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這一亮相,看似是荊占上風,但在場衆人心裏都有數——

遼國雖然只有一個人,卻未必就一定輸給對面二十個。

荊遼兩國幾乎每十年都會打上一場,許多年來,誰也沒能蓋過誰一頭。但荊能保持眼下這個局面,其實靠的全是人多,錢多,糧草多,要是拎出單個士兵來,那就根本不是遼的對手。

遼人似乎生下來就比荊人健壯,軍隊裏更是有不外傳的訓練方法。有句話叫一力頂十會,任憑荊國将領如何聰慧,設下多少奇計,也頂不過那邊暴力破解。

金不眠咳了一聲:“若是雙方已經做了決定,那就開始吧,請兩位武士上臺。”

南沛和武對視,兩人負手,都沒有動。

夏幺看向金不眠:“比武力,也不都是非要打架對吧?”

金不眠總覺得夏幺的神情有些意味深長,一時又感覺不出為什麽:“當然,除了肉搏,自然也有文雅不傷和氣的打法。陛下的意思呢?”

南沛随他出生入死,瓷垆自然希望損傷越少越好:“可以。”

夏幺一拍手,站起身來,對着零江那頭遙遙一指:“好極了!你們的大相國寺就在零江邊上對吧?聽說那裏有一口大鐘,這二位誰先敲響鐘回來,誰就贏!”

金不眠面露難色:“大相國寺未免太遠……”

夏幺一臉我很懂的表情:“從陸路走當然遠啦,但從水面上就很近!”

瓷垆與金不眠對看一眼,心道原來是在這等着——南沛是個地地道道的馬上将軍,輕功根本不行,水上漂就更不要提了。

夏幺:“怎麽,不敢?”

金不眠正要找個說法婉拒,卻見瓷垆暗暗朝他擺了擺手,于是話鋒一轉:“自然是随客人心意。”

攬月樓的老板将比試的規則傳了下去,下面哄然叫好,紛紛起手下注,一些勳貴聽到消息,也陸陸續續地往零江邊上趕了過來。南沛手下有知事的小弟,派人快馬加鞭地在零江邊傳了一遍,江邊的店家百姓紛紛點起燈光火把,本就喧嚣缤紛的零江就由近及遠地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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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垆瞧着夏幺,覺得有點不對。

夏幺察覺到他的注視,灑然一笑,一撩衣襟,翩然落座:“請!”

南沛和武相對拱手,五層樓的高度,武連眼都沒眨一下就跳了下去,穩穩落在一層的水臺,在他落地的瞬間,無風起浪,将周邊的畫舫帶得上下起伏,人群發出贊嘆的唏噓聲。

南沛笑了笑,雙手負在身後,也未見如何動作,如仙人一般翩然落地。

底下登時響起一片“啊啊啊啊居然是小南啊!”的女子喊叫聲。也有個別人琢磨出了其中的不對

——什麽人能派禁軍統領做自己的武士?

——又是怎樣身份的人能做這人的對手?

細思極恐!

在人群激動的叫喊聲中,攬月樓的老板亮出五面大鼓,鼓手就位,震撼人心的鼓聲響起的瞬間,兩人如離弦之箭一般沖了出去!

南沛速度極快,動作也優雅,時不時在畫舫頂上輕輕一踏借力,被他踏到的畫舫都沸騰了!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瓷垆和金不眠卻從一開始就在關注那名遼國武士。

沒有一點花活,速度不比南沛快,但絕對比南沛輕松。

更重要的,是他的功夫總讓他們感到非常熟悉——不,應該說是這種武士的精氣神,總覺得有什麽奇異的規律在裏面。

夏幺緊緊盯着兩人的表情,神情裏帶着一點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緊張。

金不眠疑惑道:“他……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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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奇怪!”

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着急地喊道:“他好像要病死啦!有沒有人來救救他!”

然而院子裏除了陣陣風聲,沒有任何回應。

‘這院裏現在就我一個活物,誰會應你?’一個小豆丁藏在屏風後,心中腹诽,卻歪着頭仔細聽外面的聲音。

外面的孩子喊了一會兒,終于放棄,不一會兒,就傳來了呲呲啦啦拖動重物的聲音,還有小狗一樣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那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忽然“哇”地一聲叫出來:“他在眨眼睛!”

小豆丁忍不住跳了出來,院裏只有一個比他還小的小不點,和一個躺在地中央一動不動的大塊頭。

豆丁繃緊一張小臉問道:“你們是誰?為什麽擅闖鹿王府?”

小不點被他吓了一跳,後退半步,聲音卻很明朗:“我,我憑什麽告訴你?除非你先說你是誰!”

小豆丁雖然只有六歲,心中卻油然生出一種興味——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居然還有人不認識本殿下,他可真是清純不做作!”

只能說,戲精都是天生的。

于是豆丁殿下非常淡定地說道:“你應該喚我殿……點點。”

小不點:“點點你好!我是飯飯!”

點點殿下和新夥伴互通了姓名,就很不拿自己當外人了,他幾步跑上前,一屁股坐在了大塊頭胸膛上,當時就把人壓出了一口血。

飯飯:“呀!”

點點高深莫測地說道:“你不懂,這是瘀血,要吐出來的。”

大塊頭:“……”

飯飯滿臉寫着你好厲害:“你知道怎麽救他?”

點點被他看的非常舒服:“好人才救,壞人要殺的!我問你,他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

飯飯一臉很苦惱的樣子:“不知道,我一出門就看見他躺在這裏。”

點點:“……你就住在這地方?!”

飯飯點頭:“是啊。”

點點環顧四周,打了個激靈。

都說這座舊王府鬧鬼,沒人願意帶他來玩,他幹脆就自己溜了進來。這王府很大,景色很好,園子卻荒廢了,走了大半天,一個人都沒見着。

可眼前這小不點雖然衣飾普通,卻十分幹淨整潔,一張小臉粉雕玉琢,大眼睛黑漆漆的分外靈動,顯然是有人在照顧。

襯着這座荒無人煙的老宅……

‘他不會是鬼吧!’點點驚悚地想,可是腦筋一轉,又想道:‘父皇說我是龍子,鬼也害不了我!他長的這麽好看,就算是鬼又怎麽樣?’

飯飯在他眼前用力拍了拍兩只爪子:“喂!”

點點回神,伸爪摟過飯飯的肩膀,小不點被他帶的一個趔趄:“救他可以,但你以後就是本殿……本點點的跟班了!”

飯飯小鼻子一皺,一下拍開他的手:“那可不行!我是門前這條街的大哥!”

點點一蹲屁股,攤手:“那我不救了。”

大塊頭艱難地扯下了自己的面巾:“下……來……”

點點捏住他的鼻子,将他的臉翻過去一點,非常深沉地說道:“你這個胎記很……”他想說花哨,終究沒想出這個詞:“很花花啊。”

大塊頭:“……這是刺青。”

點點:“你是遼人!”

大塊頭沒有否認。

飯飯還在生氣,但忍不住好奇,也跟着坐到大塊頭身上:“京城裏只有一家遼國人,他們就住在隔壁栀子府!”

點點兇狠地呲出兩顆小虎牙:“是質子府!喂,你是嗎?如果你是的話,為什麽會受傷?你是不是在我們大荊的地盤上做了壞事?”

這兩只大概覺得觸感很好,坐在人家身上還不老實,颠來颠去,大塊頭奄奄一息,然而瞄着點點殿下衣服上的蛟龍紋,卻沒有亂動:

“是。我是當今大遼皇帝的第二個兒子,如今就住在妙都的質子府。”

飯飯有點不忍心,走到他頭邊蹲下,順手把點點也推了下來:“我們要怎麽幫你呢?”

大塊頭眼睛亮了亮,又很快地暗下去,看着飯飯的目光裏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欣慰之意:“不用了,好孩子。你有這份心就夠了。我……我叫夏青。”

飯飯感覺到他的善意,越發堅定了要救他的心:“你等等,我去叫郎中!”

點點抱臂,紋絲不動:“有錢嗎你就叫!”

飯飯生氣了:“不用你管!”

點點一把拽下帶着碎玉的束發帶子,随手扔向小不點,飯飯下意識接住:“本點點管定了!”

飯飯有點不好意思。

夏青:“沒用的。孩子,你過來,幫我個忙,就算是救我了。”

飯飯跑回來:“你說!”

夏青笑了笑,費力地擡起手摸了摸他的頭:“這園子裏是不是還住着一個姐姐?”

飯飯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夏青翻過身坐起來,拔下玉冠上的素簪遞給他:“把這個東西送去給她,就說……”他張開嘴,又閉上,最後只是輕輕地笑起來:“算了,什麽也不用說。”

點點踢了踢他的大腿:“喂,遼人,你還沒有說為什麽會受傷?”

夏青搖頭。

點點哼了兩聲:“你不說,那就在這兒等死吧!”

飯飯軟乎乎地推開點點,擠到夏青身前:“那你有什麽願望嗎?我可以替你實現哦!姐姐說我最幸運了!”

夏青笑得胸腔都震動起來,兩個小孩都覺得這人笑起來非常好看。

夏青捂住胸口,眼帶笑意:“她說的沒錯。”他似乎無力支撐,只好側躺下去,看着飯飯說道:“飯飯,我的願望就是——希望你好好地活着,什麽都不要知道,每天都快快樂樂的。”

小孩子最能感覺到一個人是不是真誠,飯飯蹭了蹭他:“我現在就很開心呀!我是大哥!你好起來的話,以後我會罩你的!”

夏青哈哈大笑:“好,好。”

笑着笑着,聲音就慢慢小了。

飯飯一頭紮在他身上,悶了一會兒,傳出小小的抽噎聲。

點點:“喂!”

飯飯不理他。

點點:“你現在讓開,我還能留他一命。”

飯飯立刻閃開了。

點點從兜兜裏拿出一個瓷瓶,倒出紅色的藥丸,對着飯飯晃了晃:“做我小弟,考慮一下?”

飯飯咬着牙點了頭。

點點開心了,一口氣倒出十幾顆,全都塞在了夏青嘴裏。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金胖胖:今天也沒有我金國舅的戲!

南沛:我也沒有。

金胖胖:胡說!你的鬼宅不是出現了嗎!

南沛:說的就跟你沒住過一樣!

☆、”不會吧,我老婆剛好是我竹馬嗎?“

…………………………

人群的喧嘩聲随着江上兩人逐漸遠去,臺上三人一同站在欄杆前面。

金不眠放下心頭疑惑,含笑擡手一邀:“兩位陛下,他們來回一趟,怎麽說也要兩炷香的功夫,不如我們先進行第二輪的比試?”

夏幺笑眯眯:“聽你的。要是你肯同我回大遼去,什麽我都聽你的!”

瓷垆一聲冷笑,長臂一攔,把金不眠囫囵個護到自己身後:“遼主自重!”

夏幺立刻換上嚴肅臉:“寡人為自己的終身大事謀劃,怎麽就不自重了!”

兩人用仇恨的目光對視。

金不眠走出來,心裏想着這遼國皇帝來得正是時候,能讓他趁亂溜出大荊皇宮也說不定,面上卻一點不顯,打了個哈哈:“遼主看重,是鄙人的福氣。但我已經是大荊的金斯人,可不能說走就走。”

夏幺不可置信地扭頭道:“這狗東西下手這麽快?!”

瓷垆:“‘狗東西’,這稱呼很有趣,你不會是在說朕吧。”

二十暗衛嘩啦一下亮了相,長刀出手。

夏幺看也不看,朝着那二十人的方向揮手就是一掌,金不眠只感到一股強大的氣勁撲面而來,要躲避已經來不及!

然而比勁風更快到來的,是一個有力的懷抱——瓷垆幾乎是瞬間就到了眼前,攬過金不眠又快速推到一邊,站在二十暗衛前面雙手齊出,硬生生将這道氣勁反推了回去!

一系列動作不過眨眼功夫,夏幺沒料到如此變故,大驚之下竟然被自己的氣勁撲的後退幾步,狠狠撞在身後的圍欄上!

夏幺:“你!”

瓷垆負手,半側過身看向被他救美的金不眠。

金不眠滿面沉痛:完了,這回完了,你居然打人家皇帝,是要開戰嗎?!

等表揚的瓷垆:?

夏幺:“你你你……點點!”

夏幺一個箭步沖上來,在所有暗衛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撲住了……瓷垆。

夏幺抱住瓷垆就不撒手,激動得眼眶都紅了:“點點!”

瓷垆推開他,擋到金不眠前面,皺着眉想這厮又要作什麽怪。

夏幺想要上前,又一副怕吓着他的樣子,急得兩手在胸前亂劃。

金不眠在瓷垆身後幽幽說道:“兩位陛下感情很好啊。”

瓷垆背後一涼。

夏幺:“你不記得我了?”

夏幺的爺爺有兩個兒子,當年長子繼承王位,次子在大荊為質。夏幺就是這位二王子的兒子,雖說是婢女所出,卻是遼國王室這一代唯一一個男孩,在大荊長到五歲才被暗中接了回去。

雖說夏幺的出身不太光彩,但大荊不講究這個,當年身為太子的瓷垆應該也是接見過的……吧?

瓷垆謹慎道:“遼主當時年幼,長大以後容貌多變,所以剛才乍一見面,朕也沒有認出來。”

夏幺激動得臉都紅了:“對對對你說得對!”

瓷垆垂眸,思索片刻,揮手讓明裏暗裏的護衛都退下。

金不眠也要走,卻被瓷垆攔下。

瓷垆:“敢問遼主,方才稱朕什麽?”

夏幺一愣:“點點。”

瓷垆:“遼主應該是認錯人了,朕從未有過如此……充滿童趣的名字。”

夏幺異常堅定:“不可能!你練的那種功夫,只有我和點點會!”

瓷垆:“大荊上下都知道,朕天生神力。”

說是這麽說,但只有先皇先後和瓷垆自己知道,這種巨大的力量是從他六歲的時候開始出現的,多年來先皇先後尋遍奇人異士,竟沒有任何一個人弄清楚這力量的來由。随着瓷垆長大,這股力量與日劇增,卻對身體沒有一點影響,久而久之,也就随它去了。

等等,六歲?

遼國皇帝正好比他小一歲!

也就是說,瓷垆獲得力量的同年,五歲的夏幺突然被遼國暗中接走!

現在想想,遼國王室這個舉動也是匪夷所思,且不說接走小王子會不會導致兩國失和,就說當時的遼國皇帝春秋鼎盛,将來有沒有子嗣尚未可知,怎麽就突然拿出身低微的夏幺當個寶了?

夏幺見他不說話,從頭上拔下一枚素簪遞過來:“你記不得我,那這個呢?”

…………………………

“這個插頭發的好好看呀!要是再有點亮晶晶就更好了!”飯飯舉着簪子跑在前面,不停地對着陽光看。

點點拉住他:“這叫簪子,傻蛋。”

飯飯想要反駁,一回頭卻看見他披散的頭發,立馬想起這個新來的夥伴剛才拆下發帶叫他換銀子的動作。

飯飯是個愛心軟的寶寶,立刻站住腳,從袖子裏抽出那條發帶來晃了晃:“我給你梳頭發好不好?”

點點:“你會?”

飯飯指指自己的頭發:“只會紮成兩個鬏鬏。”

點點也覺得頭發在眼前晃來晃去很煩,一揮手:“那你弄吧,動作快點!”

飯飯讓他坐在地上,自己則站上一塊大石頭,抓着他的頭發梳了兩個歪七扭八的包包。

點點自己摸了摸,評價道:“娘氣。”

飯飯:“那你喜歡嗎?”

點點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喜歡。”

飯飯:“嘿嘿嘿。”

點點也跟着嘿嘿,兩小莫名其妙地對着傻笑了一會兒,終于想起自己還有送東西的任務了。

飯飯過了那股子沖動的勁,皺着一張包子臉開始發愁:“姐姐不喜歡我見外人,要是讓她知道我救了一個大塊頭,她一定會不高興的!”

點點:“你要是怕責罰,那就不送。”

飯飯從石頭上跳下來:“那怎麽行?答應了別人的就一定要做到!”

點點:“他現在又不會死,只是在那裏昏着而已,為什麽不讓他自己送?”

飯飯很堅持:“我們答應了。”

點點抓住他的手拖着往前走:“那還廢話什麽?猶猶豫豫,什麽也做不成。”

一路上,點點不停地給自己做心裏準備——如果飯飯是個小妖精,那他的姐姐應該也是個女鬼之類的。女鬼嘛,住處陰森一些,長相可怖一些,能力奇特一些,也都是可以理解的……一會兒千萬不能大驚小怪!

然而兩小一路穿來穿去,終于到達的時候,點點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現在的女鬼,都住得這麽舒服了嗎?

眼前是一處小院,院外繞着一處花園流水,裏面小水車噗嚕噗嚕地轉,矮牆上爬滿了紫色紅色的花,木門開着,院中坐着一個天仙一樣的姐姐,一手打扇,一手端着話本翻看。

飯飯怯怯地喊了一聲孟姐姐。

院裏的人擡起頭來,看向院外灰頭土臉的兩個小孩。

自家那個也就罷了,旁邊那只,衣裳顏色雖然素淡,用的卻是貢品料子,再看那紮頭發的手藝……

傻飯飯這是又招惹了個什麽夥伴回來?

孟塵走到兩小面前蹲下,故作兇惡地掐了一把飯飯的耳朵,其實根本沒用多大力。她看向點點:“我是專吃小孩的妖怪,你要是敢把這裏的事情說出去,我就吃了你,知道嗎?”

點點仰起臉,對這種沒水準的騙小孩話嗤之以鼻,擡爪費力地蓋上飯飯的腦袋:“你是人,不是妖怪。這裏的事我不會說,因為他是我的小弟,跟你沒有半點關系!”

孟塵大拇指一豎:“好,夠義氣!”

點點殿下被人搔到癢處,十分得意,心中暗暗決定就是父皇把他的屁股打開花也不會多說半個字。

孟塵:“我請這位小兄弟吃飯如何?”

點點哼了一聲當做答應。

這邊氣氛其樂融融,孟塵都要帶着這個小髒孩燒熱水沖洗了,才發現飯飯站在原地沒有動。

飯飯背在身後的手亮了出來:“姐姐……有個人讓我把這個帶來給你。”

明亮的小院瞬間安靜了下來。

孟塵面上的嬉笑之色淡了下去,她盯着那支簪子走過來,輕輕地問道:“他怎麽說?”

“啊?他說什麽也不要說的呀!”

孟塵唇角勾着一點笑,只是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很悲傷:“好,好。我就知道,即便我答應了再也不出現,他們也不會放過他。”

飯飯撲進她懷裏:“不哭!”

孟塵無意識地攬住他,自言自語般說道:“人都沒了,确實不用再說什麽了。”

旁邊的點點突然開口:“你說的‘他’是那個夏青嗎?他沒有死哦!”

孟塵擡頭。

點點得意地掏出自己的小瓶,拔出瓶塞給她看:“回魂丹,我一共就剩了十幾顆,都給他吃下去了,最多不超過兩天,保他生龍活虎!”

孟塵嘴唇翕動:“……他在哪裏?”

飯飯在她懷裏擡起頭:“就在前堂!”

孟塵喜極而泣,狠狠親了飯飯一口,拉住點點的手,認真地說道:“遼國會記住這份恩情。”

點點擺手:“我不稀罕,飯飯答應了做我的小弟,這是我給他的報酬。”

孟塵知道這不是普通孩子,對他行了一個遼國王室的大禮,沒有再多說什麽,她脫力般坐在原地,閉眼思索半晌,慎重地将那只素簪放回飯飯手中:

“青哥不死,那些人還會再上門,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裏!我去把他帶回來,你拿着這只簪,去質子府帶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飯飯:“你為什麽和我姐稱兄道弟?”

點點:“為了道義。”(內心:當然是為了接近你!)

飯飯:“……那咱倆是啥關系啊?”

點點:“□□關系。”

飯飯:“……”

☆、”點點陛下“

鹿王府是前朝鹿王爺的居所,據說此人生前有神鬼之力,因此在他死後,宅院荒廢,連朝廷也不願接手。等到了荊朝,各路達官顯貴在選取宅院的時候更是遠遠地避開這裏。

唯有質子府無處可選,不得已選在此處,與鹿王府只有一牆之隔。

打從飯飯有記憶開始他就一直生活在這裏,對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穿過西邊的後牆,越過後花園的薔薇叢,那裏有個小小的狗洞,他已經爬過不知多少次了。

“這你都能找到!”點點十分新奇地在狗洞裏鑽了個來回,灰頭土臉地問道:“怎麽發現的?”

飯飯一臉高深莫測:“你以為我是什麽人都救的嗎?”

點點:“?”

飯飯小小聲:“我經常看到那個夏青哥哥蹲在這個牆頭上偷偷看姐姐哦!就是不知道他叫什麽而已。”

點點一擡頭,再次皺起小眉頭——鹿王府的後牆連着質子府的外院,但要進入主子們住的地方,還需再翻過一個十分高大的石牆。

兩小繞着牆走了好一會兒,終于看到了一樹蔥戎的杏花樹,碧綠的枝葉帶着雪白的細碎花瓣探出牆來。

點點掩鼻,十分不耐地說道:“怎麽是個馬棚!”

沒錯,牆裏是杏花,牆外是馬棚,食槽是滿滿的,說明喂馬的人剛走沒多久。

飯飯一指水井,得意道:“你這樣的腦子也想做大哥嗎?我們要想進去,全靠這幾匹馬了!”

點點看着他吭哧吭哧地從一旁的水井中拖出一個濕乎乎的木桶,又在馬棚的角落裏搬出一塊磚頭,系在拴着水桶的繩子上,又将那磚頭塞入一匹馬的腳蹬裏。

其動作之熟練,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做!

飯飯滿頭大汗,開心地一拍手:“好啦!你将小黑牽出來就行了!”

點點板着小臉把馬帶出來,那匹馬很溫和,還用大腦袋拱了拱他。一回頭,就見飯飯已經穩穩當當地坐進了桶裏,還不停地朝他招手。

點點不可置信地問道:“你想讓本殿做進那東西裏?!”

飯飯點頭:“你來不來?這都不敢,還是別做我大哥了。”

點點:“……來!”

他的小屁股将将貼住桶邊,就聽飯飯喊道:“小黑,架!”

“呀啊!”

點點慌了,點點傻了,點點……飛了。

黑馬跑開的一瞬間,木桶嗖一下升了起來,到了牆頭被猛地一扥,兩小嗖一下被彈了出去,點點在空中慌亂大叫,四肢亂劃,被淡定的飯飯扯住衣領。

點點立刻四爪并用地抱住了他。

兩小噗叽一下摔進了一大堆花瓣裏,帶起漫天雪一樣的花瓣雨來。點點暈乎乎地從飯飯身上爬起來,雙手托住飯飯脖子把他抱住,撕心裂肺地嚷道:“飯飯!飯飯!你還好嗎!”

飯飯忍無可忍:“快從我身上下來!”

兩小推推搡搡撲騰了好半天,揉作一團滾出了花瓣堆。

一擡頭,看見一張冷冷清清的小臉。

這一只看起來比他們還要小,膚色雪白,長了一雙深藍色的大眼睛。他抱着一個比他還高的大掃帚,面無表情地說道:“又白掃了。”

飯飯:“……”

點點:“……”

大眼睛看着飯飯:“你又來作甚?都說了我不能走的。”他把掃帚一扔:“你自己闖的禍,你自己掃吧。”

飯飯:“等等!”

大眼睛回過頭來。

飯飯往懷裏一模,骨碌一下翻身站起,高高舉起那簪對着大眼睛說道:“你看看這個!誰有這東西,你就得跟誰走,對不對!”

大眼睛臉色一變,撲過來仔細看,怒道:“這是我爹爹的東西!”

飯飯:“你只說對不對!”

大眼睛不說話了,眼睛裏噴出憤怒的小火苗,嘴巴卻嘟了起來,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拿着簪子來接我的應該是娘親才對。你不是娘親,娘親不要我了。”

飯飯一下子傻眼了:“你不要哭!”

點點翻身爬起來,搶過簪子,推開飯飯,背對着大眼睛無聲地說道:“看我的!”

他轉回身,把簪子在小朋友眼前一晃。

大眼睛:“你又是誰!”

點點:“這你別管,我只問你,想不想知道你爹怎麽樣了?”

大眼睛:“……”

點點再次晃了晃簪子,指向飯飯:“你見過他對不對?他沒有傷害過你吧?和他走,他會保護你的。我是他的大哥,小弟的小弟我也一樣會罩。怎麽樣,考慮一下?”

大眼睛小狗一樣跟着那簪晃頭,忍不住上前一步。

點點再接再厲:“我大概知道你娘親是誰了,你見過她嗎?我猜你沒見過。她做飯可好吃啦,特別溫柔,還會講故事呢!”

大眼睛:“大哥!”

飯飯:“……”

點點十分有大哥做派地點了點頭:“很好。”

飯飯拉過小孩的手,小孩僵硬了一下,卻沒有抗拒。

……他的手,很暖和。

飯飯輕聲問道:“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大眼睛怔愣片刻,學着飯飯的表情,笑了一下,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夏夏。”

…………………………

“做工很精美。”瓷垆臉色複雜地拿着素簪,措辭道:“通體素白,很有……遼國特色。”

夏幺聽着他的回答,神色一點一點地黯了下去。

金不眠在後面看着,突然有點不忍心,打斷兩人道:“珍寶玉器這東西,想來宮裏不會少。如果遼主有興趣,不如陛下過個幾日再請遼主去宮中品鑒如何?”

瓷垆趕緊順着臺階下來,不動聲色地抓住金不眠的手緊緊握住:“斯人說的很是,我們還是先進行第二場吧。”

于此同時,一道悠遠的鐘聲遠遠傳來——是護國寺的大鐘!

緊接着,又是第二聲!

夏幺似是被鐘聲喚回了神,他點點頭,坐回自己的座位,看向瓷垆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轉而看向坐在場地正中的金不眠。

雖然點點不肯承認,但瓷·大點點·垆一定就是。這一點,夏幺已經可以肯定。

那麽這位不眠小哥又是誰呢?

會是……飯飯嗎?

夏幺眼色深沉,如果真的是,那麽,不惜一切代價,他也要将金不眠搶回大遼!

夏幺閉了閉眼睛,暗自深深吸了口氣,再睜開時,又像剛見面時的那樣了,看人時眼角微勾,笑容下的意味卻讓人一無所知:“我們遼人不愛舞文弄墨那一套,規則可得好好定一下。”

瓷垆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他:“這個自然。斯人有沒有什麽好辦法?”

金不眠早就吩咐下去了,一擡手,厮仆躬身送上兩個小木盒,金不眠将盒子拆開向兩邊示意:“遼主多慮了,說到底,驚才絕豔的人少,這世上還是普通人占大多數,有專門為這些人準備的游戲。”

夏幺笑起來:“那就好,拿來我看看?”

仆人曉事地給兩位陛下遞過去,盒子裏裝的滿滿都是硬紙片,一張紙上是一個字,倒都很常見,沒什麽生僻的。

夏幺擺弄了一會兒,攤手:“不明白。”

金不眠:“盒蓋裏還有張紙。”

夏幺果然從蓋子裏扣出一張羊皮紙,展開來,上面畫着一大堆小方塊,不怎麽規則地繞着圈連成一條歪歪扭扭的棋盤,地圖中心畫着個大大的紅點。

下人們将地毯換下來,新鋪上的這張短毛毯通體雪白,上面繡着和紙上一模一樣的圖案。

金不眠摸出兩個骰子,挽了個花活,随手一抛,兩個骰子滴溜溜落在地毯上。他身體微傾,露出一個藏着小調皮的俊朗笑意:“二位,請擲骰”

夏幺擲四,瓷垆擲六,占了先手。

金不眠:“盒子裏有二百個字,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兩位輪流出手,每次出牌占住一個格子,已經被占據的格子不能被反複占領。橫向,縱向,斜向都可以用來連句,誰先聯出一首五言律詩,誰便勝。”

夏幺一拍手:“明白了,就像我們遼國的五步棋!”

金不眠贊許地看了他一眼:“沒錯,每次确定一句詩,就會有人用紅線固定住這句詩的位置,率先聯出四句便是勝了。但聯句又不同于下棋,你可以用自己的字,也可以用對方的字。”

荊人工于文筆,在這些風流事上花的心思不要太多。瓷垆主動說道:“可不是随便五個字連起來就叫詩,最基本的對仗和韻腳,遼主應該會吧?”

夏幺笑吟吟收下來自大點點的諷刺:“會的,需要我讓你不?”

瓷垆冷笑:“希望遼主不要為了贏就做出什麽‘今天風好大’的句子。”

金不眠:“好了,別鬧!這就開始吧!陛下你先來!”

瓷垆幹淨利落地抽出一張“國”字卡片,放在整個圖格的最中央。

他把卡牌放在自己桌面的圖紙上,下人立刻拿出一個刻着“國”字的大木牌,放在地毯上一模一樣的位置。

國字用來開頭不太容易,金不眠瞬間明白過來,瓷垆已經将整首詩做了出來,而不是一邊放牌一片作詩。

夏幺拿出一張“王”,穩穩落在“國”字下方。

金不眠心中搖頭:國字應該是末位字,夏幺沒有堵對地方。

瓷垆取出“功”字,放在了離中心很遠的斜上方。

夏幺再用“春”堵在“功”的正下方。

外間已經用大木板擺了好幾處,同步場中放給外間的游人看,衆人議論紛紛,專好此道的人議論紛紛:“‘功蓋三分國’!真是大氣象大手筆,這一局先手棋必勝!”

“我看未必!後手棋看似落子散亂,但也能成句,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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