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秦橋低下頭,将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不知道為什麽看起來就有些委屈:

“這樣啊,你忙,我知道的。”

那一瞬間,庸宴感覺到自己的頭腦一分為二,冷靜的那個在腦子裏說:

“誰規定主上要随時等待奴奴召見了?沒道理心虛!”

沖動的那個根本沒用腦子,直接通過嘴表達了出來:“我買了很多東西,糕點,脂粉,還有杏子梅幹。”

秦橋倏忽擡頭。

庸宴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在戰場上濺了滿臉血也不變色的男人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

秦橋突然笑了一下,是那種很簡單的笑意,與朝堂上的周旋,朝堂下的人情,與諷刺與掩飾都通通無關的那種簡簡單單的笑;

他的奴奴,在月亮下面,對着他笑得有點甜。

秦橋:“好吧,那就先原諒你一半。”

庸宴想問問原諒一半具體是原諒到什麽地步,又驚覺這是個奇詭的語言陷阱:“用得着你原諒你主上?”

秦橋不置可否:“庸言念,我不是在和你兒女作态,昨天去找你,是真的有正事。”

“正事”二字像根紮在庸宴心上的小刺,它紮在秦橋帶來的創口邊上,多年不動,庸宴幾乎要忘了。然而此刻經由她嘴裏說出來,他還是感到了一點細密的疼和癢。

當年秦橋想要放棄他的時候,拒絕他的理由總是一個:

“宴哥,我有正事,今天真的不能和你出去。”

“大理寺正事多,你就不能等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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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大事在前,這些矯情話就不能放放再說嘛?”

總而言之,庸都督不愛聽。

“秦奴,在這個地方,你唯一的正事就是我。”庸宴俯下身體,目光捕食般在她唇邊流連:“希望你能盡早明白這一點。”

秦橋耳朵一紅:“這些流氓話都跟誰學的?!我是真的有……算了,我直說吧,”她突然伸出手,像剛才蜜餞鋪裏的小孩子一樣對他展開雙臂:“抱我,快點。”

庸宴:“?!”

秦橋:“去一趟你書房。”

庸宴嚴肅問道:“做什麽?”

秦橋:“走路太慢,再耽擱一會兒我就來不及吃藥了,你帶我去。”

庸宴:“……彎腰。”

秦橋莫名其妙,但還是依言照做。

庸宴拎起她的腰帶騰空而起,他提着個大活人,就跟剛才拎着大包小裹回府的樣子別無二致。

秦橋看他身法,心中漸漸形成了對庸宴師門的猜測;等她找到機會聯系上那一位,應該就知道庸宴這一身武藝到底是哪裏來的了。

大都督的輕功不凡,但……

秦橋:“你快點!一會兒我要吐了!”

庸宴不答,片刻後,兩人終于在書房門口停了下來。

秦橋晃悠悠推門進去,摸着椅子坐下,指着書案說道:“你自己看,這是這些天各家夫人送來的拜帖。”

庸宴點了燈,匆匆看了兩眼,皺眉道:“她們只寫自己的名字,不寫自家丈夫的名字,這我怎麽知道誰是誰?”

秦橋像看傻狗一樣看着他:“我知道啊。”

庸宴瞬間明白了。

就和花成金的夫人一樣,她們心知庸母不在京都,庸家沒有主事人,送去也是白送;而都督府雖然沒有名義上的主母,卻有名動天下,又被自己強要回家的秦阿房。

秦橋揉着膝蓋,漫不經心地說:“國公府應該還有一些,你明天別忘了囑咐盛司去取一趟,落下誰就不好了。宅子裏有些桃花,趕在開春的時候設宴最好,桃花宴雖然俗氣,但是熱鬧,算算也就只剩下一月光景,要準備的事情還真不少……”

庸宴打斷了她:“秦橋,誰說要你操辦此事?”

秦橋莫名其妙:“你新掌禁軍,又入內閣,是滿朝上下炙手可熱的新貴,夫人小宴的重要你知道的啊!”

再者說,夫人小宴名義上是下屬來拜會;但庸宴既然要故作驕狂,這宴席必然是辦得越誇張越好,最好将遍妙都的權貴都請來才是。

就算庸宴不喜張揚,瓷學也一定會磨着他辦。

庸宴坐下,将那堆亂糟糟的帖子随手理好,神色漠然:“我沒說不辦。”

秦橋聽明白了。

不是不辦,是不要你辦。

她一瞬間明白自己是在自作多情,誤會了一些她自以為存在的情誼。

都是她想多了。

庸宴:“你未免太過自以為是,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次,你進我府上用的身份——”

“是奴奴。”秦橋截口打斷。

她似乎是自嘲地笑了一聲,又好像沒有,她坐在門邊的陰影裏,卻伸出一只白嫩柔軟的手,在門口展露出的月光下微微轉動。

這只手,看似幹幹淨淨,實則滿是血污;庸宴嫌棄她,實在也不是沒有道理。

秦橋站起身,因為面目隐沒在陰影中,因此看不清神情,只能聽見她平平整整又帶着點玩笑的聲音——

那是她在朝堂上搪塞外人的慣用語調。

“都督是貴人,不必自己理會這些瑣事,宮中定有安排,是奴多管閑事了;謝謝主上的衣服,明天洗幹淨會放進來。”

她借着這點陰影擋住了神情,只有聲音是輕輕的:“奴秦橋,跪安。”

言罷行禮,飛速出門,身影消失在夜色裏。

這是秦橋第一次在他面前稱奴。

他一直在強調她的身份,可當她真的自稱為奴,庸宴卻只覺得心裏竄上一股無名火;

他不明白為什麽。

秦橋……只是暫時住在這裏罷了。

回京之前,他和皇帝商定了一套計劃,自己假裝擁兵自大,表現得越驕狂越好,最好要在衆臣面前做出一副君臣離心的樣子來,引沐王瓷裳和宣王瓷宣有所動作,好借機将他們端了。

這個計劃從兩方面着手,一方面是他,另一方面就是秦橋;秦橋十三歲入朝,整個大荊官場有半數受過她的提攜,她本人在民間又頗受擁戴,尤其是崖孟楚淮典一代,那邊的百姓更為秦橋上香火,立祠堂——

這樣一個人,她親手扶持瓷學上位,如果反過來被瓷學咬一口會怎樣?

瓷裳和瓷願,定會想法子拉攏于她。

皇帝最開始提出秦橋這套備選方案的時候,庸宴原本是不同意的,有自己這邊承擔風險本已夠了。為了不讓秦橋入局,他與皇帝相交十餘年,第一次起了争執。

皇帝,本來已經同意了。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他剛準備動身回京,秦氏一族便在照州,微州,槐州三地同時起兵造反;秦橋身為秦氏子,不受牽連是不可能的,可做到她如今這個地位,真要做個庶人,還不如放在自己身邊安全。

于是才有了而今這個局面。

他只是不知道秦橋,是不是真的會反。

庸宴深深吸了口氣坐回書桌前,壓着心火一封一封拆開那些帶着香氣的信箋,被一行又一行細密的簪花小楷惹得焦躁無比——

這都什麽跟什麽,倒是把你夫家的名報上來啊!你表姐又是誰,怎麽就要一起來?你表姐的丈夫又是誰,為什麽他妹妹也要來?

天啊!

庸宴簡直要瘋,覺得這種複雜的人際關系如果放在戰場上用來傳信,就算敵方獲得了情報也會一個頭八個大。

好在他下午已經讓花成金給宮中遞了折子,請狗皇帝給他分派一個女官。瓷學未娶,後宮事宜都是太後在管,所以瓷學也得征求太後的意見,最晚明天就會有消息。

正想着,一只信鴿就懵頭懵腦地撞了進來,左腿上挂着信筒,右腿上是質地特異的明黃色絹帛,一看就知道是瓷學親自放飛的。

庸宴壓下心頭的煩悶,展開信紙:

“言念愛卿,

太後說,你搶走了她的心肝寶貝,竟然還妄想着請女官。讓你有多遠死多遠,最好馬上滾回南疆去。

當然,你現在不能回去,原因你我都懂。

小宴須辦,越張揚越好,最好大肆鋪張,遍請朝野上下——宮中女官都是橋橋調|教,無需舍近求遠。

親筆 ”

一向自诩君子端方的庸都督忍不住罵了一句娘,鴿子被他吓了一跳,信筒都沒蓋上就呼啦啦飛走了。他沒奈何坐回桌子前面,一封信箋摔了八遍才勉強讀完。

太複雜了,根本不懂。

要不送到南境讓專司破譯的斥候看看?

“時間上來不及,”庸宴嚴謹地思考着:“或許我可以将所有出現的人名都記下來,所有信件讀完,總有對照上的時候。”

于是鋪開宣紙。

“姑蘇弱女是臨沂仲氏的……堂姐,臨沂仲氏是清河郡主的……表侄女,清河換了幾次丈夫,現在正在和誰議親來着……姓花還是姓暮?惡!清河夫家的遠房族妹輩大人小,是……庸夫人?”

大荊朝姓庸的人很少,只要有,基本都是庸宴的本家。然而庸氏到了他父親那一代幾乎已經沒什麽人了,他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位庸夫人到底是自己哪個族兄弟的妻子。

“還清庸夫人勿要嫌棄,必将攜外子之禮登門拜賀。”

庸宴僵住了。

原來說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庸言念的妻子。

也不知道寫信的這位是想讨好誰,竟将秦橋稱作了……庸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對于秦橋來說,她知道庸宴為什麽表現得非常“張狂”;

但對于庸宴來說,他并不知道秦橋和瓷學只是表面不和。

大都督沉不住氣,馬上就要跳火葬場了。

盛司(抓把瓜子看戲.jpg)

盛司(抓把瓜子看戲.jpg)

盛司(遞過一顆瓜子):“姐妹,一起嗑花言巧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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