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大公子是誰?

天下有太多的人可以被稱呼為“大公子”,王侯将府的第一個男孩兒,富貴人家的第一個翩翩公子,都可以被世人尊稱一句“大公子”。

尹小匡被翻了個身,額頭上鮮血淋漓,他雙眼空洞地看着頭頂上抱着他的齊與晟,突然吐了一口血,顫顫巍巍道,

“我真的……不敢了……”

昏了過去。

齊與晟也顧不上尹小匡說的那個“大公子”究竟是誰,尹小匡為什麽又發瘋,還有尹小匡惹他生氣的種種。他見到尹小匡沒有一絲生氣地縮在他的懷裏,心中的那根弦“啪!”地下子又斷了,“宣太醫!”

太醫院都快成了承恩殿的禦用醫院,裏面人人都知道承恩殿的四殿下養了個不省事兒的寵物,明明身子骨爛成渣,還天天挑戰四殿下的底線,讓四殿下下手無情,弄傷了身子再讓太醫來治療。

齊與晟本意是讓秦曉過來的,但是秦院使卻在出宮省親,正值休假期,所以只能請了其他太醫前來給尹小匡吊命。可宮中除了承恩殿,外面都傳的四殿下在殿裏養的是個小丫頭,殿帥帶着新的太醫前來的路上,特地叮囑太醫,到了承恩殿見到伊小公子,定不要對外宣張!

太醫還好奇了為什麽不能宣張,四殿下養小寵物的事情宮中人盡皆知,小寵物不聽話大家也都略有耳聞,不就是個戳心窩子的主兒?又有什麽不能說的!

到了承恩殿,太醫見到尹小匡竟然是個帶把兒的,當場懵了逼。

艹!這這這!這四皇子殿下,竟然養的是男孩兒?!

當今皇帝齊策多麽憎惡斷袖,天下無人不知,陵安城為什麽酒色茶樓那麽多,在供男孩兒的方面上卻僅此醉仙坊一家擺在明面?除了尹老板,沒人敢在齊策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舞男風!

齊與晟可是皇子啊!齊策的親兒子!

這要是讓陛下知道了自己最出色、最寶貝的兒子居然……

太醫當場跪地了,藥箱子都抓不穩,他看着坐在床邊守着尹小匡的齊與晟,惶恐,感覺得到可能出了病房的大門,他的眼睛就好給自己的腦袋說拜拜了!

以齊與晟以前的做事風格,的确是會直接剜了見過他私密人的雙眼,太醫正在尋思着沒了眼睛還要怎樣生存,卻聽見前方的齊與晟突然急切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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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先給他看看!”

太醫哀嚎了一句“這沒了眼睛該怎麽活啊!”齊與晟愣了半天,殿帥悄悄在齊與晟耳邊低語,“殿下,您以前可是殺過不少窺探您秘密的人。”

“尹小公子,是個男兒身。”

齊與晟了然,揮了揮袖,

“本王不殺你,”

“也不剜你的眼睛。”

“但,”他站起身走到太醫面前,居高臨下道,

“床上的人兒,你要盡全力!”

太醫連連磕頭,

“臣,一定!”

有些事情可能真的是自己從前造孽造多了,風水輪流轉,到頭來那些不好的果全部都砸到了自己頭上。以前齊與晟從來沒覺得殺一個人或者殺一群人有什麽不對,只要是對他不利,全部斬頭,效果好速度快,他沒有心,自然感知不到血液的溫度。

可是現在卻不一樣了。

為了一個尹小匡……

他快要把自己前二十六年來建立起的原則全部推翻!

齊與晟坐在疏華殿的大堂內,疏華殿是齊與晟在宮中另一處居所,平日裏接見地方臣都是在這裏而不是承恩殿,這裏起居用物一應俱全,膳食房茶水間居住閣都一一匹配。

現在承恩殿被燒,他們剛好可以暫且在這裏住一段時間。

尹小匡在裏面的暖閣躺着,齊與晟在暖閣外的大堂坐着,時間一點點流逝,已經過去了大半夜,太醫指揮着醫師們進進出出,齊與晟支着額頭看着那一波波的人,眼睑下逐漸泛出一圈青色。

他就這麽睜着眼睛,看了一夜。

第二天殿帥再次踏入疏華殿時,就看到齊與晟有些衣衫淩亂地坐在昨夜他退下時的那個位置,臉色不太好。殿帥想起來前不久齊與晟似乎才因為過度操勞而暈倒在刑部大牢一次,頓時有些心疼,揖手問齊與晟,“殿下,您先回去休息一下吧,這裏臣替您守着便是。”

齊與晟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擡手一擺,

“不用。”

下巴上微微冒出來的胡茬很是醒目。

殿帥還是執意要齊與晟休息,他是真的心疼他的殿下,都不顧禮節和抗命。齊與晟心裏煩,差點兒就要跟殿帥翻臉。

“殿下!”就在這時,暖閣的門被拉開,為尹小匡醫治的太醫匆匆忙忙跑了過來,跪在地上,

“伊小……伊小姐,醒了!”

齊與晟拂袖往暖閣走。

尹小匡躺在床上,只穿了件寬敞的白色裏衣,裏面全/裸,一道一道纏着錯綜複雜的白布。

兩根纖細的小腿兒用結實的布條吊在半空中,動作挺尴尬的。

齊與晟一進入暖閣,就看到尹小匡呈一副要被人正面操的姿勢躺在軟榻裏,睜着大眼睛,眼角紅紅的,臉蛋上還一堆擦紅了的傷。

為什麽,要這般屈辱?

齊與晟站在門邊定了半天,其餘的人紛紛退下,疏華殿的暖閣就剩下了他們二人,尹小匡不吱聲,齊與晟好半天才回想起來,為什麽那個活蹦亂跳的尹小匡,現如今卻是以這種架着兩條腿下半身大開、讓外人一覽無遺的姿态躺在這裏。

是啊,這一切,不都是自己造成的嗎?

那天晚上,自己沒控制住酒力,親自把人給操/成這樣的。

他都受了那麽重的傷……

然後,然後又發生了什麽?

又被自己關了小黑屋,又被自己給折磨成這樣!

齊與晟擡手,狠狠地砸了一拳門框。

尹小匡聽到了聲音,很困難地偏了偏頭,見是齊與晟,突然露出了一個讓齊與晟十分熟悉的傻笑,

“殿下……人家的菊/花、好痛痛……”

齊與晟的心髒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子似的,鑽心的疼。昨天尹小匡在小黑屋裏發那通古怪的瘋,喊出來的那些稱呼,讓齊與晟思考了一夜。那些瘋不像是簡簡單單因為他的逼婚而造成的,卻似已經在這具小小的身體內,沉澱了很多年。

下意識的在害怕小黑屋,下意識地在恐懼什麽人,下意識地在用折磨自己肉/體的方式,躲避。

齊與晟結合了尹小匡出了名的浪/蕩,得出了一個讓他要痛心到死的結論,他上前去,撩開衣袍坐在床邊,伸出手。

尹小匡近乎是下意識地往裏縮了縮腦袋。

但很快,又反映了過來,傻乎乎地往齊與晟手掌上貼。

齊與晟的眼眶有些紅,他輕輕地摸着尹小匡被摩擦腫了的臉,聲音有些顫抖。

“殿下……的手掌,好暖和呀……”

齊與晟問尹小匡,

“小匡你……以前是遭到過什麽不太美好的對待,對嗎?”

空氣驟然凝結。

躺在床上的尹小匡眼睛中的那點點光瞬間滅了,天天浪裏浪氣的星星也落幕,他的瞳孔變得一片漆黑,裏面似乎是無盡的深淵。

這樣的尹小匡,讓齊與晟又再次看到了那天在小黑屋裏,要發瘋撞牆的人兒。

齊與晟剛想要開口,避開這個話題,他覺得應該是了,尹小匡肯定是很早以前遭受過非人承受的暴/力,而且可能不是一兩次。童年的陰影會造成巨大的創傷,日後才會用浪/蕩來掩飾自己的傷痕累累。

這一點齊與晟自己深得體會,當年大哥齊與稷被殺,放火燒了整個淩河軍駐紮地,他随齊策前去認領屍首的時候,看到大哥那具被燒的面目全非的骨灰殘渣,着實給少年的齊與晟心裏造成了巨大的陰影!

有時候齊與晟覺得自己變得殘忍決絕,跟淩河軍的叛變有很大的幹系!

尹小匡長長的睫毛輕微顫抖了一下。

“殿下……”

“在說什麽啊……”

他眼睛一眨,又恢複了那傻兮兮的模樣,但吊着的腿卻在顫抖,一看就是在努力控制情緒。

齊與晟深深吸了口氣,用他能做到的最溫柔的語氣,摸着尹小匡的額頭,“以後……不會再讓你遇到那些事情了。”

尹小匡的眸子中劃過一絲迷茫。

齊與晟繼續說道,

“對不起,之前都是我一意孤行……我不了解你的過去,不知道你曾經受過的那些傷……”

“因為太喜歡你了,所以就想着讓你嫁給我,卻忽略了你的感受……”

尹小匡默默地聽着齊與晟的表白。

齊與晟的眼睛往事翻了翻,努力讓自己的語氣不要太生澀,“童年遭那種罪,的确是會對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産生恐懼。對不起,那天晚上我、我就是跟刑部的人喝多了,我也不知道我怎麽就控制不住……小匡你要是不願意原諒我那就不原諒吧,我會好好待你,你想拿我出氣,傷好了、都行。”

“你不想嫁,那就不嫁……承恩殿修好後,你可以繼續住。但……你嫁也好不嫁也罷,必須在我眼前。”

“我……要護着你。”

“一輩子。”

情話聽多了就是上頭,尹小匡靜靜地聽着齊與晟放下架子後說的言語,要是換個人吧随便換成陵安城權勢富貴人家哪家的千金小姐,聽到四皇子殿下這番深情的告白,絕對都要心裏開花美到掐人中。

可是,他卻不是權勢富貴人家的千金,他是尹小匡,整個陵安最浪/蕩、傳聞中敞開了腿就能讓人幹的妓!

“殿下……尹小匡突然咧開嘴笑了笑,“我,沒有不願意嫁啊……”

齊與晟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明明之前還說自己想要自由自在,不願意被婚姻束縛,結果才過了兩天,突然又願意嫁了。

齊與晟問尹小匡,不要勉強。

尹小匡的眼眶一下子紅了,他似乎是想到了很不美好的事情,小臉都耷拉了下來,帶着哽咽說,“我沒有不想嫁,我也沒有不喜歡殿下……之前,的确是因為過去受到過的傷害,而不敢真心待人。我怕、我怕殿下将來會厭煩我,因為我曾經那麽……”

齊與晟沒想到尹小匡會突如其來的坦白心意,就像是突然被灌了口蜜似的,一下子甜開了花。但這蜜裏卻摻雜着冰碴子,甜中帶痛。他一下子就心疼的要命,原來在尹小匡糜/爛的外表下,深深掩埋着的,是一顆被刺破的支離破碎的心。齊與晟如獲珍寶地将尹小匡扶了起來抱在懷中,咬着牙發誓,“怎麽會、厭煩你……以前的那些事,我不在乎!你放心,從今往後你的人生中只會有幸福,我齊與晟堵上性命起誓,一定會傾盡所有保你一生一世的快樂!”

這句誓言真好聽,尹小匡開心地笑了笑,眼淚還在流,看起來挺奇怪的模樣。

齊與晟問尹小匡有什麽需求,他定會滿足!尹小匡身體又開始疼,齊與晟連忙将他又放回了床榻上,尹小匡疼的呲牙咧嘴,還不忘回答齊與晟的問題。

“也沒有什麽要求啦……”

“殿下願意娶我這種低賤身份的人……小匡已經很開心了……”

“就是……”

齊與晟問尹小匡,你說!

尹小匡仰着頭,似乎是猶豫了一下。

齊與晟讓他不要怕,都說出來,要什麽他都給,要是不希望以女兒身,齊與晟現在就去昭告天下人,他四皇子娶的是個男兒!

尹小匡連連說不用不用,不用那麽多事!陛下讨厭斷袖,絕對不能讓殿下難堪!他過了好半會兒,才用很小很小、很低微的語氣,問齊與晟,“可不可以……以後不要回承恩殿了啊……”

齊與晟問,那你想住在哪兒?

尹小匡咬着嘴唇,指了指疏華殿暖閣的門,

“我喜歡疏華殿,地方小,溫馨。”

小小一個住所,當然是難不倒齊與晟!齊與晟當即就準了,立馬派人對外發布通告——以後找四皇子殿下議事,全部到承恩殿!

疏華殿,不得入任何外人!

尹小匡咧開嘴笑,下半身又疼開了,他小臉慘白地說自己好困,想睡一覺。

齊與晟說那你睡吧,我在這兒看着你。

就在這時,疏華殿門外傳來一聲請命,齊與晟問何事,外面的殿帥恭恭敬敬彙報道,“殿下,修複師說有要事要與殿下議。”

齊與晟臉色突然變了變,起身。

“那你……在這兒安安心心睡。”他伸出手給尹小匡的肚子上蓋了一層絨被,“我出去一趟,馬上就回來。”

尹小匡聽話地合上了雙眼,齊與晟又看了看他,聽到他呼吸聲逐漸平穩,便轉身離開。

疏華殿的大門被關上那一霎那,躺在床上的尹小匡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咬着牙将兩條腿從布套上抽出來,屁股落在床榻上那一刻,感覺就像是有人用鑽子從他那個地方往身體內使勁兒鑽木棍似的,疼到炸裂,不知道是不是又出血了。尹小匡翻身下床,近乎是爬着才能往前移動。

床榻對面是一座紅木桌,桌子後方是一堵鋪了木板的牆。木板看起來已經有些年歲了,用到的木頭也都是五十多年前殷朝還盛行的紅楠木。

紅楠木在殷朝末年就因為亂砍亂伐而滅絕,所以大暨開國後根本不可能出現此種木材。沒錯,疏華殿正是當年殷朝留下來的宮殿!

在新舊兩朝交替時,陵安城的一半宮殿都被重新改造,像皇帝皇子皇妃們居住的大殿;而金銮殿疏華殿這種專門用于辦公的,則得以保留。不光是因為這些大殿的建造時間要比起居的久、用材很多都已經成為古董,還有一點,這些殿裏大多都有保留着歷朝流傳下來的文明古物。

疏華殿于殷朝,裏面儲存了不少貴重物件,新朝建立,珍惜文物都被取出來後,大殿歸了齊與晟,但裏面藏寶的格局并沒有變。

齊與晟也拿疏華殿,放了不少重要的東西。

這些藏有四皇子殿下最珍貴之物的寶藏暗格,就掩蓋在那木板後面的方格石牆內!

尹小匡剝開一絲窗簾,見齊與晟已經離開了疏華殿,他轉身貼着牆,摸索到了木板的開關。

唰——淡綠色的牆板往兩邊褪去。

一大面灰色方格石塊牆映入眼簾!

這些方格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個儲物閣,上面雕刻着錯綜複雜的花紋,懂得暗格的高手都明白,這種花紋不規則的閣,肯定是有開啓機關!

皇室的機關,又豈能讓一個小小男妓知曉?當年殷朝鑄造這類石塊暗格的時候,就是請的天下頂級鑄造師!後來齊策滅了殷朝篡位,還是花了好大的力氣,網羅天下最精銳暗格破譯高手,才找到了暗格的開啓之道!

尹小匡解開胳膊上纏繞的白布,布條從指尖滑落,被咬爛已經上藥的手指上還隐隐滲出一縷縷血跡。他不顧疼痛,将手放在那暗格的一個個方塊上,像是看故人般,撫摸着格子上的紋路。

殷紅的血液在那些紋路凹陷處抹過。

啪!

啪!

啪!

指尖劃過的地方,暗格竟然奇跡般地全部彈跳開來!

他一個個摸索,仔細尋找,下半身因為活動又開始淌血,滲透了白布,尹小匡咬着牙,渾身疼的直冒冷汗。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忽然從最底下的一個小暗格裏,扒拉了出來一塊只有半截的玉佩,玉佩用上等羊脂玉打磨而成,已經有些歲月了,斷裂處的上半部,掉了漆的凹痕隐隐約約可以看得出來用小篆刻了的字跡。

尹小匡呼吸一滞,顫抖着手,将從頭到尾都插在他頭上的那根白玉簪取了下來,打開玉簪頂部,滾落出一個也是只有半截的玉佩。

兩個玉佩剛好拼接,上面的字連在了一起

齊與稷。

……

……

嘩啦

暖閣外面的大廳突然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尹小匡心裏一驚,連忙将玉佩掰開,塞回了暗格中。他慌慌張張将牆面恢複原樣,吃力地往回爬,剛爬到床邊,就聽到暖閣的門被小心翼翼推開。

“小匡?!”

齊與晟發瘋地大喊道。

尹小匡說自己只是想喝口水,嗓子啞,喊不動人,齊與晟懊惱自己的不細心,貼心地給尹小匡喂了水後,将尹小匡扶回了床上,重新綁好雙腿,并又給他纏好了傷口。

“我回來拿個東西。”齊與晟低頭吻了吻尹小匡的眉心,“你繼續睡吧,有什麽需要盡管叫我,我就在外面大堂。”

尹小匡軟軟地說好,齊與晟揉了揉他的頭發,突然發現一直用來固定頭發的玉冠上的發簪怎麽不見了。他問尹小匡發簪掉了嗎?尹小匡睜開眼,有氣無力地說,“剛剛下床的時候絆倒了,好像掉在了地上。”

齊與晟轉頭往地面看去,果然是掉在了地上,只不過位置跟尹小匡爬床的地方還是有一定距離,他倒沒想多,走上前去彎腰拾了起來,見頂端的環開了,順手叩好,輕輕給尹小匡插回到頭頂,“睡吧。”

齊與晟起身,去對面書桌上翻了翻,抽出來一張壓在最底下的紙,擡腿離開暖閣。

尹小匡攥緊的手一下子松了開,汗淋淋的。他大口喘着氣,心髒砰砰直跳,扭頭,看了眼被他緊急情況下一腳踢到花瓶架子底的那半截玉佩,摸索着爬了過去。

齊與晟坐在疏華殿的正堂,面前擺着一幅字,是一封簡單的家屬,寫在信紙上的。信紙應該是有一定的歲月了,邊邊角角都已經起了散開叉的裂痕。

紙上的筆墨,也已經有些褪色。

“這個是……?”站在桌子一側的修複師,指着信紙,問齊與晟,“大皇子殿下的、遺跡?”

齊與晟低頭看着那書信,緩緩點了點頭,

“是的,”

“是皇長兄年少時期,留下來的家書。”

修複師問齊與晟可否拿起來一看,齊與晟嗯了一聲,修複師小心翼翼捧起那信紙,晟怕給捏碎了。

他拿着打磨不平的琉璃片,一點一點放大紙面上的字。

齊與晟眉頭擰成“川”字,轉頭看了眼桌面中央,桌子上除了信紙,還有一幅燒了大半的水墨畫。

沒錯,就是他讓修複師盡全力修複的那幅——大皇子齊與稷生前的畫像。

畫已經被燒的沒辦法修複了,修複師也真的是盡了全力,只可惜畫的年歲久遠,紙張都已經被風化到有些脆弱,加上上次尹小匡還砸了紅墨汁在上面,清洗過後本來就使得畫變得更加孱弱不堪。

現在經烈火一燒,哪還能補的回來!

但、是!

齊與晟望着畫的上端,伸出手,一點一點抽出了壓在畫邊緣的一張折疊起來的紙。

近乎輕微地小心翼翼展開。

那是一張用金絲布線縫紉了邊框的協約書,邊緣的保護層繡的針線并不是中原的手法,很多年前齊與稷還駐紮淩河時,曾經幾次回陵安,給齊與晟帶回來過不少邊境的花料衣裳,有些是出自北漠商人。

協約書邊緣上的針線紋路,正和當年齊與稷帶回來的北漠衣物上的針線紋路一模一樣!

這個協約,是從燒爛了的齊與稷畫像的夾層裏,發現的。

齊與晟将那協約攤平,放在面前,低下頭來又死死地盯着上面的字——字體有北漠文字有中原文字,一筆一劃書寫規整,上面的內容并沒有多麽的讓人驚訝,都是些十一年前淩河軍和北漠開戰前的會談協約。

而真正讓齊與晟瞪眼的是,

協約的落款。

兩軍會談,代表殷朝的淩河軍簽署姓名是大統帥齊與稷,這個沒什麽問題,北漠那邊簽署的是北漠王的名字,也沒有異議。

但,在北漠王潦草名字後面,卻跟着幾個工整的大字

會談主持:穆旦那·庫爾。

……

……

像是忽然有一只手,掀開了封塵了十二年的過往歲月!

穆旦那·庫爾,這個問遍當今北漠整個國土,都無人聽說無人知曉的名字,本來以為就是個為了刺殺而故意杜撰出來的虛假刻痕,現在卻以這種方式重新映入所有人的眼簾。

“殿下,”修複師把齊與稷的文字放回到齊與晟面前,揖手彙報,“這協約上的字,的确是大皇子殿下的親筆文墨。”

吳越最近是真的忙,跑斷腿的忙,腐血花一案因為被北漠王之死而擠壓,原本和他一起查案的四皇子殿下去了北漠王一案,腐血花的事情就全盤壓在了他的頭上。

陛下懷疑邵承賢,認為他私藏腐血花,并且拿腐血花造假流紫蘇,但是卻沒有直接證據。齊策讓吳越去查建國後十年來的賬目錄,坊間的所有商賈與朝廷做交易時,都會留下賬,把所有的賬都查一遍,總會能找出一點眉目的!

舊賬都儲存在博淵殿,博淵殿是皇宮內的書海,裏面除了藏有典籍古卷外,歷代的史官記載以及大大小小的關于朝廷的文字書目,都存在此處。

北漠王被刺殺後,皇帝老兒對腐血花一案催的更緊了,讓吳越必須在七日內就查完與火/藥燃料有關的所有賬。左右仆射私底下對吳越吐槽,說一書殿的賬目錄,讓七天查完,陛下怕不是瘋了?壓榨官員也沒這種壓榨法的!

這北漠皇帝的死,跟腐血花又有什麽幹系嗎?

吳越溫文爾雅地笑了笑,讓他們不要多嘴。

齊與晟推開博淵殿的大門,讓殿管給他調出來所有關于十一年前淩河一案的卷宗,他找了一處靠窗戶的閱覽案桌坐了下來,殿管命分管各類書籍的書吏連忙嘩啦嘩啦找全淩河案子的全部卷宗,恭敬地擺在齊與晟面前的桌子上。

“殿下,都在這裏了。”

事關淩河一案的記錄本來就不是很多,但齊與晟覺得還是有必要查一遍,他揮揮手讓殿管和書吏都下去吧,這幾天晚上都不要鎖博淵殿了,他要連夜查案。

殿管低聲道,

“近幾日博淵殿的大門就沒關上過。”

齊與晟随口問,怎麽,還有其他人借博淵殿查案子?

殿管小聲回答,是的,尚書令吳大人這些日子也在此查資料。

齊與晟突然就想起來,對!吳越也還在查腐血花!查腐血花跟邵承賢究竟有沒有關聯!

北漠王死時的兇器上,也有腐血花的痕跡!

即便是連續好幾天日日夜夜地沒命工作,吳越的衣着居然沒有一絲淩亂。齊與晟在賬目閣那一帶找到吳越的時候,吳尚書令正好坐在九層梯架上,文鄒鄒地,仰頭在書架上找着什麽東西。

齊與晟剛走到距離九層梯架兩米遠處,吳越似乎就感應到了身後有人,找着書目的手停止了滑動,轉過頭來對着齊與晟不慌不忙揖手,

“臣吳越,參見四殿下。”

吳越真的是長了副讓人看了就很心情平靜的臉,齊與晟對宮中的大臣要官都沒有任何好感,像是何勻峥邵承賢趙斯那一撥,若不是有重要事情,他根本不見。但對于吳越,他莫名的就覺得順心。

那種與尹小匡捏準了他的喜好的柔和感,有着說不出來的相似。

齊與晟問吳越查的怎麽樣了,有沒有什麽新進展。

吳越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指着手裏的厚厚賬本,說,太難了,陛下這真的是在折臣的命啊……

他還鬥膽問了齊與晟一句,殿下這是在查北漠王被殺案子嗎?

齊與晟點頭,吳越是僅有的幾個知道北漠王被刺殺的作案兇器上檢測出腐血花粉末的人之一,兩人對了一下眼神兒,齊與晟轉身去讓殿管清了博淵殿裏的所有人,并命關上了大門。

吳越抱着一本冊子從梯架上退了下來,問齊與晟,“殿下是又發現了什麽新的線索嗎?”

齊與晟坐在案桌前,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并從袖子裏拿出幾天前在北漠王被殺現場,搜出來的那塊玉牌。

“這個玉牌不是……”吳越在齊與晟對面坐了下來,望着那雕刻着“穆旦那·庫爾”幾個字的玉佩,皺眉,“不是已經被判定為,是刺客為了混亂查案人員的視線,胡亂造假出來的令牌嗎?”

“北漠那邊問遍了所有人,都沒有聽說過‘穆旦那’這個姓氏,一點兒痕跡都沒有。若不是遭受整個家族以及相關人員的被抹殺,一個家族要是丁點兒歷史痕跡都沒有,那只能是這個家族根本沒有在這個世界存在過!”

他說的就是那幾日查案官員暗中與北漠官員核實後得出來的結論,齊與晟沉思了片刻,又從袖子中拿出了另一件東西,按着推到吳越面前,“本王在十二年前的皇長兄遺留下來的畫像夾層裏,發現了這個。”

吳越接了過來,展開,是一張封着金絲邊的紙,紙片看起來是有些年歲了,所以他拿的小心翼翼。

裏面的內容有中原文字有北漠文字,吳越看不懂北漠文字,但這張紙上的所有文字都是雙語,包括最後落款的姓名簽署。

吳越看到最後,雙眼逐漸睜大。

“穆旦那……”

齊與晟阖眼,說,恐怕這穆旦那,并不是一個刺客為了掩埋身份故意造假的姓名,穆旦那,真實地存在過!

“但,若既然真是存在過的一個姓,不可能在史料記載裏完全沒有一絲痕跡……”吳越一臉不可思議,“小家姓氏倒也有可能被戶部漏掉記錄,但……只要是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家族,無論多麽微乎其微,總該有人是聽說過的。”

“可‘穆旦那’這個姓氏,北漠在民間展開了地毯式搜索詢問,就是沒有任何人記得,有這麽個姓氏存在過……殿下現在卻突然拿出來一張紙,上面一筆一劃書寫着‘穆旦那·庫爾’的名字!”

齊與晟揉着太陽穴,接了他的話,

“而且,這個‘穆旦那·庫爾’的名字,還是出現在北漠第一大副的位置上!”

吳越問齊與晟有頭緒嗎?齊與晟搖了搖頭,實在是太亂了,現在他們能掌握的證據微乎其微,但這個“穆旦那·庫爾”的再次出現,卻仿佛在冥冥之中,給了他們一道引路燈。

“如果說……”齊與晟擡起頭來,按壓着額角的手指突然停住揉捏,“穆旦那的家族,當年是因為什麽事,而被滅族了呢?”

吳越直接站起來,說不可能!一個家族就算犯了什麽死罪、株連九族,也不可能一點兒痕跡都沒有!穆旦那家族的消失方式那已經不是用滅族能形容的了,是直接将有關聯的人員全部下了殺死之令,與這個家族有過雞毛蒜皮小事接觸的人也都給統統滅掉!就算要讓這個家族從歷史長河中,徹底抹消存在過的痕跡!

又是什麽樣的罪,才能讓這個姓氏家族直接連存在過的人權都不能擁有!

吳越想不明白,齊與晟也找不到這樣的滔天罪,兩人坐在案桌前,燈下的落花掉了一片又一片。

“說說你的調查進度吧。”齊與晟決定換個思路,這件事除了‘穆旦那’,還有不少其他需要調查的,比如說插在北漠王屍體上那些箭羽尖端被測出來的腐血花。

吳越正好又在查腐血花跟邵丞相之間的聯系。現如今兩個當頭之重的案子裏,都出現了腐血花,而與腐血花最有關聯的人就是邵承賢。

這些事,跟邵承賢,又會有怎樣的聯系?

吳越說他查的并沒有什麽不對勁兒,賬目已經查到過半,根本沒查出來邵丞相在此之前與腐血花有任何關聯。

“有可能真的就是因為金礦山被炸,一時之急為了錢財,才開始用腐血花代替流紫蘇?”吳越将他查到的資料推到齊與晟面前,“可這并不能說明什麽,就算臣這邊坐實了宮中的腐血花是從邵大人手中流出,也不能敲定北漠王被殺箭羽上的腐血花就一并是出自丞相府……”

齊與晟壓着額角的手又開始動了起來,的确,就算坐實了邵承賢用腐血花替代流紫蘇,也不能證明殺北漠王的那些腐血花箭羽就也是邵承賢的手筆。邵承賢沒有理由殺北漠王,他為什麽要殺北漠王?這十一年來北漠與中原關系稍微好點兒的,就是丞相府了……

“不過,”吳越突然對齊與晟開口道,

“臣雖然沒查出腐血花與邵丞相的關系,但卻發現了一個比較奇怪的事情。”

齊與晟停下揉着太陽穴的手指,

“你說。”

吳越的臉上露出一絲為難的面容,“可這件事……事關……”

齊與晟招了招手,“但說無妨。”

吳越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對齊與晟恭敬揖手,“臣發現了一件看似不太相關的事情——邵丞相的私人金礦山的購買時間,正好是十一年前。”

齊與晟閉着的眼皮突然擡了起來。

“雖然沒有購買的具體月份日期,但年份,正好是十一年前。”

“與淩河軍被滅那一年,同年。”

“可當時的邵丞相,只是個小小五裏州的知府。按照殷朝時知府的年分紅來算,就算邵丞相的在全國做的業績是第一,得到的朝廷分紅最多——”

“他也根本買不起那麽大一座金礦山啊!那座金礦山,當年可是南境占地面積最大的一座,價值千億銀兩!”

窗外飄入的風忽地下子就将燈盞裏跳躍的火光吹滅,夜色寧靜,疏華殿內閑敲着棋子的人兒撚起一片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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