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1)
齊與晟再次坐在了赤月宗的會客堂,月江流依舊是那般老油條地笑臉,下人給他斟茶,齊與晟端着茶杯說了聲謝謝,沒有上一次那般的落魄滄桑,雖然依舊有些瘦削,但看起來氣色已經好多了。
月江流終于願意當他是齊與稷的弟弟,直截了當與他切入話題,“你見過尹小匡了?”
齊與晟坐着,一只手壓在膝蓋,另一只手握住茶杯,轉了一圈,“嗯。”
“他想起來以前的事情了,”月江流繼續說,“只不過不是為了回去跟你述舊情。”
“我知道,”齊與晟回答道,聽不出來什麽情緒。
這倒讓月江流有些意外,他反問,“那四公子你與尹公子他……”
“我這次來赤月宗,不是為了讨小匡回家的。”齊與晟沉思片刻,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月江流挑眉,“哦?”
齊與晟現在的模樣,仿佛完全不在意尹小匡的死活,這讓他更加好奇究竟是什麽事,會讓齊與晟暫且先放下對争奪回尹小匡的執着。
“不過來之前,我的确是已經見過小匡了……”齊與晟低頭盯着茶杯裏的清澈茶水,臉上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他給了我一巴掌。”
月江流瞬間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在齊與晟也沒有繼續把這個話題說下去,只是粗略描述了一下當時正好尹小匡在樹上喝酒,掉了下來,被路過的齊與晟接住了。齊與晟看他的眼神不再是那種看陌生人的迷茫,湧現出很多熟悉的弄清。齊與晟就順道問了句,尹小匡喝的那壇酒裏面,是不是摻雜了恢複記憶的藥?
月江流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拍手道“四殿下真的是聰明”,承認昨天下午的确他給了尹小匡恢複記憶的藥水。
齊與晟壓下心中的苦楚,努力去忘記當時尹小匡想起來一切的那一瞬間,看到他的那一刻,眼底浮現出來的恨意,并不完全是對北漠客棧強/暴那件事的恨,齊與晟還在一圈一圈很近的恨中,看到了一些塵封在更久遠歲月的殺心!
原本只是想來遠遠看一眼尹小匡的齊與晟,突然被烙印着沉重歲月痕跡的恨給點醒了腦子中混亂無章的頭緒,尹小匡眼中的恨根本就不是單純情人之間情愛的恨,那分明就是看到了殺父母家破人亡的痛,見到殺父仇人想要碾爛對方透露的傷!
他突然就有了一個很可怖的念頭……
齊與晟從袖子裏摸出那張被他随身攜帶的宣紙,在西域佛堂讓極其精通語言文字的三哥都沒能破的了的字符,齊與晟都快放棄對這張紙上腐血花的追查,但有時候換個思路,或許事情就可以得到解決。
Advertisement
倘若這上面的符號,從一開始就是專門用于特定信息的傳訊字符呢?
齊與晟将對折的紙推到月江流面前,月江流攤開紙片,就在看到上面字跡的那一瞬間,瞳孔微微放大了一圈。
這個很細微的變化,被齊與晟一下子給捕捉到。
齊與晟停下手中搖晃的茶杯,擡起頭,游刃有餘對月江流開口,“月宗主無需隐瞞什麽,本王好歹也是見過無數人間事态,除了尹小匡的事情因為動情而屢屢掉線,其餘的時候,對面的人表情哪怕有微乎其微的變化,”
“還是逃不過本王的眼睛的。”
他說的很緩慢,但卻全然掌握在拳,月江流終于見識到了什麽才是陵安城處事鐵血無情幹脆決絕的四皇子殿下,這一點,跟年少将軍齊與稷很像,
又不是那麽的像。
月江流說,的确,這字他認識。
齊與晟直起腰板,眉宇間染上凝重,“還勞煩月宗主解惑。”
話都說道這個份上了,齊與晟無形中還在展開施壓的氣場,不再是關于尹小匡的問題,月江流發現自己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返回那強壓的窒息感。
他擡起頭,深深吸了口氣,先問齊與晟,
前朝的墨皇後墨竹綿,可以提麽?
齊與晟指尖微微動了動,問月江流,這些字是前朝墨皇後的筆跡?
月江流算是默認了這個女人是可以在齊與晟面前提及的,于是塵封了很多年的回憶突然就嘩啦打開了話匣子,一股腦全部倒了出來。
他将攤開的宣紙碾平上面的褶皺,推到齊與晟面前,指着那圖畫上的兩株形狀大小一模一樣的藥草,娓娓道來,“這兩株草,都是一種被稱之為‘腐血花’的劇毒。”
“我知道。”齊與晟點頭,“曾經在殷末風靡于天下的草藥,後大暨開國,直接被父皇打成禁藥之首,因為藥性與常用皮膚創傷膏膚散脂結合後可以在短暫時間內殺死人,從而被禁……”
“不,那不是我指着的腐血花,”月江流突然打斷齊與晟的介紹,把手一偏,偏向宣紙上另一邊的那株一模一樣的草藥,“你說的可以與膚散脂反應的腐血花,是這邊這一枝。”
“這個……是什麽意思?”齊與晟愣了片刻,不明白月江流的話,“什麽叫做‘與膚散脂反應的是另一株腐血花’……這兩個腐血花難道不是單純倒像畫出來的?”
他一直以為紙上畫了兩株腐血花,只是為了方便标記,因為這紙上的的确确有很多字符批注,兩株腐血花批注的內容和部位都不同,他以為這只是标記者騰不開地方,才畫了兩株的!
很多醫書上都會畫好幾個僅有正反不同的例圖的……
月江流撓了撓腦袋,似乎在組織語言該如何跟齊與晟解答。
齊與晟死死盯着月江流的手指,下面壓着的腐血花圖像。
月江流開口道,
“就是你說的那個可以和膚散脂産生反應的,其實是腐血花的雜品。”
他的手在右邊的腐血花圖案上使勁兒一敲,指了指下面那特殊字符,“這個東西的意思就代表‘雜品’。”
“而腐血花最開始呢,其實是只有純品的,這種純品完全不會與膚散脂發生反應;相反,它的藥效很絕色,最初剛出現于這個世界上的時候,着實驚豔了全天下的藥師醫者。”
月江流的手指又轉到另一株腐血花的圖畫下面的字符上,他說這個字符的意思就是純品,也就是最開始腐血花的模樣。
“一開始腐血花根本就沒有純品雜品之分,但純品的數量是在太少了,能求到的也基本上是已經被炮制成腐血花藥丸,只能辨認卻完全複刻不出來。後來腐血花的名聲越來越響亮,因為它真的很好用,包治百病都不為過,吃了它據說還有延長壽命的奇效……打腐血花主意的人就越來越多,終于有一天,宮裏面突然就有人從墨皇後手中的腐血花藥株上悄悄割下一段腐血花的莖……”
“腐血花……我是說最初的純品腐血花,是前朝末後……?”
“是的,”月江流點頭,像是想到了什麽很久遠的回憶,撓着腦袋給齊與晟在這紙上其餘字符旁邊劃着一道道線,概括了所有的是個人就認不出來的字符,
“這些筆墨,都是竹綿……墨皇後的筆記。”
齊與晟:“月宗主認識末後?”
月江流陷入回憶,
“啊……是認識的。”
“其實也就見過一兩次,已經很多年的事情了……應該是竹綿她剛被梁岸封為皇後,有一年突然親臨北境赤月宗,說這裏有一味中材可以提高腐血花的生長時速。”
“那個時候腐血花剛在市面上有點名氣,在下也是第一次見到傳聞中的腐血花……怎麽說呢,純品真的可以被稱之為能治療世間百病的奇草,強大到仿佛根本就不是這個世間的東西。”
“雜品就要遜色的多,不,應該是雜品直接成了對立版。雜品是從宮中流出來的,似乎是被人偷出來一小塊腐血花的莖,與其它能輔佐它活下去的草藥雜合後,慢慢培養出來的。早先雜品腐血花剛被培育出來的時候,在市面上流通過不長的時間,藥性極為毒烈,見佛殺佛,簡直就是一味惡魔!完全颠覆了複刻者希望得到的功效。後來就開始研究如何對雜品腐血花進行提純,又經過好些年的演變,才逐漸形成了殷末時市面上常見的腐血花。”
“幾乎與純品別無二致,藥效也能達到純品的七八分,一開始見佛殺佛的劇毒性……也基本上被純化的差不多,就,”
“只剩下會與膚散脂結合後殺人這一條。”
“這一點不知怎麽,無論如何都剔除不去,而膚散脂用的又特別廣泛,所以殷末那些年,就算雜品已經很純化了,可以作為‘良藥’治療很多種民間苦疾。但還是有很多殺手們都喜歡用雜品腐血花混合了膚散脂殺人,雜品腐血花殺人速度實在是太快,而且斃命效果堪稱世間奇跡,江湖這邊也很喜歡用……我們赤月宗那些年也種植過不少雜品腐血花。”
齊與晟問種植雜品腐血花,是為了給中原朝廷的官員所供應麽?
殷末的确是腐血花在民間泛濫,可中原那一帶親自種植腐血花的卻并不是很多,中原氣候溫潤,腐血花則喜愛生長在冰寒地帶。
月江流沒什麽愧疚,大大方方承認,
“是的,北境西境當時都是生産腐血花的主力軍。重點供應地就是中原朝廷,不然你以為中原一帶狗官員都是從哪兒來的腐血花?供不應求的情況下還能價格極為低廉……”
齊與晟最後問了個問題,他神色很淡定,輕描淡寫将那個問題問了出來,他說,
“邵承賢手中的腐血花,也是從你赤月宗購買的麽?”
月江流讓他等一下,自己去取沉在書庫裏陳年的走私交易記錄本,說中原的官員與赤月宗交易腐血花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大暨開國,齊策下達封殺腐血花的死令後,朝廷那些官員跟赤月宗就直接斷了腐血花的交易……
“那些做官的老狗雖然一個個人面獸心,但齊策也不是什麽善茬,大家在腐血花一事上還都是害怕國家政策的,所以也得有十一二年了,赤月宗乃至整個北境西境都不再種植腐血花……”
月江流說着說着就從後面不遠處的私人書庫裏翻出來那些陳年舊案,都是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大暨開國後,很多殷末可以通融的暴行再也沒辦法擺到明面上,銷毀又容易引起當地的官兵,也只能當作秘密封存在每一個宗門最隐蔽的地方。
月江流找出一本很厚的冊子,一看就是上了歲月,就連書翻頁的縫隙間都染上了黴色。月江流抖擻着冊子把上面的灰抖掉,放在案桌前一頁一頁地翻,“腐血花的單獨記了一本,赤月宗跟中原官員們的交易基本上都在這兒了,這些東西你在中原那邊查肯定是查不到,那些狗早就把證據給銷毀……喏,是的,邵承賢的确是我們這邊腐血花的大客戶……”
賬本被推到齊與晟面前,齊與晟捏着茶杯的手顫抖。
“去年一開春,宮裏發現了腐血花。”齊與晟粗略看了幾眼賬本,突然對月江流開口。
月江流臉一擡,有些驚訝,“去……年?”
齊與晟“嗯”了一聲,月江流問,怎麽回事啊?怎麽現在還有人敢用腐血花?而且還是在皇宮中!齊與晟想了想,把宮裏發生的事情給月江流清清楚楚說了個遍。
月江流聽完後,下意識脫口而出,
“宮裏的絕對不是雜品腐血花!”
齊與晟手中的茶杯水晃動了一下,濺到糯米白的茶幾上不少,“不是雜品?”
月江流雖然也不太敢相信,因為純品腐血花早就不可能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不——應該是打一開始就極為稀貴,不然這麽多年,雜品腐血花泛濫了這麽多年,都沒人能完全複刻出真正的純品!
打一開始,純品就沒在外界公開過!
月江流說,按照齊與晟說的宮裏的情況,那腐血花至少要在宮中各大角落放置了接近半年,而要是雜品腐血花,別說半年,三個月的放置那絕對是能引發人命的!連膚散脂都不需要,雜品腐血花的濃度在空氣中到達一個極限後,中毒的人直接倒地斃命!
齊與晟解釋,在這段時間宮中的确是有奇怪現象的發生——類似風寒症狀的泛濫就是在那段時間!
月江流的表情更詭異了,他幾乎可以斷定——宮裏出現的腐血花,就是純品!
“純品腐血花被人吸多了、吸時間長了……确實會引發類寒症的症狀……”
齊與晟腦子已經開始嗡嗡嗡直鳴,眼睛也有些恍神,但仍然克制着快要炸裂的心,壓着杯子的手指骨節直發白。
他沒有應和月江流的驚訝,也沒有繼續争論腐血花的純雜,片刻,齊與晟吐出一口氣,挺平靜地問月江流,“那……月宗主知不知道有什麽東西,也可以引發純品腐血花殺人如麻!”
不要是燈心草!
月江流沉思了片刻,嘴上不斷說着還真的不太好想,純品腐血花當年真的只有前朝墨皇後才有,當年他自己都沒搞清楚,後來所有人研究的又只有雜品……
“哦對!”月江流擡起頭來,望着齊與晟的眼,
“有種東西,也是出自朝廷的,已經很稀少了。”
“是叫……燈心草來着!對!就是燈心草,墨皇後說過,這是唯一一種可以讓純品腐血花爆發它潛在什麽‘基因’之中殺人特性的藥草……”
離開赤月宗前,齊與晟特地問了下紫林霰,尹小匡走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麽話。尹小匡走的那天,齊與晟也在赤月宗,但是卻沒能去送一送。
也真是可笑,兩個人明明都不是赤月宗的人,尹小匡要回中原陵安城,而齊與晟則是如今陵安城的主,尹小匡回到齊與晟的地盤,齊與晟卻還得站在他鄉來送他。
紫林霰本來就因為尹小匡的離開而難受,尹小匡恢複記憶後,是跪在月江流和紫林霰面前,磕了三個響頭讓他們絕對不能把他得了絕症這件事告訴齊與晟!
月江流搞不明白這兩個人究竟要怎樣,問尹小匡難道多一個人關心他不好嗎?
尹小匡說他不希望恨裏面,還摻雜着悲哀的情。
“本來就是恨,就不需要那些可悲可笑的愛來染指……要恨,還是恨的純粹一點兒吧……”
月江流搖搖頭,說你們年輕人的事情真是搞不懂,他一直以為尹小匡對齊與晟的恨就是出自在北漠客棧裏的強/暴,就連紫林霰也是這麽認為,所以當齊與晟一臉平靜地問紫林霰尹小匡離開前,有說些什麽嗎?
紫林霰撇撇嘴,說還能說什麽?反正也跟你齊狗子沒有任何關系!
齊與晟沒再說一句話,轉頭與月江流道別,對面的雪松上挂着的雪嘩啦下子掉落下來一大塊,雪水滴滴答答,陽光透過枝葉間照射入赤月宗前方的大道,一片光明,冬天真的過去了!
上馬車那一刻,齊與晟突然拉開車窗裏簾,目光看向外面立着的月江流,月江流察覺到他似乎有什麽話要問,于是拍了拍紫林霰的肩膀讓他先回去,自己上前去。
“四公子是還有什麽事情……?”
齊與晟問月江流,當年尹小匡和自己大哥的事情,月宗主知道多少?
月江流有些驚訝地看着齊與晟,沒想到齊與晟居然還能開口問這件事?他以為睡嫂子這種不倫不類的話題在尹小匡墜崖後、齊與晟剛知道時,提過一次,齊與晟就再也不可能再跟外人說一遍。
誰能接受自己心愛之人其實是自己小嫂子這種事啊!況且那還是齊與晟最敬重的大哥!
齊與晟看出了月江流的心思,讓他只管說,但說無妨,月江流撓了撓頭,還是斟酌了一下語言,才開口,“大概是在淩河軍被滅後的半年左右,一直以為已經葬身在淩河大火裏的齊與稷在某一天突然一身狼狽地闖入韶華樓。我很震驚,但還是幫他療了傷。齊與稷的身子在淩河被滅時傷的很厲害,在那之後就一直處于一種病态的模樣,脾氣也變得十分古怪,原來那麽一絲不茍的人,對情/色那麽不喜愛的一個人,突然就變得荒唐糜/爛,成日成夜在韶華樓醉酒迷離。每天韶華樓送進來的最新鮮小男孩都要先給他玩一遍,開開/苞,讓他玩膩了才能丢給其他客官。”
“我記得當時最荒唐的那段時間,齊與稷幹脆就泡在韶華樓最頂層的貴客室,一整層樓都被他包了下來,每晚我養在韶華樓的小男孩就一個個都往他屋裏送,站成一排,挨個兒脫得一/絲不/挂,有時候輪番上有時候一齊上……反正玩的那些花招我看了都目瞪口呆。”
“這種日子大約又持續了半年多,直到殷朝被你父親滅了。大約在新朝舊朝交接那段最混亂的歲月,齊與稷玩的特別兇,每晚都能從他的屋內擡出來好幾個被玩斷了骨頭的小男孩,我進去擡人的時候韶華樓的管事的都被那血腥味刺的把晚飯吐出來……其實也能理解,本來好端端的一個人,卻莫名被廢了,男兒正當風華時,一腳被踹成爬都爬不起來的病秧子,也曾經是一介絕華沙場大将軍啊……然後就是尹小匡被賣到我韶華樓。韶華樓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不滿十六歲的小孩是絕對不能去伺候人的,我月江流做人的底線還是有。尹小匡底子好,就是年紀太小了,被賣進來那會兒也就六七歲?我看好他,但是還是個孩子,又不能去陪客。萬事要從娃娃抓起,我就着手開始培養尹小匡,那些風月之事每天都讓他對着道具練習,開發後面啊小嘴啊,承受調/教的忍痛極限啊……四公子你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當時又不知道日後那個小玩意兒會爬你的床!我月江流一直好這一口你又不是不知道!”
齊與晟眼神發冷,但是卻沒有發飙,他讓月江流繼續說。
月江流咽了下喉結,背後冷汗涔涔,
“尹小匡剛開始來的時候,每天都在哭鬧,根本不肯配合。我就罰他,那些負責調/教他的管理員就把他給關小黑屋,韶華樓可是有韶華樓的規矩,只要你人是韶華樓的吃韶華樓一口飯,你就得守這裏的規則!不聽話就是要關小黑屋。
有段時間大約在訓後面開發吧……對!就是那段時間,尹小匡就連最小的鵝卵石都塞不進去……将來要出去當頭牌的人,總不能在床上幹活時因為弄不進去而把人客官伺候惱怒了吧?難不成還能讓人客官給他親自指導?那不絕對是要砸我韶華樓的牌子?所以那段時間尹小匡就被關小黑屋的次數特別多,我手下的人可沒餓他!他自己不肯吃飯,又哭又鬧,把我手底下多麽優秀的調/教師都給折磨的抓狂!”
“然後就是突然開始想方設法逃跑,對!就是讓他去接受訓練,調/教師一拿出玉/勢他就動歪腦筋逃跑。他好像特別不喜歡被關小黑屋,但是訓練不過關就是得關小黑屋啊!尹小匡那小孩也是機靈,肚子裏壞水一團一團的。他想盡一切招數在訓練前逃跑,韶華樓的管司就到處抓他。”
“有一次逃跑,他突然誤打誤撞,闖進了齊與稷的貴賓室。”
“那天正好齊與稷心情特別差,百年難遇一次地拿着刀跟那些小男/妓玩。一群小男/妓就被齊與稷弄得啊,前面吐血後面流血沫子的……幾乎要斷氣,齊與稷還用刀子在他們的關節骨處刻各種字……尹小匡就這麽突然撞門跑了進去,一下子就被正在滿眼猩紅、正在舉刀折磨人的齊與稷給看見。”
“我不是很清楚那天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麽,齊與稷直接一刀子将我的屬下給砍了出去,并讓人把那些被他弄得半死不活的小男孩全部拖出去,只留下全身都在顫抖吓尿了褲子的尹小匡一個人在貴賓室。那天晚上貴賓室的們就沒有再打開過,我當時都差點兒瘋,因為韶華樓的是絕對不允許十六歲以下的孩子去伺候人!齊與稷別發瘋真的把那麽點兒的尹小匡給辦了!”
“第二天一清早,尹小匡被齊與稷抱着出了貴賓室的大門,我直接搶過來尹小匡給他把身體整個兒的檢查一遍,卻發現什麽事都沒發生。”
“當天,齊與稷突然就清醒了,人也不那麽頹靡,坐在我的辦公桌前,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一大筆銀票推到我手中,說,”
“他要買下尹小匡。”
月江流的頭發被風吹的陣陣飄揚,那些記憶實在是太久遠了,所以回憶起來已經被歲月沖淡了不少血腥氣味。他一邊說,齊與晟一邊聽,聽的渾身如中毒般,牙齒不斷打顫。
“再後來呢?”齊與晟聲音哆嗦地問,“我大哥他……買下尹小匡,再往後的事情……?”
月江流将吹散的頭發整理順了別到耳後,
“後面的事情我就不是很清楚了,齊與稷是什麽人四公子應該最清楚不過,再殘/暴也掩蓋不了他的智商高超,他想要隐藏自己的消息,那哪兒還能是我赤月宗能調查的出來的?後來倒是他和尹小匡回來過一次,似乎是為了淩河軍被滅一事回來的,問了點兒問題,匆匆忙忙很快就走了。”
“尹小匡也跟着來了,看那樣子……應該是被養的挺好的,小臉都胖了不少。但總感覺尹小匡有些怕你大哥,我們一起吃了頓飯,每次大公子放下筷子跟我談話間,我注意到只要他擡起手,尹小匡都會下意識哆嗦一下……”
回去的路,馬車奔馳的飛快,武殿帥抓着缰繩的手都在随風顫抖,齊與晟上車時那個臉色吓人的啊,恨不得下一刻人就到達陵安城!
齊與晟的腦海中就剩下一個畫面
第一次不小心醉酒把尹小匡睡了時候,雖然沒什麽意識,但還是隐約記得進入尹小匡那一刻,尹小匡眼底發自肺腑的恐懼。
那絕不是把一個人當成心愛之人替身時,會露出的表情。
尹小匡等一行人進入陵安城,找了個地方安頓下來,人是不可能再回皇宮的,這一次回來,他再也不是那個風流倜傥浪裏浪氣的醉仙坊尹老板,他姓梁,他叫梁思諾。
秦曉找到最初他進宮時操控的那家藥鋪,藥鋪的老板早就被他給殺了,假造一個出去巡游的遮掩。藥鋪的人現在都是他的屬下,都是當年從前朝皇宮裏逃出來的,殷軍啊殷臣的遺孤啊,都是些恨透了大暨王朝的孤魂野鬼!
尹小匡的病沒法兒治,但拖命秦曉還是有點兒信心,血毒這種無解的毒就算各大醫藥典籍上有充足的介紹記載,可就是沒有該如何破解的方法。
藥鋪後面有個很大的院子,再往裏面就是一片竹林,竹林裏矗立着一棟二層的小樓。這座小樓匾額已經被用油墨抹黑,上面“闵軒居”三個字早已被淩亂的墨給抹的再也看不出輪廓。
尹小匡躺在曾經自己睡過的那張小小的竹床上,很小的一張床,只能容得下一個人。當年齊與稷回陵安,身體已經很不好,齊與稷逼着尹小匡陪/睡,就算兩人之間不會發生些什麽,尹小匡也得被固定在齊與稷的枕頭邊。
曾經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尹小匡覺得齊與稷是不是腦子有什麽問題,肉/體性質的。
齊與稷快死的那段時間,整個人昏迷不醒,有功夫醒來了,嘴裏面叫喚的也都是淩河軍那些曾經一起在戰場上厮殺、長河落日下暢飲烈酒的兄弟們的名字。尹小匡聽着心煩,反正齊與稷爬不起來強制不了他在床上陪/睡,便自己在闵軒居的一個小雜物間裏,搭了那麽個小竹排床。
十五六歲,身邊什麽人都沒有,就一個小小的自己,和一張小小的床。
這天下,原本該是他的啊……
他蜷縮着身子,像三年前那樣抱着膝蓋把自己裹成小小一團。秦曉煎好藥,找了一圈都沒找到尹小匡,最終在很不起眼的倉庫裏,才看到閉着眼睛縮在竹排小床上的尹小匡。
窗外正好有落日的餘光射入,去了沙塵暴的天,陵安城又進入了雲朵爛漫的季節,每一天白天天空雲彩大團大團地堆積,傍晚又會有絢爛靓麗的火燒雲。紅色的光長長拉入窗戶內,秦曉推開倉庫門那一瞬間,就看到血色的夕陽,透過那一絲門縫,很刺眼地打在尹小匡消瘦的臉上。
尹小匡喝着藥,藥十分苦,衣服領子被敞開,退到肩膀下邊。秦曉用他畢生所學的醫術給尹小匡做着針灸,手底下的經脈卻一片錯亂,擰都擰不開的死結。
“叫吳越過來一趟吧……”
尹小匡喝完最後一口藥,苦的他眼睛裏淚水都濺了出來,身後背上背強行梳理的筋脈更是給了雙重刺激,疼的他聲音都沙啞了不少。
秦曉說,好的。
尹小匡讓秦曉通知吳越過來的同時,把那藏在齊與晟的疏華殿裏另半塊玉佩一并給找來,他墜崖後,原本在手上的那塊就被齊與晟丢給了秦曉。當時秦曉還挺詫異的,不過很快就能想過來——齊與晟并不知道這玉佩真正的作用,還以為尹小匡就是單單為了心中白月光大哥而瘋了般珍惜。
誰又會去日日夜夜随身帶着一個老婆曾經舊情人的東西呢?
秦曉派去的人進了宮,卻沒能通知得到尚書令大人。
齊與晟回來了。
吳越跪在承恩殿的大堂內,齊與晟坐在正座前,一只手端着茶杯,不緊不慢品茶。承恩殿的大門被緊閉,就連窗戶都給遮嚴實了。
齊與晟把一碗茶都給喝幹淨,才慢慢悠悠放下茶杯,擡起頭來,胳膊支在一側的梨花木小方桌,屋內的氣氛繃緊到極點,然而跪在地上的吳越似乎并沒有多麽害怕。
兩人你不開口,我絕對不張嘴。
良久,終還是齊與晟先打破沉默,拍了拍手掌,
門外進來一個人。
那人走到齊與晟對面,對着齊與晟恭敬行禮,吳越擡頭,看到那人臉的那一瞬間——突然臉上的平靜全部一擊而碎!
檢驗門的小官吏!
就是前不久、告訴他燈心草被查的!
吳越瞬間明白了,原來一切都是齊與晟設的局!也是,按照齊與晟的性格,卷宗查完了肯定會趁早秘密送回,吳越路過檢驗門打探消息時,距離齊與晟查卷宗都已經過去好幾天?
怎麽可能拖那麽長時間才把資料往回送!
吳越後知後覺,在心底罵自己大意了!
齊與晟倒沒問吳越卷宗的問題,而是聲音低沉,開口對吳越說,“梁公子讓尚書令大人還要往宮外拿什麽東西?”
一只手伸出來,對着天空打了個響指
對面的屋子內瞬間飛過來一只熟悉的速鴿。
齊與晟把那鴿子腳部綁着的竹筒抽出,遞給吳越,讓吳越打開。
“這大概是你們前朝的機關,本王琢磨不出來。”
吳越捏着那竹筒,半天都沒做任何舉動。齊與晟也不急,慢慢悠悠又燒了一壺茶,細細品。
外面日頭落到了樹梢之下。
吳越猜到了齊與晟在等尹小匡過來,但拿捏不準齊與晟究竟知道了多少。尹小匡若來了,這臉算是徹底撕破;若不來,撕破的也差不多。
秦曉的密探回到闵軒居就立即跟秦曉彙報,說速鴿被攔截。這些速鴿一旦沒有落入該去的人手中,被其他圖謀不軌的人截下,都會發出一種很微弱的鳴叫。這個鳴叫聲除了蝙蝠,沒有其他物種能捕捉到,蝙蝠捕捉到時翅膀會劇烈煽動。此傳信的系統還是當年墨竹綿開發的,除了殷朝皇室的人,外人一律不知其中奧秘。
可能攔截速鴿的人太多,宮廷侍衛做官的大臣都是有可能。但宮裏并沒有就此發出刺客來訪的警報聲,密探說他們等了很長一段時間宮中都是靜悄悄。
正躺在竹板上的尹小匡睜開眼,拔了身上還釘着的銀針,起身就要穿衣服。
秦曉問他去哪兒!他還病着!吳越那邊他來解決就可以
尹小匡披上大氅,往懷裏揣了兩把槍就向外走,
“速鴿是齊與晟攔截的。”
“他在等我。”
齊與晟很清楚自己的信號已經傳達的夠明白,如果尹小匡是個聰明人,那麽絕對能從時間差上解讀出他在等他——速鴿被截宮裏卻沒有任何刺客來襲的鑼鼓聲,除了是齊與晟截胡的速鴿,還沒人能這麽沉得下心。
他突然就想起來,自己第一次見到尹小匡的畫面——在醉仙坊,尹小匡穿着一身村姑大花襖,像個土包子似的要逃,自己真的就以為他要逃,直接射穿了尹小匡的小腿肚。
往事真的經不起琢磨,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尹小匡的算計就已經悄然降落在他齊與晟身上的每一個角落。
風吹動,夜色籠罩在整個承恩殿,忽然間窗外迸發起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像是有什麽人被人用刀直接擰穿了心髒。
緊接着接二連三,嘶喊聲如泉湧般爆發。
随着那痛苦吼叫逐漸逼近,血腥味也開始在空氣中飄蕩,越來越濃郁。承恩殿大門外站崗的殿兵都緊繃起神經,抓着刀柄的手攥的骨節發白。
殿外突然一陣騷動,砰砰砰!熟悉的爆破接踵而至,硝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