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高良初提秦晉約
這八月的秋風有些蕭瑟,地上已經卷起了樹葉,正在容家的園子裏起起落落,滿地細碎的桂花已經被秋風吹到了角落裏邊,那鮮明的金黃早已不見,只是灰暗不明的一團蜷縮在那裏。
高良跟在父親身後慢慢走出了容家的大門,回頭留戀的看了一眼那扇漆得锃亮的黑色大門,在這座大宅子裏邊,九個月的光景轉瞬而逝,快得讓他不敢相信,他感覺好像自己是昨天才來容家,容大奶奶牽着他的手,笑吟吟的問道:“哎呀,這小模樣兒怪伶俐的,可把我的嘉懋給比下去了,今年多大啦?”
因着容老爺說不能耽擱念書這正經事兒,容家的少爺小姐們依舊一大早便去了族學,沒有誰來給高祥送行。高祥早上見着秋華和飛紅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心裏難受得很,眼淚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只是沒辦法開口挽留。
高良見着兒子這副模樣,心裏也覺得難受,好不容易兒子找了個地方能活得舒坦,又被那個心胸狹窄的陳氏夫人攪黃了。但是這畢竟是別人家裏,也沒有長久住下去的理兒,自己回家妥善安排着高祥也便是了。
“父親,你方才說那個秦晉之好是什麽意思?”高祥突然想到了一個新鮮詞兒,暫時忘記了離別的愁緒,擡起頭來問高良。
高良略微愣了愣,沒想到兒子這般管事,連這句話都聽到了心裏。方才他向容老爺透露出高家有意與容家結親,可容老爺只是含含糊糊的打太極推了過去,既沒說答應,也沒有拒絕,這與他猜測的沒有半分出入。
“真是個老狐貍,就如抛出了一塊誘餌般,讓人看着眼饞,又不敢輕易去吞了。”高良喃喃自語,朝堂裏的形勢現在正撲朔迷離,他可不相信容老爺不知道,可容家竟真是如外邊所傳言的,極力想做清流不成?否則這當口自然是該用姻親關系籠絡一批人才是。
“這個秦晉之好,就是戰國時期秦國和晉國訂立協約兩國交好,我的意思是我們高家和容家就要像秦國和晉國一般世代友好。”高良心裏想着自己的事情随口胡謅了一句,聽得高祥連連搖頭:“這可不對,秦國後來不還是滅了晉國?這典故可真是騙人。”
高良聽了高祥的話,突然象想到了什麽,哈哈大笑了起來,望着兒子一雙眼睛疑惑的望着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你說的沒錯,秦國後來是把晉國滅了。”這姻親嘛,總有一方是要占強的,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哪裏又有真正的友好呢。
容老爺負手站在前堂,皺眉想着高良方才的提議,高容兩家結親,從外邊看起來門第上邊還算勉強合适,雖說高良家底兒薄,可畢竟他這人圓滑得很,手腕靈活,若是機會好,也能做到一品大員上邊去。高祥這孩子他也接觸得不少,是個實誠孩子,人也聰明,自家孫女挑一個嫁給他也不會吃虧,可他就是不想這樣輕易答應了,高祥還小,今年才八歲呢,過了十來年誰知道以後會有什麽變化?也該等着高良穩定下來再說罷。
至于自家孫女的人選,容老爺默默輪了一遍,春華年紀大些,不太合适,夏華有些木讷不善言辭,若是嫁去高家,指不定會受那婆婆的氣,淑華生得委實不錯,可卻只是個庶女,到時候高良若升了官階,恐怕她的身份配不上高祥。最後只餘下秋華了,容老爺摸了摸胡須,眼睛前邊出現了秋華的小小身影,她站在那裏沉着冷靜,人生得伶俐機敏,這些日子高祥又一直住在随雲苑,和她非常投緣。
“莫非這便是注定了的姻緣?”容老爺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來。
容夫人一邊喝着茶一邊聽着沈媽媽傳來的話,臉上也浮現出了一絲笑容:“這是真的?高家真有想和咱們府裏結親的意思?”
沈媽媽眯着眼睛也笑得很是開心:“老爺的貼身長随捎進來的消息,準準兒的,錯不了!夫人你想想,咱們容家的姑娘可是随了夫人您——個個生得一副好相貌,又一個個的聰明伶俐,誰見了不愛?定是上次高大人和高夫人來拜府時看到姑娘們了,心裏愛得不行,這次自然便提出這要求了。”
這話既贊揚了容家的各位小姐,又恭維了容夫人,她聽着全身都有些輕飄飄的:“你這老貨嘴巴上邊是抹了蜜不成?怎麽我聽着就這般受用!老爺答應了沒有?定下誰和高少爺結親了沒有?”
“喲,哪能這麽快呢?”沈媽媽笑着擡起手捂住了嘴:“夫人你也太心急了些!再說這樣的事兒老爺可不還得和夫人來商議一下,哪裏能就自己做主了呢!”
容夫人點了點頭,心裏想着這也是正理兒,雖說高大人是向老爺提起的這事,可畢竟這也該屬于內院之事,老爺少不得要與自己商議了才是。老爺沒有當場應承下來,定是要回來聽聽自己的意見。容夫人笑眯眯的端起茶盞,一個茶杯蓋子遮住了半張臉,心裏默默的輪了一輪,老大媳婦時時刻刻與自己頂撞,她的女兒便不用想了,老二媳婦生的夏華倒還算乖巧,可老二媳婦素日裏也沒有給自己什麽孝敬,先放到一旁,看她識時不識時務,若是以後轉了性子多送些東西來,也可以考慮下。老三媳婦的那個秋華……一想到她,容夫人便心裏煩惱得很,坐在那裏憋着一肚子氣,老三好不容易得了個兒子,卻被她給克死了,這丫頭自己絕不能讓她有好日子過,還想嫁去福窩窩裏邊?她做夢去罷。
倒是自家侄女生的那個淑華,這孩子瞧着水蔥兒一般,見着自己喊“祖母”的聲音脆生生的,實在招人喜愛。侄女兒又時常在外邊買些好東西給自己送進來,知冷知熱的,別提多貼心了。淑華看起來和她娘一樣是個孝順的孩子,若是嫁去高家,還不知道每年過年過節的能回來多少東西呢。容夫人一邊想着,心裏暖烘烘的一片,似乎見着淑華趕着馬車從高家拉東西回容府的那場景兒,笑得嘴巴都要咧到了耳朵旁邊。
“沈媽媽,沈媽媽!”陪着容夫人在花廳閑話了一陣,沈媽媽領了事兒出來剛剛走出主院拐了個彎兒,那邊遠遠的便走來了一個穿着紅色衫子的丫鬟,急急忙忙的追了上來。沈媽媽站定一看,卻是随雲苑的秋雲。
秋雲本來是主院裏邊的人,因着三少奶奶有了身子,這才撥了去随雲苑那邊搭把手。三少奶奶的貼身丫鬟松硯上半年成親有了身孕,沒辦法服侍人,三少奶奶便索性向容夫人将秋雲讨要了過去,在沈媽媽的眼裏,秋雲可是叛主了,怎麽能這樣爽爽快快的答應下來呢?和她一道去随雲苑的月媽媽可是生死吵着要回主院,只不過夫人一直還沒允許。
月媽媽這老貨不就是想來夫人這邊奉承着的?沈媽媽輕輕哼了一聲,夫人這邊可是她最大,任憑月媽媽如何用勁兒,總不能動搖她的位置。站在那裏見着秋雲飛着一雙腳兒過來,下邊的衣裳擺兒不住的搖晃。沈媽媽斜着眼望着秋雲滿肚子不舒服,這小蹄子去了随雲苑那邊打扮都不同些了,雖然穿着丫鬟的衣裳,可腰間還系着一個梅花結的蔥綠色縧子,幾縷絲穗在裙子上襯得綠盈盈的,很是打眼。
“沈媽媽,我們家奶奶想來問下,先前那位奶媽,秦二娘子是哪裏人氏?”秋雲跑到沈媽媽面前,撐着腰喘着氣兒,好半日都沒調勻過來。
“她還問秦二娘子做什麽?莫非又有了身子?”沈媽媽狐疑的打量了秋雲一眼,旋即又微微的笑了起來:“三少奶奶可真是賢惠,這就惦記着碧芳院裏的賈姨娘生産以後的事兒了,你回去和她說,賈姨娘奶水足,不用她勞心,即算要請奶媽也是夫人的事情,她還是好好養着身子罷!”
說罷見秋雲慘白着一張臉站在那裏,沈媽媽覺得似乎獲得了一種滿足感,洋洋得意的看了她一眼,便施施然的走開了。秋雲拖着身子慢慢的往回走了過去,有些憂愁,這事情本是姑娘讓她向沈媽媽問清楚的,她借了三少奶奶的口吻,卻沒想這樣被羞辱了一番。
今日一早,她端了洗臉水準備去伺候三少奶奶起床,剛走到門邊就聽着裏面幾聲慘叫,慌慌忙忙的推開門進去,便見三少奶奶坐在床上,額頭上全是汗珠子,一張臉白得像紙一般:“你快去将姑娘喊過來!”
秋華早已起床,正站在前院和高祥話別,聽着秋雲說母親被夢魇驚了,慌亂跑進了季書娘的屋子,只見母親披頭散發,臉色蒼白,一雙眼睛直直的看着前邊,那模樣實在是駭人。秋華一陣心慌,失去弟弟的痛苦仿佛還在眼前,她不願看見母親的痛苦,她飛快的跑了過去拉住了季書娘的手輕聲呼喊:“母親,你怎麽了?”
“秋華,我夢見你弟弟了,他對我說他一個人在那邊好孤單,沒有人陪他。”季書娘見着秋華才稍微緩過神來,将她摟在懷裏,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嘉琪眼巴巴的望着我,一會兒就哇哇的哭了起來,吵着說有人喂了不能吃得東西給他,所以他的肚子才會痛得厲害,我看着嘉琪那一對眉毛都打了結,顯見得很是不舒服,真是心疼!”
秋華聽了腸子都結在一處般,只覺心裏十分難受,她抱着季書娘的腰,不住的将她安慰了下來。見着母親已經逐漸的恢複了常态,她心裏開始琢磨起來,莫非真是弟弟托夢給母親了?要不是他怎麽會突然好端端的就得病走了?雖然大夫們診斷說是絞腸痧之症,可她心裏卻有些懷疑,這病總該有個源頭。
那些日子裏邊照顧嘉琪的是秋雲和那個秦二娘,秋雲是不用懷疑的,她來随雲苑這麽久了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現在只能問問那個秦二娘,看看是不是能找出原因來。這個秦二娘,滿臉阿谀的神色,看着就不像一個良善之輩,不知道沈媽媽怎麽就把她給找來了。想到此處,秋華叮囑了秋雲一句,務必去問清楚秦二娘家裏住在哪裏,自己得去好好盤問下秦二娘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