,原也不都是胡說的。

黃內侍見狀心中嘆息,這些宮裏的嫔妃就是如此,總是會被皇帝身上那層華光蒙蔽了雙眼。

但是呢,陛下真的有那麽好嗎,也不一定。

皇帝對于更多的人來說,無論是朝堂之上的,還是後宮之內的,都是機遇二字。

所以他是閃閃發亮的,不過久而久之,有人就看破了,有人則越陷越深。

公主皇子他們都是生來就活在這裏,才是最清楚他們父皇是什麽樣的,那是令人懼怕的。

“這幾個就是了,都在了?”赫頤挑了挑眉問道,仿佛還有點意猶未盡,他不是在挑選女婿,而是在等待入口的獵物,蠢蠢欲動。

內侍官打眼一看,又對着之前的名單想了想,都是都城裏和謝淮真有所往來的人家:“是,這幾位就是了,一個不差。”

說起來,都是徒有其表的小白臉,也是挺有意思的。

“你可看出了什麽沒有?”赫樞唇角噙笑,意味不明地問他。

內侍官彎腰笑着道:“這……可能是看都城風雅人士居多,所以舉薦的都是學識才貌并絕的公子。”

“你倒是很會說話。”赫樞這廂壓着喉嚨,低低的笑出了聲,冰涼道:“他這是在諷刺朕啊,看不出來嗎。”

在謝淮真眼中,少年時皇後娘娘之所以會選擇了皇帝,其中之一的原因,就是皇帝的那張臉,面若好女的皮相。

當然,也不能說沒有,人皆好皮囊之色,當時的陛下雖然年少孱弱,但這張臉,沒有人說不好的。

內侍官霎時間無語凝噎,謝淮真是懷的什麽心思,昭然若揭,都已經不屑藏住了,讓自己人娶了皇帝的女兒,才好登堂入室,名正言順。

江央公主是最合适的人選,她與五殿下乃是親姐弟,母妃早逝,沒有任何依靠,秦家地處西南,同樣的狼子野心根本不可靠。

不論是出身還是年齡,亦或者處境,作為傀儡再合适不過。

要将宜章作為傀儡,而她是最好的勾連紐帶,當初赫樞上位時,他的皇祖父就已經将朝局,踐踏的一團糟。

這麽多年,赫樞便只能盡力壓住一切,倚重謝淮真等人。

謝淮真居心何在,赫樞未必不知,他只是尚且需要他們,南地自從赫樞的祖父在位時,就開始有各方勢力割據不休。

若沒有謝淮真等人抵禦鎮壓,怕是終有一天要出大事的。

一瞬間,赫樞臉上的笑意如潮水退去,仰首散發長長地喟嘆道:“天下總歸不會在我的手裏統一的了。”

這話一出,讓赫樞看上去,并不是什麽太有雄心壯志的皇帝。

但知悉情況的都明白,這是他多少無奈之下的嘆惋罷了。

做不到,這三個字從少年時,就牢牢地禁锢在赫樞的脊背上。

在和宜章争執過後的時日裏,江央公主幾乎是足不出戶,偏偏扶婉公主頻頻找上門來,每次二人之間都是暗流湧動。

江央公主自然是不想應付的,而且也搞不清楚,她究竟是什麽目的。

反正每次都是不歡而散。

後來才知道,是瑜妃娘娘強迫女兒來的,她又不能違抗母命,但是,來了她這裏心情又不自在,說話便帶了火氣,搞得月照宮多了幾分“人氣”。

那的确是時常有人要生氣的,她自己來尋不自在,還要氣呼呼的走。

江央公主都有點可憐這個妹妹了,瑜妃娘娘這又是何必呢,強扭的瓜不甜,不止是說姻緣之事的啊。

也許是看在他們漸漸得了父皇的恩寵,便不想讓扶婉與他們再生嫌隙了。

殊不知,還不如遠着一點好。

扶蘇殿前的綠樹成蔭,披拂如雲,陸危在殿中服侍五皇子用膳,他尚且不知道,已經有人盯上了自己。

筍絲脆嫩,蕨菜碧綠,宜章卻味同嚼蠟,食不下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放下了手裏的筷子,恹恹道:“罷了,不吃了。”

“殿下怎麽不用了?”陸危俯身問詢道。

宜章以往胃口是最好的,加上他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吃得也很多。

陸危心底驟然明白了過來,還是明知故問道:“殿下只用這麽多,可是苦夏了,還是不和胃口?”

“苦什麽夏,常常苦夏的分明是阿姐才對……”一提到江央公主,五皇子瞬間蔫了下去,趴在桌子上懊惱地說:“我不該對阿姐大發雷霆的,是我遷怒她了,一點道理都沒有。”

陸危吩咐宮人将桌子上的東西都撤下去,一壁聽到五皇子伏案咕哝道:“我一點也不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

五皇子去與授課的老師說了這件事,然而,對方不僅沒有去勸谏父皇,竟然對他說要保存自身,勿要冒犯了陛下。

這怎麽能算得上是冒犯,明明是為了父皇好的。

“他們不是大臣嗎,阿姐不是父皇的女兒嗎?”宜章眉頭微微蹙起,他覺得一夕之間,好像很多東西都變得不一樣了。

這變化讓他感到尤為陌生。

陸危短暫地微笑了一下,平鋪直敘地說:“殿下,公主是公主,臣工是臣工,所處的境地和殿下并不相同,看到的自然也不同。”

他想,公主所執念的,是在于和身為皇子的五殿下比較,她作為公主的價值是低于他的,這也就他們看見的當然不同。

“阿姐和我們是不同的,她到底只是個女子,那些臣子也是不同的,他們都是先想到保存自己,才想着利國利民。”宜章低着頭喃喃自語道。

不知道是想要說服自己,還是在和陸危說。

“這樣,你送過去看阿姐喜不喜歡,若是她歡喜,便算是我賠禮道歉了,怎麽樣?”五皇子還是個心性很驕傲的小少年。

說了這麽多,無非就是想要試探一下公主對他的态度,他身為弟弟對江央公主的依賴,遠遠大于江央公主這個姐姐對他的。

陸危便從善如流地勸道:“殿下既然是這麽想的,自然再好不過,這宮裏誰也比不得殿下與公主親厚了。”

“陸危,果然還是你懂我。”宜章目光清亮地拊掌道。

陸危謙卑地笑道:“殿下言過了。”

若非存有私心,他又如何需要管這些事情,只需要順從五皇子就好了。

“你說的極是,現在時辰不晚,想必阿姐心情也好,你現在就去,如何?”

陸危當然格外願意,便一口應答了下來,跟着五皇子準備了一些東西,自己帶了一個內侍就前往月照宮而去。

此時,二皇子與扶婉公主二人,正在一處高高的亭山處閑談。

只是二皇子有些心不在焉的,扶婉公主也不大有興致,便伏在欄杆上,看着下面的風吹樹動,花影沉浮。

這裏的下面原是一處百獸園的,他們所處的位置,正是以前觀獸的地方,現在也不怎麽有人來了。

“咦,公主,那不是月照宮的那名宮人嗎?”侍女輕聲道。

扶婉公主憑欄看向了那個,穿行在假山群裏路徑的內侍,陸危背對着也聽出是何人的聲音。

他素來記性不錯,這應當是扶婉公主身邊侍女的聲音。

第一眼,陸危看見扶婉公主,心裏還未覺如何,只是默默的想,可能來了個麻煩。

等他再次定睛一看,二皇子笑意凜然的,正抱臂站在扶婉公主的身邊,他的心神驟冷,肺腑凝凍。

他即可立刻止住了腳步,低下頭去,讓人看不見自己的口型,對身後的人說:“別出來。”

“掌事什麽意思?”身後的小內侍一頭霧水,他也不是頭一次跟着陸危出來了。

又聽見陸掌事咬着牙,低聲交代了一句:“藏好,之後去月照宮。”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陸危已經闊步走了出去,懷裏的東西也一并端着出去了,仿佛一直都只有他一個人。

陸危才向前走出了數步,就被一個侍女攔住了去路,趾高氣揚地說:“我家公主教你去前面問話。”

侍女身後還跟着兩個高大的內侍,和陸危他們是不大一樣的,這是習武的內侍,孔武有力,外面的很多傳言都是錯的。

譬如他們以為的內侍,都是不堪一擊的,但凡見過宮裏習武的,就知道,他們可能遠比外面的一些士兵要難對付,畢竟那是真正的心無旁骛。

陸危心下嘆了一息,少算了一道,他既然可以失足為由殺人,別人自然也可以如此殺他。

她便只好從命跟上了侍女。

“都是什麽東西?”扶婉公主說着,就要讓人掀開來看一看。

“這是五殿下送給江央公主的,請扶婉公主恕奴婢不能做主。”陸危說着,端着錦盒的手臂便轉開了。

被陸危這樣猝不及防的一避,扶婉公主有點發窘,冷哼一聲道:“誰還稀罕那麽些東西一樣。”

二皇子的目光朝他轉了過來,幽冷道:“這就是宜章殿裏的奴婢嗎,如此不聽話,不如打死算了。”

陸危閉了閉雙眼,讓自己冷靜下來,聲音有些沙啞:“卑臣惶恐。”

倒是讓人很可惜,這是個太監了。

“哎,聽說你在月照宮也曾侍奉過,你來本宮的宮裏,本宮便饒你不死,好不好?”扶婉公主的語調軟糯嬌俏。

一個格外美麗的少女這樣問,使人神魂颠倒。

“卑臣只留在扶蘇殿和月照宮,其他的主子陸危一概不認。”陸危豈能不知,扶婉公主只是在借此貶低江央公主而已。

他這話,自然也不止說給眼前的扶婉公主聽。

扶婉公主果然登時驚怒,柳眉倒豎:“你好大的膽子,本宮……”

一旁笑眯眯的二皇兄攔住了她,轉而笑道:“扶婉妹妹何須動怒,這樣不聽話的奴婢,哥哥幫你扔到獸園去不就好了。”

往往那些無知天真的人,會做出一些令常人費解的殘忍之事,因為在這些尊貴且被保護很好的人眼中,他們都是算不得人的。

“二皇兄,你何必與一個太監計較?”扶婉公主聞得此言,倒是不大生氣了,她覺得二皇兄今日,有點莫名其妙的殺氣。

二皇子面上帶笑将聲音壓低幾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險惡,問道:“扶婉你可憐這太監了,還是怕了宜章了?”

“自然不是,他們的人與我又沒有關系。”扶婉公主沉下雪白的小臉來。

“那不就好了。”二皇子從容自若地一笑,轉過身對陸危便露出了猙獰之色,質問道:“是你做的,對嗎?”

陸危心知肚明他問的是什麽,無外乎就是那死了的人。

但他一個字都不能吐露,只勉強笑了笑,說:“二皇子所問奴婢聽得”

“別裝傻,這對我沒用,要是你老實交代的話,我不僅饒了你,還能給你比宜章的更多。”二皇子一瞬不轉地盯着陸危,軟硬兼施道。

這算是他和宜章的交鋒了,即使,宜章可能還不知道這件事,但是從他們誕生在這座皇宮裏,他們天然的就站在對立面。

他當然更希望,自己能夠拉攏到陸危,至于手段如何,他就顧不得了。

陸危表面上的神情麻木,但是頭腦清明,他怕是去不了月照宮了,陸危有些自嘲的想。他其實有一些話,應該對公主早一些說的。

他一板一眼道:“二皇子所說的,奴婢都不明白,奴婢還有事要做,就不奉陪了。”

說着,他就要躬身告退。

“不識趣的下賤東西,天意都叫你落在我的手裏,也當自己能逃過去嗎?”說着,二皇子言罷,果然擺手讓人将他抓住,向後狠狠地一搡。

縱然陸危早又防備,也在頃刻間後心一涼,足下踏空向後跌了下去。

為了保護貴人們的安全,這裏的亭山建造的極高又險,并且山體陡峭,就是為了不讓下面的猛獸攀爬上來,人自然也不可能了。

扶婉公主身邊的奴婢,下意識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而扶婉公主本人,也是滿心驚懼。

但她抑制住了即将沖破喉嚨的驚聲,只是滿面駭然之色,掩不住的恐懼和驚遽。

他們這是……殺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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