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聽丁芽這麽說,楊婕問了句:“你們認識?”
她看向坐在對面的舒池,這人頭發半長不短,倒也不會看着沒精神,看着還挺有禮貌。
本來以為相貌挺兇可能會不答應拼桌,沒想到也點頭了。
舒池出門連包都不帶,看上去也不太像是來旅游的。
她點頭,“前天晚上剛見過。”
丁芽補了一句:“媽我不是和你說了麽,我養了一只小狗,白色黑爪的,很可愛的,是她送我的。”
父母知道丁芽一個人孤單,也沒反對。
楊婕:“原來是這樣啊,那怎麽稱呼?”
丁芽說的話明顯有歧義,舒池看了她一眼,說:“我是幫朋友送的,狗不是我的。”
楊婕明白了,這倆人也不熟。
不過長輩覺得一向有些內向的女兒看起來好像沒那麽排斥,小聲地和丁芽說:“還以為你們是朋友呢,媽媽還這麽問,多尴尬啊。”
楊婕是個舞蹈老師,在老家開培訓機構,跟丁芽坐在一起一看就是母女。
丁芽小聲說:“沒事。”
她瞄了一眼坐在邊上的舒池,也沒再和她搭話,反而跟自己爸媽聊起天來。
這家餐館在景區內挺有名氣,舒池點的是單人餐
蟹黃面上來的時候舒池的電話響了,井羽绮的聲音聽上去有點蔫:“張狄剛電話打來說她老公被車撞了來不了,明天去Sino對接你和我一起去吧?反正策劃案你也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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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池的面清湯寡水,一點辣也不放,她問:“一定要去麽?”
井羽绮馬上就吼了一句:“不然呢,新面試上的那個都沒來上班,你還擺譜呢?”
她倆自從合夥做生意開始,井羽绮一向是那個做決策的人。
這位老板一張嘴舌燦蓮花,也知道跟什麽人打交道要用什麽方式。
相比之下舒池的執行力更強,早期去工廠的事都是舒池跟進的,她不愛說話,但幹活很賣力,她在根本不會出錯。
舒池:“我不太懂。”
生意越做越大,早不是當年夜市小面攤邊上的廉價衣攤,也不是那一家小小的門店。
一開始鄉下廠房的訂單舒池還能應付得過來,流水線上的東西,比較好懂。
自從目标用戶更改,理念升級,舒池就越來越覺得自己跟不上了。
不過她比以前有錢太多,底下會做事的人也很多,也沒一開始被叫做老板的那種應接不暇了。
井羽绮:“沒事,按照流程來的,你這麽松懈小心公司被我吞了啊你這樣下去。”
井羽绮總愛說倒裝句,舒池噢了一聲,“那我去也就是幹站着。”
井羽绮很不客氣:“設計部那邊已經出方案了,成品也帶去過了。剛好邊上有棚,你拍模特照去,我還特地請了穆呤。”
舒池:“時薪多少?”
井羽绮都要被她氣笑了:“你問財務去。”
丁芽跟楊婕一起點了菜,耳朵卻一直在聽着舒池這邊的動靜。
她默不作聲地觀察着舒池。
四人座也不大,坐近了胳膊都能碰到。
上一次她離這個人這麽近是她在那個小城市的面館,作為老板的舒池舍不得請小工,每一碗面都是親自端上來的。
她的手好像也比之前看上去好看一些了。
終于學會保養自己了嗎?
丁芽聽着舒池的聲音,這人說話言簡意赅,活像多說一個字都能要了她的命一樣。
為什麽她的聲音那麽低啊?
天生的嗎?
小時候也這樣?不會吧……
丁芽甚至能聽到和舒池打電話的女聲,帶着熟稔和親昵,即便現在她對舒池感情很複雜,心裏卻泛起了不明不白的小疙瘩。
那邊的就是沈穆的女神,那個網紅了吧。
合夥人,都是這麽親密的嗎?
就算這個人表現得還是那麽冷淡,卻也跟剛才說話的樣子不一樣。
舒池一邊說話一邊吃面,看上去吃得還挺香。
那邊的井羽绮聽到她這邊嘈雜的聲音:“在柳園了?”
舒池嗯了一聲。
井羽绮笑了一聲:“吃飯呢舒老板?”
舒池沒吭聲,井羽绮又問了句:“下周五要面試新的主播,不知道有沒有你喜歡的。”
這麽多年井羽绮都沒見舒池談戀愛,不過待久了也能品出一點這人對男的毫無興趣。
可惜公司女孩那麽多,各種風格的都有,也有真的喜歡舒池的,舒池都沒意思。
井羽绮就跟做排除法一樣,到這個年頭終于摸索出點舒池的愛好。
她笑得特別奸詐,喂了一聲,“你不會跟我一樣永遠喜歡年紀小的吧?”
舒池的動作一頓,似乎有些無奈:“你又瞎猜什麽?”
丁芽恨不得坐得再近一些。
她只能聽到舒池用一種被無語到只能帶着笑意的口吻說:“你怎麽又覺得我喜歡小的了?”
也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麽,舒池接連說了好幾句不是,最後把電話挂了。
大概是井羽绮說的話太離譜,舒池挂了電話還在嘆氣。
她餘光瞥見丁芽在小口地吃荷花酥。
井羽绮居然說她喜歡長得小的,個矮還要嗲的女孩。
舒池心想:我怎麽不知道我喜歡這樣的。
井羽绮這人本來就不太着調,身上兼具熟女和撈女的氣質,到現在都不差錢,偶爾的潑辣還熏人一臉。
好幾次舒池都要思考一下,這人當年擺攤賣的是衣服不是豬肉,怎麽能由裏到外都熟了。
“我看你就是變态,跟那幫糟老頭子一樣,喜歡沒見過世面,好騙的小姑娘。”
井羽绮在網上說自己合夥人舒老板性取向未知,實則心裏早就判定了舒池喜歡女的多一點。
畢竟逛街從沒看到對方對十幾歲的少年多看幾眼,反而把目光都放在那些穿得花裏胡哨裙子蓬蓬的女孩身上。
當然美女大家都愛看,井羽绮煞有其事地分析了舒池的眼神。
“反正,就很像你在找什麽人一樣。”
“你不會真的跟什麽小妹妹有過一段吧?不對啊,我認識你的時候你也不大,也沒見你在談啊?”
井羽绮這人現充得要命,上網也從不打游戲,對舒池的愛好沒什麽興趣。
她先入為主地認為舒池這樣的性格打游戲都不會罵人,更別提跟人網戀了。
這家餐廳都是仿古的裝修,從門口進來還能看到不少穿着古裝的少男少女坐在一起,和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大爺一起,顯得不倫不類的。
嘈雜的聲音仿佛都入不了舒池的耳朵。
找什麽人。
她兀自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在找什麽人。
一個可能不是我想的,那樣的人。
我将錯就錯地讓對方誤認自己是男的,可能對方也不一定是那個說自己兼職收銀員的學生妹。
網線給了人和人太多可能性,以至于欺騙都變得迷霧重重。
每天互道早晚安的網絡對象,真的是我想的那樣嗎?
當年舒池白天送外賣晚上在夜宵攤幫忙,能摸到電腦純粹是因為那網管是她老鄉。
網吧煙霧缭繞,有些人徹夜不眠。
舒池打工的面館包吃不包住,還是老鄉給她提供了網吧樓上的保潔室。
舒池就睡在那裏,有臺被淘汰得只能看看電影玩一些網頁游戲電腦。
她在換裝游戲裏認識了一個id叫豆芽的女孩,對方想和舒池換一套裙子。
這游戲弱智得狠,有些衣服在舒池這個打工小妹眼裏都土裏吧唧的,好看的都要充錢。
對方要的那個裙子,剛好是舒池錯誤充錢拿到的,還退不了。
舒池對這個游戲沒什麽興趣,也就轉贈給她了。
對方還覺得不好意思,又要來加舒池的聊天賬號。
那個時候出來打工的有些朝五晚九,下班之後要麽結伴喝酒要麽就是談戀愛。
網絡興起沒多少年,韓流席卷,網絡聊天室發展得很好,詐騙反而沒現在設麽猖獗,有些人一天加十幾個人就是為了瞎聊。
舒池的賬號還是姐姐給她申請的,也沒怎麽聊天。
她上面兩個姐姐,都比她大好多,基本也就是發一些節日祝福。
這個叫豆芽的人,是舒池加過的網友裏唯一活躍的。
舒池沒什麽空聊天,對方還是兼職打工的學生妹,只有九點半以後有空。
兩個人就在晚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夜宵攤不忙的時候,拿出手機,還沒巴掌大的屏幕很容易被幾個字占滿。
對方話很多,說自己雖然上職高但還要考大學,又說之前加了個xx大學的,好厲害之類的。
舒池也不知道怎麽就鬼使神差地報了附近大學的名字。
得到了一句——
你好厲害啊。
那天舒池一夜沒睡,純粹是良心不安。
哪來什麽大學生,她就是個初中畢業出來打工的貨色。
紡紗廠幹了兩年出來,這是她在大學城幹活的第三年,從年紀算,她的确是讀大學的歲數。
可能是這樣的生活太瑣碎無聊,也可能是網吧的空氣太難聞,有可能是保潔室太狹窄。
舒池沒糾正對方對自己的印象,以至于得寸進尺,到後來沒糾正對方對自己性別的錯位認識。
多年後她回想起這段經歷,只覺得開始不過是因為無聊。
還有對方得到那條虛拟裙子後說一句——
你人真好。
我是好人嗎?
這句話在後來她們的關系更進一步後,舒池又反複問過自己。
可是日子如同流水,在得到過每天早晚的問候和睡前珍貴的閑聊後,她舍不得失去了。
她甚至想攥住這段緣分。
為了兌現人真好三個字。
舒池在新游戲裏送了對方一只虛拟小狗。
那只狗白毛黑爪,可愛異常。
“不過你自己養狗要多注意啊,小狗腸胃很虛弱的……”
拼桌的是一家三口,舒池注意到女人和坐在自己邊上的這個女孩相仿的面容。
“知道啦,唉你們也是,非要等我上大學了才養狗,讨厭死了。”
丁芽的聲音聽起來天生嬌氣,很多人都說第一次聽她說話要起雞皮疙瘩,生氣都像撒嬌。
所以她從小到大異性緣都很好,可惜沒人入得了她的眼。
楊婕:“我和你爸那麽忙,哪有時間養狗,你現在上班還算定時,我……”
丁芽:“您又找理由了,那我現在養狗還……”
楊婕:“你養了就要負責任的啊,之前小俊阿姨家的柴犬生崽說要送你,你還不要。”
丁芽:“我不喜歡柴犬,我就喜歡白狗,要黑爪的那種……”
【你送我的狗好可愛啊,黑爪爪欸,我很喜歡。】
一句話驟然在耳邊響起,舒池一瞬間像被掀起了所有的記憶。
包括對聲音的記憶。
她猛地轉頭,正好對上丁芽的側頭的眼神。
丁芽歪着頭沖她笑,“怎麽了?”
舒池搖頭,她抓起手機站起來,“沒事。”
她轉身要走,這一瞬間居然後悔自己當初沒答應喻心怡養狗。
難得地多了一句嘴:“那只狗,你會好好養嗎?”
丁芽故意掐了掐嗓子,但她現在的聲音跟十幾歲的時候還是有點變化的,“當然會好好養的。”
她擡頭看着低頭的舒池,對上那雙眼:“那是我的家人啊。”
當年舒池送狗給她網上的「老婆」,得到了一句——
狗狗和你,都是我的家人呀。
這句話像是驚雷,劈得舒池下意識地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