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熾餘

最近清寒很久沒有來看我,只有過年當天匆匆忙忙一看就走了,指不定又在忙活什麽呢!

冰雪消融,泉水叮咚,多情的柳樹也在袅袅地吐着情絲。幾處早莺在枝頭唧唧喳喳,成雙的燕子躲在屋檐一角行樂。

芳草搖鈴數穹玉,耿耿冬雪霁霜天。

楊柳依依,思緒萬千。我越來越像一個脆弱的羽觞,一碰就碎。

自那天之後,有一個月沒見過夏侯淳了,我不想見他,也不敢見他。

衣裳漸薄,人也變得極懶。

清寒踢踢我的腿:“你倒是清閑”

我躺在椅上,眯着眼道:“你最近幹什麽好事去了?”

清寒搬了個椅子坐着,翹起二郎腿道:“老爺子又在給我找媳婦,你是不知道,那些姑娘,一個個長得恐怖至極,還不如怡香樓的小魚。”

“怎麽個恐怖法?”我來了興趣道。

“你是不知道,老爺子看中一個叫紅蓮的大家小姐,聽說她臉若紅蓮,身姿如燕。非讓我去相親,結果我一去看,那真真是臉若紅蓮,臉大得連大蓮花都包不住,一張臉抹得慘白慘白,嘴抹得像吸了人血。那真真是身姿如燕,只不過是大雁的雁,至少得有兩個我這麽重的大雁。”清寒邊說邊比劃着,把我逗樂了。

“按理說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成家了。”我正經道。

“你還不是一樣”清寒翻了個白眼,“少爺我才沒那閑工夫養群女人惹自己不痛快!”

“你說得太絕對了,總還是有完美的女子的。”我道。

“你是說思離姑娘,哈哈,她的确夠完美,不似凡人,我們這些凡人只可遠觀不可亵玩呢!”清寒半開玩笑道。

我閉上眼,不再理他。過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你的琴技究竟跟誰學的?”

“也并沒有高人指點,只是有一日偶然撿了一個曲譜,沒事時便練練。”清寒道。

“那曲譜叫什麽名字?”我問。

“魇”他道。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當年天帝大戰魔尊,當時魔尊還不是綮翊。魔尊彈了一支曲,不費吹灰之力,天帝之軍潰敗。後來天帝請來了琴女,才化解了這場浩劫。從此三界各司其職,不再作擾。

後來琴女跟魔尊一見鐘情,無奈身份懸殊,只留了同譜的一張曲譜便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去哪兒了,也許在一起,也許天各一方。

而這曲子,說不定,就是它。

“你這曲子,千萬不要輕易彈起,免得招來殺身之禍。”我諄諄告誡道。

“我知道,曲譜上說了,‘天地失色,宇宙洪荒’。上回只彈了一個小小的片段,看你們的模樣,我就沒敢再彈了。”清寒道。

“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這曲子,深谙其理。”

清寒将腿橫在我身上,睥睨道:“你又有什麽傷心事,說出來讓少爺我樂樂!”

我将他的腿挪開,踹倒了他的椅子。清寒“哎呦”一聲倒在地上,拍拍身上的灰土,眼神哀怨無比。

我自顧自地喝茶,嘴角帶着神氣的笑。

“少爺我上輩子肯定欠你什麽了,不然這輩子少爺我怎會如此窩囊。”清寒努嘴道。

我汗顏。

“你覺得夏侯家的三公子如何?”他問道。

“夏侯淳?還行吧,長得挺帥的。”我道。

“前幾日我聽老爺子說,又有媒婆給他說媒了,是前翰林學士的孫女,才貌雙全。”清寒望着我說道。

“他也是該成親了”我不鹹不淡道。

“說的也是,少爺我第一眼見他的時候是因為老爺子的關系,少爺我還從沒見過如此美的男子,他若是女子,少爺我的孩子估計都會跑了。”清寒坐起來道。

“他不是在扶綏長大的?”我驚愕道。

“他來扶綏還不到兩年,據說是夏侯家遺落在外的公子,具體緣由,誰知道呢!總之他在扶綏是個寶,一出門,必定招惹一條街的女子。上至老媽子,下至娃娃,沒有不愛他的。喂喂,你幹嘛,我還沒說完呢……”

未來得及回他,我抓起外衣便跑出門。

一路上心撲通撲通跳。

他來扶綏還不到兩年!

他有可能不是夏侯家的親公子!

他長得跟煙一模一樣!

那麽有沒有可能,他就是煙!

斯文地敲了敲門環,耐着性子等着,其實心裏急躁地恨不得把門給他踹了。

約莫半炷香的時辰,我們肩挨着肩,坐在一處酒樓的雅房裏。

“哈哈,許久沒見你了,便想過來看看。”我道,“聽清寒說你要成親了是嗎?”

“沒有,只是有人來說媒了。”他寫道。

“成親很好,很好……你看我,現在還是孤身只影。”我含糊道。

他點點頭。

本公子心裏很不爽。

“可這終身大事,你可得擦亮眼睛。方才清寒還跟我說他爹讓他去相親,結果那女子差點把他吓死。怎麽說你也是朵花,千萬別插牛糞上了。”我承認我的話都有點語無倫次了。

他輕輕地扯着我的袖子,在我手心寫着:“你是因為這個才來找我的麽?”

“啊,不是吖,你想多了。”我慌忙道。

他又往我身上湊湊,一雙眼凝視着我,害得我連大氣都不敢出。

問他從哪兒來的?不行!太冒失。跟他說我喜歡他,不行!他要喜歡我還好,他要不喜歡我,估計會當我是變态,連做朋友的機會都沒了。

到底該怎麽辦呢!我要抓狂了!

“我還不想成親”他寫道。

“為什麽?”我很沒出息地竊喜一番。

“若是以前,我會遵從父母之命。可是現在,我突然不想了,你能告訴我,是因為什麽嗎?”

“這個,我怎麽知道,看你自己喽,說不定看上誰家的姑娘了。”我道。

以前我還對三妻四妾的男人嗤之以鼻,天長地久,兩個人足矣!若說起伴侶,一心一意為好,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是現在,對于目前的情況,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究竟,會不會是煙?

我自己也糊塗了。

自古以來紅顏薄命,這命不光是性命,還有緣分以及其他。

像是當年的汜雪,為了傻子淪落風塵;像是琴掃千軍的琴女,為了摯愛選擇離開;像是一笑千金的褒姒,國破人杳;像是媚如日月的妲己,身敗名裂。

女兒如此,自然男兒也不例外。

與夏侯稀裏糊塗地分手後,我來到了山上。此山極是普通,但有一國寺,香火鼎盛,名“出雲寺”。

出者,出世也,寡欲清心;雲者,虛無也,缥缈無痕。

寺前有兩條禦賜的漆金柱,上面各刻着一句話:

日落香爐,免去凡心一點;爐熄火盡,務把意馬牢拴。

我不免笑出聲來,卻沒有靠近。

年少輕狂,只因無知無畏。總想上天攬月,豈料誇父逐日。

兩個小和尚見了我也沒有多大反應,仍掃着地。盡管地上無物,幹幹淨淨,可他們還在掃着。

我們要掃的不全是地上的塵埃,有的塵埃,在心上,只有拂去,才能雙目澄明。

下山時,走錯了路,曲徑通幽,到了半山腰,卻見一老者跪在地上。

“老伯,您這是……”我忙過去,想要扶起他,卻在看到他的臉後訝異不已。

那老者鬓發斑白,臉上溝壑縱橫,好似那幹枯的樹皮。兩只眼睛,稍顯厲害,卻滿含悔意。

“是你”我道。

天命并不理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距他咫尺之處立着一墓碑,墓碑後是一土墳,上面長着些細細的草,零散地開着的碎花。

這是一個無名碑。

天命也會有傷心事麽?我站在他旁邊,默默地陪着他。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起身了,仍背對着我。“你還不走!”他道。

“爺爺……”我不安道。

他轉過身對着我,神情微動:“你既然已經重生了,便與我無關了,走吧!”

“先前是我做錯了事,也怨不得別人。”我道。

“是我,下手太狠,你們狐王一族……”他閉上眼睛,有些痛苦。

我看不懂他了,這還是威震四海的天命嗎?

“我已知曉,那時恰逢狐族天劫,也不全是您的錯。”我轉移話題道,“這位是……”

他動了動嘴唇,嘆口氣,看着無字碑道:“當年我一路追着食人虎來到這裏,收了禍害之後便因體力不支昏了過去。”

“然後,便遇着了她?”我問道。這樣的故事,我對結局已猜出了七八分。無非是因着身份,負了那女子。

從天命的話語中,我梳理出了事情的始末。

那時,他還是個風華正茂的弟子,負責為人間除害。

那時,她還是個平平凡凡的村姑,每日砍柴做飯。

他受傷時,她慌亂不知所為,連傷口都不敢碰,只是将他背回了家。她太笨,也不懂藥理,不會采草藥,便走很遠的山路去藥鋪買藥。

日久生情,便是如此,可他們都避而不談,後來,天命不辭而別,他要接任正職了。

再回來時,已是物是人非。

浣紗溪水舊時歌,風銷月隐舉頭冥。

說甚麽粉香脂濃,芙蓉錦帳渡雙鸾,到頭來勞燕分飛,忍把新衣倩舊裳。

做甚麽蟒帶紫袍,一缽黃土四方木,只不過隴下新鬼,涕淚漣漣怨相負。

今宵行樂浮名渡,明朝酒醒何處宿?

正是:

千山暮雪,一紙空文談浮屠。到頭來,茫茫天地真幹淨,老淚縱橫共蒼涼!

她死了。

在成親那天死的。

媒人說媒,兄長做主,把她塞花轎裏賣到了窮山溝。

她也無異樣,裁好嫁衣,塗上脂粉,上了花轎。在一路吹吹打打,颠颠簸簸中,拽下簾布逃出花轎,舉身赴的,不是清池,而是萬丈深淵……

她不是什麽大家閨秀,也沒讀過書,目不識丁,她唯一聽過的,是幼年時常聽母親唱來哄她睡覺的歌:

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骢馬。何處結同心,西泠松柏下。

父親在她一歲的時候便離家遠走了,再也沒有回來。母親唱這首歌謠時,常常是唱着唱着便哭了,彼時她還小,不懂,只是不明白父親為什麽要抛下母親,哥哥和她。

兄長是村中懶漢,将及而立之年卻連媳婦也讨不到。母親也無能為力,只是幸苦無比。

她從小便聽話,幫母親做飯洗衣。在她十歲之時,一向早起的母親破天荒日上三竿都沒有起來,她去喊母親吃飯,卻發現母親的身體已涼透了……

母親還是走不下去了,丢下了她。

母親沒有被葬在松柏之下,一個黑黑的洞,幾鏟黃土,薄薄的帶着裂縫的棺木。代表着她一生的結束。

何處結同心,青泠松柏下。

現實總是過于殘酷。等待她的,不是騎着青骢馬的翩翩公子,而是一個面目蒼白躺在叢林裏的少年。等待她的,不是永結同心白首偕老的大好結局,而是萬仞懸崖粉身碎骨。

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如此?

并非胸有大志的文人,也非視死如歸的武夫,她要追求的,只是一個簡簡單單而已。

“我只尋到了幾塊破碎的布”聲音蒼涼,像從耳邊一吹而過的谷風,撕裂着,舔噬着……

我久久沒有回話。

“我,真的做錯了嗎?這千百年來,我真的,做錯了嗎?”

夕陽如火,燃燒着廣闊的天地,只剩幾個孤獨人,在煉獄中化為灰燼。

我們都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沒事幹去申請簽約,申請提交之後就後悔了,哪天我要走了,留下這爛攤子,還真有點不負責任。

睡得不好,整夜地做夢,夢醒了,人也醒了,這樣真的很累。最近去學做漢服了,像我這麽笨的人,居然跑去做衣服,實在有點匪夷所思。其實,只是想給最親愛的朋友留件可以紀念的東西罷了。

腦子有點混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感覺就像在寫日記,請允許我小小的語無倫次。這個世界,然而,這個世界,讓我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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