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成金嘆了口氣:“您新婚燕爾,不是,大婚剛過,也不是……您同居不久可能不太清楚,媳婦不找你,你尚且有條活路;媳婦找了你你還不見,以後還能不能見着,那可就不一定了。”
庸宴面上八風不動,心裏已經驚了——
難道秦橋現在正在家裏摔東西?
府上也沒個管家,全都督府上下都是他的親衛——換而言之,全是糙漢。唯一的女性就是廚房裏的掌勺嬷嬷,除了按時按點來府裏做飯什麽也不管,因此他也不知道秦橋是不是真的在跟他鬧脾氣,若是秦橋真的不讓他見又該如何,站在她門口威脅她再不開門就把她的胃藥倒掉?
庸宴想了想那個畫面:“……”
“您還是買點東西回去,”花成金好言勸道:“越早哄好,代價越小。像我夫人,她就喜歡些金啊玉啊什麽的,您也試試。”
·
這一天,大都督破天荒地提前回府了。
他的馬被趕着去宮裏送折子的花成金借走,因此只能走路回去。日入時分,華燈初上,他路過繁華的西大街,看見了一家蜜餞鋪子。
新開的,他離開京都的時候還沒有。
不知道味道如何。
秦橋混在國子監上學那會兒,嘴裏沒事就銜着個梅幹杏幹一類的,宮裏幾位皇子慣着她,身上也都喜歡帶這種小東西哄她玩。
都是做過相國的人了,還喜歡舊時口味嗎?
庸都督徑直走過了它,猶豫片刻,卻還是走了回來。
“您來點?”蜜餞鋪的小二見他在門口徘徊,招呼道:“來的正是時候,今兒個小店有喜事,蜜餞都要便宜,給您裝上一點?”
庸宴只得走進去,和一大堆婦人孩子擠在一起,他幹巴巴地問道:“尋常女子喜歡什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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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站在他身邊,覺得這人未免也太高了些,仰頭說話都費勁,再仔細一瞧,竟是那位民間有口皆頌的大都督。
“嚯!這,這,掌櫃!你快來!”
他這一嗓子喊得所有人都看了過來,衆婦人一時都瘋了,未出嫁的更是各個臉紅,還有人大着膽子問道:“秦阿房想吃蜜餞了?”
庸宴:“……”
老板匆忙挑着簾子趕出來,之前像是在睡覺,走到門口還提了下鞋,擡起身來畢恭畢敬地親自招呼:“問都督安!您真有心!平日裏秦大人最愛我家的梅子杏幹,我都給您裝上!”
庸宴:“其實也不是……罷了,你裝。”
衆婦人哇地一聲。
老板:“新出的柿餅?”
庸宴:“也要吧。”
衆婦人激動地說不出話。
庸宴拎着兩摞小紙包,頭暈目眩地從蜜餞鋪擠出去,但西大街仿佛一個邪惡的地下組織,他前腳從蜜餞鋪出來,“大都督要為秦相買東西”的消息就在整個西大街不胫而走,脂粉鋪首飾鋪成衣鋪的老板都在路上堵他,一堆自以為僞裝得很好的大姑娘小娘子在後面偷偷跟他,這些東西是買也得買,不買也得買。
直到他把身上所有的銀兩都花光了,店家還十分熱情地說自己常讀他二人的話本,只要都督帶他的東西他就開心,銀錢什麽的都不要。
庸宴簡直瘋了,開始不理解花成金年紀輕輕就成親到底為了什麽;
就為了在大街上被人堵着買東西嗎?!
明天非得好好查查西大街的消息系統到底是怎麽構成的,皇城探子要是有這效率,瓷學還不樂瘋了?
他甚至聽見那些小姑娘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咬耳朵,說什麽“花言巧語是真的”“我宣布花言巧語立地拜堂”之類完全聽不懂的話,他簡直一頭霧水,又不好直接上去問,難受得就差縱起輕功跑路。
等他終于回到都督府的時候,盛司一時間竟然沒認出這個大包小裹宛如逃難的男人是他家都督。
庸宴:“過來接!”
盛司手忙腳亂接過來,又指揮人收進庫房裏去。
庸宴大踏步走到前廳,發現因為府裏沒人侍奉的緣故,桌上連杯冷茶都沒有,腦袋一陣一陣的疼:“她人呢?”
盛司:“誰?”
“還能有誰?!”庸宴破天荒地吼了他一聲:“你裝什麽傻?”
盛司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脾氣吓了一跳——要知道大都督向來給人一種“被針紮也不會叫”的錯覺,就是東肅人打到長天關下了他也施施然拎刀出去砍人;
便是天大的事,到他這也不過一句“知道了”,盛司從沒見過自家都督這副氣急敗壞的模樣;聯想起那堆他帶回來的花花綠綠的物件,恍然大悟道:“哦哦哦,您說秦大人……”
庸宴:“我再說一遍!她是我的奴奴!”
盛司連聲道:“好好好,您的奴奴可沒吃閑飯,正在重新給府上的侍衛分派任務吶!”
庸宴腦袋更疼了:“誰給她的職權?”
沒人給,但她做出要求的時候,沒誰會想着違背秦阿房,再說……盛司觑看庸宴臉色,沒敢說出口:就前兩天您那緊張的模樣,誰不拿秦大人當咱家的主母?
庸宴面色陰沉:“翻了天了。”
·
秦橋還在庸宴分配給她的角房院子裏,庸宴的親兵們老老實實排成幾排,除了當值的,幾乎都在這兒了。
大夥兒站不下,還自動調整行伍距離。
庸宴站在門口,還沒等推門就聽裏面秦橋的聲音說道:“都擡起臉來看看!嗳?這個俊俏,跟你家都督幾年了?”
那人讷讷道:“兩年。”
秦橋:“多大啦?”
那人:“十,十九!”
秦橋啧啧有聲:“長得這麽俏,人也嫩,以後就留在我院子裏守門吧,看見你這小臉就開心。”
那人似乎歡天喜地:“得令!”
庸宴忍無可忍,長腿一掀,木門應聲而碎。
院裏衆人見他來了,齊刷刷跪下,因為地方太小,實在跪不下的還上了房,在房頂跪着。
庸宴覺得自己腦子要炸了。
“去領罰!”庸宴怒氣滔天:“分批打!”
親衛們一年到頭也看不見庸宴發幾回火,吓得潮水般退下,院裏面重新剩下兩個人。
最後走的盛司還體貼地把門關上了。
秦橋定定看了他一眼,然後一屁股坐在臺階上:“庸都督好大的威風,怎麽不接着兇了?”
庸宴走過來,皺眉道:“坐地上幹什麽,衣服你洗嗎?”
“不然呢?”秦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洗誰洗,讓你的親衛給我洗嗎?”
庸宴:“你會?”
“不會。”秦橋捏捏身上的衣料,突然打了個噴嚏:“衣服我擰不透,但我被送來得很突然,換洗的衣裳就一件,只能還沒幹就穿在身上了。”
庸宴伸手,像拎小孩似的把她拎起來,聲音不由自主小了兩個度:
“你會個什麽?一天就知道耍賴。”
他摸摸鼻子,似乎在為了自己的疏忽感到一點愧疚:“今天給你買了。”
“什麽?”
“衣服。”庸宴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道:“在街上看見,就随便買買。”
正說着,盛司就像被召喚了似的出現在門口:“都督都督,您出來一下!”
庸宴去開門,抱着大小盒子的盛司站在門口:“剛才有個士兵跟我說秦姑娘的衣裳好像還在滴水,我就趕緊送過來了,她胃病剛好些,別再着涼!”
庸宴接過來:“誰發現的?”
盛司說了名字。
庸宴:“為人仔細,調到禁軍去吧;就調到孟慈音手下,說是我的得力幹将。”
盛司:“……小虎年紀小,孟慈音會收拾死他的,您再考慮考……”
門再一次被關上。
庸宴把衣服塞進秦橋懷裏:“換了。”
她摸了摸:“你親自買的?”
庸宴:“養個你罷了,我能養得好。”
“我是頭豬崽嗎?”秦橋哼笑道:“我是覺得你審美不行。”
庸宴:“……不喜歡?”
“不喜歡,”她誠實且誠懇地說道:“這料子太粗,我穿了身上會癢。”
庸宴半天說不出話:“那你就凍着,別抱怨,兩件衣裳穿一年。”
其實這料子已經是成衣鋪裏頂好的了,但秦橋是什麽出身?瓷學那一代的皇族裏一個女孩也沒有,秦阿房在太後及先帝膝下,就像他們倆的小女兒,衆皇子也都像疼妹妹似的疼她,可以說是衆星拱月。
因此她的每一件衣裳都是禦用的尚衣局精心制作的,沒有個半年都不敢出工。只是秦橋偏好簡單的樣式,尚衣局的功夫都下在看不見的裁剪和用料上,是以和她走得近的人只是覺得她衣飾合體,卻并沒覺得有什麽特殊之處。
庸宴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員。
他心知如此,不免有些頹喪:“癢就忍着,矯情。”
秦阿房點頭,其實她也不是那麽挑剔的人;做巡查禦史的時候也在田間地頭蹲過,必要時髒活累活都得伸手。只是對着庸宴,她就忍不住暴露本性。
這不大好,在別人面前都能憋着,怎麽就在庸宴面前憋不住?
“謝謝,”秦橋拍拍他肩膀:“我就那麽一說,你別當真,我換了就來。”
“站住。”庸宴卻煩躁地說道:“回屋裏等着去吧。”
一刻鐘後,秦橋穿上了庸宴從庸國公府帶過來的華服——還是他十七歲時,庸母得了宮中賞賜的布匹為他仔細裁制的,是他作為小國公爺的舊日常服。
這一件秦橋還曾見過,當時還取笑他彩衣娛親來着。
即便是少年時的衣裳,秦橋穿來也依然寬大。腰帶那處松松垮垮,她努力想要扣好,卻總是不得其法。
庸宴看不下去,招手道:“過來。”
秦橋一雙水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她不動,庸宴只好自己走到她面前去。
他彎下身,用盡量不碰到她的方式系腰帶:“我容忍你也有個限度,既然到了我府上,自然再過不上從前那樣的生活了。你今天不适應飯食,明天不适應布料,以後再廢話就也拉出去打一頓,看你還挑不挑。”
今夜月光很亮。
她借着它的光華,看到了高大男人有點亂糟糟的發頂——大概是回來路上擠松了;她猜也猜得到庸宴在大街上給自己買吃穿用物會引起怎樣的騷亂——
庸宴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也怕麻煩,這事他卻沒躲。
這讓她心裏不免生出了些不該有的念想,她把一句話在嘴裏過了幾遍,拿捏着剛剛好的分寸說道:“我一向這麽矯情,怎麽,在外面找到能跟你吃苦的姑娘了?”
庸宴動作一頓,又再繼續:“若願意跟着我,必不叫人家吃苦。”
“也是,”秦橋眸光一斂:“庸宴。”
“作甚?”
“昨天我去找過你。”
“我知道。”庸宴拍拍手,欣賞自己的傑作——腰帶過長,最細的扣眼也扣不上秦橋的細腰,他只能打了個結:“怎麽了?”
秦橋後退一步:“你就在書房,為什麽不開門?”
庸宴動作停頓了一下,似乎微妙地體會到了一些花成金怕夫人的心情:“我有事。”
秦橋低下頭,将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不知道為什麽看起來就有些委屈:
“哦,你忙……我知道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盛司(興奮):“姐妹!花言巧語SZD!售後精良,保甜不虧!”
慈音(冷漠):“将本文加入收藏,是兄弟,就來嗑花言巧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