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朱砂

大清早的我就跟玉生煙吵架了,也不算吵架,就是我心裏不痛快。我冷着臉回到自己房裏,打算一年不再理他。可是轉念一想,他說的也對,我們都是男人,就算他不娶妻,我也是要娶妻的。

總之我聽了心裏就是不痛快!

也不脫鞋,就這樣倒在床上用被子蒙着頭。不一會兒,敲門聲便響起來了。“阿毓?”

我把頭埋得更深了,憋了口氣,還是起身去給他開門,但門一開便飛速地回到床上臉朝裏面背對着他。

關門聲落了,屋裏頓時安靜得只剩下了呼吸聲。他的腳步極輕,最後坐在床邊,将手放在我身上嘆口氣:“阿毓,聽說甘漢的水美,我們去洛水看看吧?”

他等了一會兒,見我還是沒答話,便準備起身。我猛地坐起來,望着他道:“好”

甘漢以洛水聞名,可以前洛水原名淇水,為紀念洛神才将其改名為洛水。今天天氣極是應景,水面泛着薄霧,上下天光,一碧萬頃。

情随景變,看到如此美的景色便将煩惱抛到腦後了。我興奮地發現不遠處有輕舟,忙呼喊船家過來。

在水面了賞景果然是一種享受,青山濃妝淡抹,綠水微波輕蕩。

“公子,聽你們口音像是從外地來的。”那撐船的船家約莫四十左右,一雙眼銳利如刀,好似閱人無數般。

“是啊,船家好眼力,晚輩對洛水傾慕已久,今日能來游玩實是三生有幸。”我端着一杯茶站在船頭語氣悠揚道。

船家笑笑,将船劃到湖心。四周皆是水,水天一色,閑夢悠悠,人心意如。

我飲了杯中茶,不禁贊道:“好茶,香而不濃,淡而不清。入口苦澀,過喉冰涼。有啜雪含梅之感。”

“此茶為噙露。将清晨桃花瓣上的露水收集起來冰鎮,喝的時候便取出,再放上新鮮的桃花汁,不用火熱,自然花與露融于一身,喝起來才更加惬意。”船家娓娓道來。

“如此高潔之物,晚輩倒不敢喝了。”我笑道。

突然發現水面上出現了許多魚兒,有玉白、乳黃、粉紅三色,身子短而細,晶瑩剔透,如桃花瓣漂浮在水面般美麗。

我激動道:“早就聽聞桃花魚美麗非凡,卻不得一見,原來就在這洛水之中。”想必那日觸碰我腰的便是它們吧,真是一群機靈鬼!

“這桃花魚只有洛水有,四時皆有,在桃花盛開之時尤為繁多。崎州雖四季如春,甘漢卻有一年一回的桃花,這些魚兒也只有在那幾天極為活躍,其他時間便深潛水底,極少出來。”船家道。

我尋了個靠近船頭的位置坐下,望了玉生煙道:“說到桃花,沒有什麽比那北蠻的懷瑛公主更讓人記憶深刻了。當時我還小,只聽人說的。話說昌武三十年間北蠻依例進貢,并送來了嫡親的長公主懷瑛。當時昌武帝坐擁佳麗三千,自對這小小的公主興趣不大。況且諸位皇子都有妻妾了,嫁與太子又只能為側室。昌武帝思來想去,便想起自己的幼年玩伴,也就是陳帙尚未婚配,便将公主指給了他。

“公主到大慶的那天,扶綏正值桃花盛開之際,公主策馬揚鞭,一身紅衣豔若桃李,見過公主面貌的都說公主比不得大慶的女子嬌柔傾世,身上卻帶着天生的豪情與靈氣。可惜陳帙将軍還未來得及跟她成親便去打仗了。夫妻倆聚少離多,好不容易得了空閑可以長相厮守了,公主卻自戕于桃樹下。如此一段情緣,磕磕絆絆,卻傳為了一段佳話。”

“哈哈”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擡頭看去,原來是船家。

“船家有何看法?”我走過去拱手道。

船家收回船蒿,不急不慢道:“世上之人誰不願相對白頭,攜手紅塵,只怨世事無常,人心難測。世人都知曉公主美豔,将軍多情,可誰又知曉這背後的痛。”

我張着嘴,許久說不出來話。

船家走到案前倒了杯清茶,望着遠方目光悠長道:“這件事我埋在心裏很久了,卻沒想到今日被公子提起。”

“您,難道就是……”我不禁愕然。

“嗯”他點點頭。雖然臉上盡是歲月留下的筆跡,卻仍可以看出他的氣魄和英氣。

“晚輩有眼無珠,肆意評判,口出狂言,望将軍恕罪。”

“無妨”他淡然道。

“将軍可願講講當年之事?”我道。

陳帙踱到船頭,又回頭望着我們道:“當初聽到陛下說要賜婚于我,我還不大樂意。也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心裏有個空洞,沒有人能填補,所以不婚。可是這次我沒有推掉,只得娶了,為了大慶與北蠻的和平。

“她嫁到這裏的那天,扶綏的桃花來得正豔,她一身戎裝,英氣逼人。她為我吟了首詩‘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若是大慶的女子,吟詩并不稀奇,可她是北蠻之人,生活習性與大慶相差甚遠。更何況詩經不比絕句押韻,這首‘上邪’不對仗也不工整,背起來更是拗口。她卻一字不錯地背與我聽,還嬉笑道:‘将軍,我背的可對?’

“我從沒聽過女子的笑聲,大慶的女子雖也會笑,卻都是掩唇無聲地笑,三分笑,七分假,那笑意分明沒到眼底。而她的笑,不摻雜絲毫假意,如銀鈴般,露出如編貝的玉齒。我竟稀裏糊塗地就認定了她。”

“公主的确是與衆不同的”我道。

陳帙接着道:“我最對不起她的地方,就是沒能給她一個婚禮,女孩子最美麗的時刻,就這樣錯過了。我還未來得及迎她回府,陛下便下急令讓我去調軍支援前線,再回來時已是三月後。

“她的性子極其愛動,對什麽都充滿着好奇。母親嫌她不是賢淑大方的女子,幾次三番勸我,無奈我心意已決,便只好私下裏去找她。想憑着自己大慶第一繡手的名望□□□□她,誰知她看着倒是挺好奇的,卻硬是把鴛鴦繡成了雞,把母親氣走了,說以後再也不管我的事了。”

說到這兒,陳帙的眼裏含着真摯的笑意。“我時常出征不在府中,又怕她一個人嫌無聊,便托人尋來了一只雪白的貓。貓跟她一樣活潑,她倆在一起簡直無法無天。後來貓不慎滑到池中淹死了,她為此哭了許久。她是個心地極善的人,并決定從此不再養寵物,府中人也是極為尊敬她。

“好不容易,江山暫時安穩了,我本想着從此便可不必舍她一人在家了,可以好好補償她。可是有一天陛下宣我入宮,說朝陽公主心儀于我已久,可是又不能屈她做小,便問我的意思。我沒有回答,會去後也吩咐府中人不許傳揚。可她還是知道了。”

陳帙扶額,似乎不願再說下去:“那天晚上,她第一次醉了,也是最後一次。她扔了酒壺質問我:‘我雖是北蠻人,可是我們懂得別人對我們好我們便掏出心來對別人好,別人害我們,我們也不會記仇。我們想笑便笑,想哭便哭,是天上自在的鷹,是地上奔騰的馬。而你們大慶人呢,每一步都唯唯諾諾,循規蹈矩,不敢笑,不能哭,心裏總是有無數的算計,無數的猜忌,是關在籠中任人玩樂的鳥!’對于她的話,我竟無力反駁。

“第二天,我入宮面聖,準備告訴陛下我的心意,就算他貶我為庶民,哪怕是要我的性命,我也一并給他。還未到宮門,便有家丁跟我說她讓我回去。我回去時,恰好看到她站在桃樹下。這天正巧是她出嫁那天,只可惜那年的桃花開得早,落得也早。清風拂過,花雨迷蒙。緋色的花落滿了整個扶綏,似下着一場繁華的雨。她紅衣似火,灼傷人眼,在桃林中翩翩起舞。舞罷,她輕聲細語,仍吟着那首‘上邪’只是最後一句卻變成了……‘我願與君絕’……她嘴角流出了烏黑的血,就這樣倒在了我面前。”

“從何處開始,便從何處覆滅,這也是公主的宿命吧!”玉生煙嘆道,眼中閃現着些許落寞。

“我只恨自己太懦弱,不得帶她遠走。她死後,我娶了朝陽公主,幾年後,我幫陛下平定了天下,便悄悄離去。她生前最愛桃花,甘漢的桃花又是天下之最,我便來這兒了。”陳帙将杯輕放在案上道。

“公主是個節烈女子,是個有氣節的女子。當時将軍肩負重任,身系百姓安危,即便将軍願意舍了天下,想必公主也是不願意的。”我安慰道。

陳帙大笑兩聲,為我們斟滿茶水。“人生一世,如白駒過隙,如不能活得痛快,又如何對得起自己。公子,千萬別學我,後悔一生!”

我看看玉生煙,心裏不知是何滋味。

與陳帙告別後,一路上兩人皆是無語。他站在我身側,我卻覺得極為遙遠。

進了屋門後,玉生煙背對着我,良久道:“阿毓,游完了甘漢,你便回去吧!”

“回哪兒?”我走過去道。

“他身邊”玉生煙的聲音似乎是極其壓抑。

我拽過他,盯着他的眼睛道:“玉生煙,你憑什麽決定我的事!”

他瞳仁烏黑,卻避開我的視線。

我頹然:“好!我走!”打開房門,摔門而去。

怒氣沖沖地到樓下尋了個位兒坐着,幸而今天客棧人并不多,也沒擾得我煩心。我叫了一桌子酒,想試試着酒是何滋味。

這個玉生煙,我就知道他一定有心事,非但不告訴我,還攆我走,哼!

正喝着,面前坐了一個人,我擡頭看去,原來是梨雪。

見我如此,她恨鐵不成鋼道:“鐘離毓,我家公子對你怎樣,你心裏最為清楚罷!”

“哼!”他都要趕我了,還對我好?

梨雪一把奪過我的酒杯,扔在地上道:“罷了,我告訴你,這件事我也是聽說的。”

“什麽事?”我半睜着眼道。

“他病了”

我一腳踹開門,卻見玉生煙正站在窗前發呆,聽見聲音吓了一跳。

我關了門,走過去道:“煙,你對我,究竟是什麽感覺?”

他沒來得及躲,便被我拽住了衣袖,掙脫不得,只得道:“阿毓,你想多了。”

“你明明就是喜歡我的,你明明知道我也……”看他想離開,我不由分說地抱着他的後背。“煙,你究竟是怎麽看我的,你什麽都瞞着我,生病了不告訴我,只知道攆我走!”

說到這兒,我情緒不免激動起來,推開他道:“在你心裏,我就那麽不堪嗎?”

“你,都知道了?”他驚訝道。

“哼,知道了又怎樣,我明天就走,再也不理你了。”我狠狠地擦着眼淚道。

“阿毓,我,不是,我是不想你難過,畢竟他,你……”他吞吞吐吐道。

我突然想起了今天陳帙說的公主的最讓我震驚的話

“我心口朱砂紅妝天涯,終究敵不過你金戈鐵馬指點天下。莫問前因後果,只嘆今生無緣。待我長發如雪,将軍可否停戈?”

我緊握着拳頭道:“我不信你看不出來,我……”

“阿毓,我原想着……現在看來,是我錯了。”他道。

“那你的病,能醫好嗎?”

“很久以前便有了,只是近來聽到了解藥的消息。”他道。

“是無邪嗎?”我問道。

“是”

“那我們去找洛水”

“阿毓,洛水說無邪已被人拿去了。”他道。

“誰?”

“魔尊”

“那我們去問他要”

“阿毓,畢竟他先我們一步,我們也不好強人所難。你放心,我雖中了曼珠沙華的毒,但并不是只有無邪能解。”他攔住我道。

“好,你的事,我也不想管。我問你的話你剛才還沒有回答!”我道。

“什麽問題?”他裝傻道。

“你對我究竟是……”我低着頭不敢看他。

“跟你對我是一樣的”

“胡說!”我惱道。

“你若不喜歡我,那天夜裏又為何偷偷親我!”他促狹道。

“哼,你最好趕緊忘掉,不然小爺廢了你!”

“阿毓,你變粗魯了。”他無可奈何道。

“小爺就是粗魯”我将他拖到床上,給他蓋好被子。“你身上真冷,仔細涼着。”

青絲落玉枕,玉生煙的眼神極為清明,在我看來是一種誘惑。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抱着他的脖子吻下去。

不知不覺中便爬到了床上,衣衫盡解,卻不抛到一邊,怪不得清寒說半遮半掩才更有誘惑力。

清風吹進屋裏,帶着醉人花香,迷蒙了人性。他掩住我的唇輕笑道:“阿毓,你喝酒了。”我沖他暧昧地呵了一口氣,半眯着眼道:“如何?”随即又封住了他的唇。

彼時我雖閱豔書無數,卻不知做這事還得準備東西。我就這樣捅進了他的身子,我自己都疼得不行,他更是疼得身子痙攣。箭在弦上,又不得不發,只好委屈了他。

經了這一次,玉生煙是着實有了心理陰影。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是業餘的,寫東西完全是靈感,望大家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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