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青蔥的竹葉林,外面又在下着淅淅瀝瀝的雨,遠處天遍一片煙水朦胧。
齊與晟拿着上奏的折子,單膝跪在承安殿大堂內,香爐熏煙袅袅,這一季的香料已經被換了個遍兒,果然沒再出現寒症。
齊策翻着齊與晟呈上來的折子,越看越擰眉,眼睛中逐漸迸發出寒氣,到最後竟然大怒,直接甩了折子在案桌下,“混賬!”
宮女們瞬間全部匍身,驚恐道,“陛下息怒!”
“這個邵承賢!居然為了謀取暴利,暗自用腐血花來代替流紫蘇制作香薰燃料!”
齊與晟低着頭,目光看向了摔在地板上的奏折,折子上的內容都是他和尚書令吳越查到的結果,一筆一劃都在控訴着邵承賢的罪狀。
齊策背着手在殿前來來回回地走,似乎不解氣,又抄起一個正在飄煙霧的香爐直接砸在了地上,徒然倒在龍椅上,大口喘着氣,大監連忙上前去給皇帝捶捶背,哎喲哎喲的“陛下您可別把龍體氣壞了啊!”
“流紫蘇的賬也核對了?”半晌,齊策問齊與晟。
齊與晟應聲答道,
“吳尚書令親自核實。”
說罷,又從袖子中拿出一道折子,大監接過,呈遞了上去。
齊策展開,看了看,好不容易下來的怒火再次燒心,啪啦啪啦又掃掉了桌面上所有的果盤,“胡鬧!簡直是胡鬧!”
“這邵丞相竟然為了自己的私利,把宮中供應的香薰燃料裏的流紫蘇一味藥材替換成了腐血花!他難道不知道腐血花是禁藥嗎!”
“這麽低陋的把戲,他怎敢玩!”
“陛下,”大監在齊策旁邊低語,
“邵丞相還在做尚書令時,一直以‘兩袖清風一世好官’在天下人面前自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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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廉個屁!”齊策拍了巴掌案桌,指着那些奏折瞠目道,“就是表面給朕做做樣子是吧!你看看他背後做的這些勾當!腐血花是什麽東西!他怎麽能敢有這麽大的膽子用腐血花來替換流紫蘇做香薰燃料!”
“流紫蘇是昂貴,但這些燃料都是運往宮中的啊!他竟然敢在供奉宮廷的香料裏公然摻假謀取暴利,我看邵承賢他的不想活了!”
大監連忙跟着應和,是啊是啊,這邵大人也忒膽大包天!
齊與晟一直默不作聲,這個結果是他親自查出來的,尚書令吳越在旁邊輔助,吳越可是陛下欽點的查案人選,做事嚴謹,他們二人一前一後,查出來的東西不會出錯的!
但也真的是令人大跌眼鏡,為了掙錢,居然把心思打到了朝廷供用香薰上,還是用腐血花這種天下第一大禁藥來代替流紫蘇!腐血花的确是便宜,流紫蘇那麽貴,但是這也不是造假的理由啊!
邵承賢好歹也是做官那麽多年的人,都是跟着父皇打江山的功臣,怎麽就這麽想不開?
“邵卿還有沒有其它路子來賺錢?”半晌,齊策終于緩了口氣,問齊與晟。
齊與晟答道,
“幾年前曾傳聞在南境有過一個金礦山。”
“金礦山?!”
這又是一個要命的回答,齊策要瘋,沒想到自己向來器重的功臣竟然背後裏藏了那麽多秘密,他撐着桌面俯身問齊與晟,金礦山查了嗎!
齊與晟說,
“但這座金礦山在一年前突然被炸。”
“炸了?!”
齊與晟恭恭敬敬地交出第三份折子,
“交易賬本上的銀兩來往記錄對的上,金礦山的記錄的确是在一年前突然停止。”
齊策嘩啦嘩啦翻折子,看了好久,最終捂着胸口冷聲道,“也就是說,一年前邵承賢用來謀取暴利的金礦山被炸,所以才想出來在香料供應上來做文章賺錢?”
齊與晟說他查到的就是這樣。
齊策默不作聲,倒在龍椅上沉思了大半天。
“父皇,需要兒臣立即捉拿左丞相嗎?”
齊策擡手,制止了齊與晟,
“不,”
“這事先不要張揚!”
“壽宴将至,各國的使臣現在也都在陵安城中,等到壽宴結束了……再議吧!”
“對!這事兒與晟你先壓一下,不要打草驚蛇,邵承相那邊也不要跟他說!畢竟邵承賢還是大暨的首席外交臣,今年連北漠國的皇帝也都親自前來了……等壽宴結束再議!”
齊與晟揖手,
“兒臣明白!”
邵承賢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突然被告知自己在南境的金礦山被炸了,炸的面目全非,他想直接飛過去看看他的小金庫怎麽就這麽沒了,但是金礦山畢竟是他背着朝廷偷偷開的,每次去都是極為隐蔽,眼下國宴當頭,他想偷偷溜過去看看是根本不可能!
宮中沒有任何動靜兒,倒是吳尚書令親自跑了一趟左丞相府,說是私底下帶來一點兒陛下的一絲,吳越笑眯眯地雙手插在袖子中,對邵承賢揖手,“陛下讓左丞相大人盡心盡力召見鄰國使臣,若資金有所不周,務必要上報給朝廷,朝廷絕對不會虧了丞相大人一分一毫的。”
邵承賢一下子便知道了齊策的意思,明擺着金礦山的事情這皇帝老兒是知道了,讓他安分點兒,什麽賬啊統統留着國宴後再算!
邵承賢沒吱聲,金礦山的事情他的确也不敢再有一絲動靜兒了,尋思着國宴後這事兒也得小心翼翼,齊策這人吧你不在他面前提,其餘事情上再表現好點兒,有些錯誤他就會自動的給你抹消。
吳越還問了邵承賢一件事,上次向工部申請的給北漠皇帝贈禮——膚散脂,陛下已經批準,請問北漠皇帝那邊究竟要多少支呢?
邵承賢想了下,“陛下竟然同意了?”
吳越文鄒鄒道,“用中原特産膚散脂緩和兩國之間的前嫌,陛下開明,自然是準許的。”
邵承賢說那他今晚就去北漠皇帝的住處問問。
吳越完成了任務,起身就要走,這時門外跑進來一個傳信小侍衛,神色着急地對邵承賢低聲道,“大人,戶部那邊又來問黑市的事情……”
邵承賢當即仰身靠在了座椅上,用手扶額,滿臉的疲憊,半晌他揉着眉心,難得露出一絲懇求的神色。
他對吳越堪堪道,
“吳大人,你看我現在也是所有事都堆到了一起,焦頭爛額吶……所以金礦山那事兒,要是再有人跟陛下提起來……你們知情的幫忙壓一壓、壓一壓,最好能讓陛下永遠想不起來這件事兒,行嗎?”
“丞相大人太擡舉吳某了,”吳越勾了勾嘴角,“而且這點兒小事,既然大人開口了,那吳某肯定會幫啊!”
尹小匡抱着本畫冊子趴在承恩殿內閣的大床上,前面凳子中擺滿了瓜子炒果子,這些都是鄰國使臣進貢的上等的零嘴兒,皇帝老兒那些妃子都沒這個口福。
當然是齊與晟給他弄來的,齊與晟最近特別忙,國宴将至,加上腐血花一事還得查,沒什麽時間來陪着尹小匡。
臨走前尹小匡樹袋熊似的抱着齊與晟,不讓他走,大大的眼睛裏全都是淚光,說自己害怕啊真的好害怕,害怕孤零零一個人。齊與晟一看到尹小匡哭,心就開始揪着般的疼,他摸着尹小匡的腦袋,細聲細語問他,“要不要多加幾個小宮女,來陪陪你?”
定是在黑市的那天晚上給尹小匡造成太大的心理陰影了,齊與晟雖然也有些疑惑尹小匡以前不是開青樓的嗎?黑市那些招式多多少少應該也是見過的,怎麽卻怕成這樣?
但他一看到尹小匡耷拉下來小臉,眼角紅紅的,這些疑惑就立刻全都抛到了腦後。
尹小匡不要宮女,他就要齊與晟,喃喃着不抱齊與晟他就睡不好。
齊與晟哄着尹小匡,心是又疼又為難,尹小匡說睡不着覺,齊與晟突然就想到了有一個人或許可以幫幫他。
“武将軍,你去傳喚一下秦院使。”
武将軍就是承恩殿的那個倒黴殿帥,之前看護尹小匡被人暗中打暈,醒來後又因為守護不周到被四殿下給罰了一頓,正鼻青臉腫。齊與晟的命令一下,他立刻拔腿就往太醫院跑。
這些日子因為北漠要膚散脂的緣故,太醫院也是忙着團團轉,秦曉作為膚散脂凝練技術最好的太醫,根本騰不開手,他讓武殿帥先回去,帶個信兒給四殿下,說自己一刻鐘後就到!
齊與晟聽了殿帥帶回來的口信,撫着額頭嘆了口氣,摸摸尹小匡的腦袋。他真得走了,陛下催了他一遍又一遍前去工部繼續秘密核對腐血花的事情。尹小匡卻根本不願意撒手,這麽個香香軟軟的人兒在自己的懷中,明君大概都想要變成昏君不早朝!
“小匡,”齊與晟拉了個凳子,讓殿帥又去拿來最新進貢的好吃的好玩的,鋪滿了凳子面,他把尹小匡抱在大腿上,撫摸着小家夥兒的脊背,“我真的得走了。”
“讓秦院使來陪陪你,好嗎?”
齊與晟覺得除了自己以外,秦曉大概是尹小匡接觸的最多的人了,秦曉還懂醫術,應該可以讓尹小匡好好睡一覺。尹小匡聽到齊與晟要走,又哭了鬧了好久,但最終還是點了點小小的腦袋,很舍不得地拉着齊與晟的袖子,淚眼巴巴,“那你要早點兒回來啊……”
齊與晟差點兒就不想走了。
秦曉提着藥箱匆匆趕來之際,正好在承恩殿的院子大門口碰見了和武将軍一起離開的齊與晟,齊與晟對秦曉深深鞠躬,再三叮囑他尹小匡怕孤零零一個人,一定要好好照顧,“他身子弱,不要說刺激的話。”
秦曉受寵若驚地連說明白明白!
推開承恩殿內閣的大門,就見剛剛還可憐巴巴抱着齊與晟哇哇大哭的尹小匡卻已經收起了舍不得的淚水,床前是滿滿一大堆極為稀貴的疆域進口珍果,尹小匡趴在床邊,對面放了個火盆,他正用一根不知道從哪株花上折下來的木杆,挑着一個從畫本子上撕下來的人型小紙片,放在炭火盆上烤。
火光豔豔,紙片燒啊燒,從腳燒到頭,最終化成了一片灰燼,尹小匡用木棍兒将那殘屑在木炭中使勁兒地戳了好幾下。
秦曉站在門口,心底彌漫開一陣惡寒。
沒錯,在那紙片人還沒燒盡之前,他清楚地看到了那雪白紙人兒的肚皮上,用淩冽有力的筆鋒狂寫着三個大字
邵承賢。
幾個月前,他去醉仙坊給某個小男妓看病,在那個血色的黃昏,他親眼看到過尹小匡燒了一個同樣的紙片人兒,只不過當時紙人上寫着的名字,是“何勻峥”。
三天後的夜裏,前左丞相就被人殺死在了醉仙坊!
尹小匡擡起頭,剝了顆紅果子塞到嘴中,雙眼轉過去看着秦曉的臉,露出一個很純淨的笑容,“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