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心難測
【14】
物轉星移幾度秋。
沈浪牽着旋風站在刻有“幽靈秘境，擅入者死”幾字的石壁前，無端想起這詩句來。其實距他上次與王憐花潛入這裏也才過了月餘，要說鬥轉星移他自己也覺頗為矯情。
他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注定孤獨此生。少時一場劫難奪走了他所有的親人，如今他又失去了此生唯一的愛人。而這兩件事居然與同一個仇人有關，這豈不可悲可笑？
一隊白紗覆面，身形婀娜的女子迎上來，為首的向他欠身施禮道：“沈莊主，請随我們來。”說罷遞過來一枚藥丸，沈浪知道這大概是幽靈宮人服用來免受瘴氣所迷的藥物，接過來丢入口中咽下。
宮女們領着沈浪行至宮門，領頭的宮女進去通報，其餘的都躬身退下了。不一時，那宮女複又出來對沈浪說：“沈大俠，宮主請您入宮內相見。”
沈浪有些想笑，又覺很是無奈。上次他來時偷偷摸摸東躲西藏，被捉後關在地牢裏不見天日。這才過了多久，他便成了幽靈宮禮遇有加的“莊主”、“大俠”了。
可見天心難測，世事無常。
入了門便是正殿，殿中只有一位女子，雖背對着門，沈浪卻用不了一眼就能瞧出她是誰來。他告誡自己要鎮定，不能開始時就自亂陣腳。略清了清嗓子，沈浪道：“白宮主，別來無恙。”
白飛飛這才轉過身來面對着他，隔了一層面具辨不清喜怒，沈浪也不知白飛飛是否願意見到他。白飛飛對他比了個請坐的手勢，道：“沈莊主遞帖約見，不知所為何事？”
沈浪四下打量一周，答非所問：“白老夫人不在宮中？”
“若她在，沈莊主恐怕不會這麽悠閑了。幽靈宮與仁義山莊井水不犯河水，沈莊主亦無事不登三寶殿，有話不妨直說。”
“近日仁義山莊聽聞有一傳言，”沈浪被搶白一通，臉上毫無愠色，“說幽靈宮将在下月初三去往快活城，為快活王的義女賀壽，不知可有此事？”
“沈莊主的消息倒是靈通。說起來快活王與其義女乃是因幽靈宮結緣，此次快活王為義女賀壽，預備大宴江湖群俠，幽靈宮自然也要奉上一份心意。”
見白飛飛擺出公事公辦的态度，沈浪心中一緊：“若只為賀壽，何必大費周章？我聽說你要派一隊歌舞伎入快活城獻禮……”
白飛飛冷言打斷他的話：“仁義山莊與快活城有不共戴天之仇，怎麽我聽沈莊主話中卻處處為快活城着想，好像生怕幽靈宮對快活城不利？”
Advertisement
她不是柔弱可憐的孤女，不是溫柔依人的閨秀；她是號令衆人的一宮之主，是上位者，幽靈宮人的生殺予奪全在于她。沈浪一遍遍這樣提醒自己，但只要對着她，沈浪發現自己很難不去想她含笑或帶淚的眼，想她頭上的綠葉發飾，想她睡着的樣子。
他收回四處游走的思緒，嘆了口氣：“你知道我不是為了快活城。”
“哦？那便是為了朱七七？”白飛飛諷刺道。
“朱爺是曾托我将七七帶回朱府，但憑她與快活王的關系，如今又被收為義女，她的安危想必不需要我一介外人來操心。”
“那我實在想不出閣下此番來幽靈宮的用意何在。”
沈浪凝視着她，眼裏是掩飾不住的關切：“快活王生平樹敵甚多，此次舉辦壽宴必定嚴加防備。且幽靈宮與快活城勢成水火，你此去……我擔心……會有危險。”
“你是擔心下一個被我利用來害人的人吧？”
“為何你一定要曲解我的意思？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飛飛，我不希望你出事。”
白飛飛心中冷笑不已，我雖重要，卻重要不過江湖道義，重要不過你心中的善惡之分，甚至連朱七七，在你心中想必也被劃為“重要”之列。與這些東西并列，實在令她心中既好笑又厭惡。
“飛飛，你已經贏了，無論我想或不想，仁義山莊都已卷入與快活王的争鬥中。有你從旁鼓動，我想丐幫也不會放過快活王，更有熊貓兒和王憐花與快活王為敵，這樣你還不滿意嗎？”沈浪艱難地開口，“你又何必陷自己于險境？”
話音剛落，白飛飛立刻反駁：“事事都要坐享其成，天下哪有這等好事？何況我早已明白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值得依賴。”
沈浪的眉緊緊鎖着，“我曾說過你可以依靠我，這話，一輩子都作數。”
白飛飛被他氣得笑了，心中道，若是靠你，我現在已身中陰陽煞，或許已被你送回白靜身邊，心裏充滿對天下男人的憎恨。然後看着你與別的女人日漸親密，最後大發慈悲饒快活王不死。這就是依靠你的後果，上輩子我已在這上面吃夠了苦頭，這輩子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
白飛飛端起茶杯，對沈浪道：“沈莊主日理萬機，想必還有不少事等着處理。飛飛不便多留，沈莊主自便吧。”
沈浪知道她不信他，黯然起身：“那便下月初三快活城見，還望宮主萬事小心。”
他步履沉重，一步步行得很慢，走到門口忽然轉身問她：“那天……如果我沒有來幽靈宮，沒有發現你就是幽靈宮主，你還會留在我身邊嗎？”
“不會。那天我本就在找機會回幽靈宮，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沈浪本有很多句話想問她，此時卻笑了：“這些日子我已經想得很清楚。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仍然喜歡你，一輩子不會放手。除非你與別人成親，否則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等你回頭。”
白飛飛做夢都沒有想過沈浪會說得如此直白。沈浪是瘋了不成？
可不等她反應過來，沈浪已走遠了。
***
朱七七這段日子玩得很開心。
她糊裏糊塗地來到快活城，一下轎子就看到了仇家快活王。朱七七暗罵自己蠢，為了一點好奇心就把自己送入敵人老窩。本以為這次慘了，沒想到那個她曾經捅了一劍的快活王與傳言中完全不同，不記仇不說，還對她處處照顧，拿出好吃的好玩的給她，分外和藹可親。
有一天她終于忍不住問他為什麽對她好，快活王滿面感慨，半個字也不肯說。隔天卻派人來找她，說與她一見如故，要收她做女兒。
不就是一聲“二爹”麽，叫了就叫了，她又不損失什麽。再說快活王對她這麽好，她也不忍心拂他的意。
快活城與家裏面可不一樣，快活王每天都帶她去玩，到處是絲竹之聲和歡歌熱舞，熱鬧極了。人人都以她朱七七為尊，連高高在上的快活王都得讓着她三分，朱七七難得可以不受管束沒人念叨，整日在快活城四處閑逛。雖然這裏既新鮮又有趣，然而有時候，她還是會覺得不快活。
“誰敢欺負我女兒？爹去找他算賬！”有天快活王見她坐在圍欄邊唉聲嘆氣，故意做出惡狠狠的樣子，安慰她道。
“還不是那個沈浪，我都失蹤這麽多天了，他也不說來找我，虧他還答應了我爹說要照顧我。”
快活王一生見識過的女人無數，立刻明白了朱七七的小小心思。雖然沈浪與他有仇，他實在不願找這麽個人來做自己的女婿，但他剛剛得回愛女，就算朱七七沖他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會為她摘下來，哪會為這點小事讓她不開心。當即道：“上次你說想見朱富貴，爹特意安排給你做壽，好讓朱富貴來快活城住上一段日子，想來沈浪也會跟着一起來的。”
他想的是，若沈浪有眼光願意娶七七，就趁此機會把兩人的婚事商量一下，若沈浪不知死活膽敢拒絕，那就是他自己找死，七七何等尊貴，豈能受他侮辱！“初三就是你的生辰，我已廣發帖子告知天下英雄，沈浪他不敢不來！到時候爹替你教訓他。”
朱七七自己都沒意識到那一刻她的嘴角翹得有多高。
***
“快活王會放咱們的歌舞伎隊進去？”白靜此刻沒戴面具，開始潰爛的臉袒露在外，分外猙獰可怖。
白飛飛自有話來答她：“是通過金不換的關系，那胖子有奶便是娘，王憐花前陣子從朱富貴那裏撬了一大塊肉，現在都進了他嘴裏。快活王早知道咱們送歌舞伎是去要他的命，他亦想利用此機會将咱們的好手一網打盡。另外快活王已有些不滿金不換，正樂得有個借口可以除去他。”
白靜頗為滿意地點點頭，到時候她會親手将柴玉關這負心薄幸的畜生的心挖出來，丢在地上一腳踩碎。她甚至都能想象得到粘稠的血液流過指縫的感覺了。
白飛飛将金色的面具遞給她，道：“既然娘無異議，女兒這就去安排具體事宜，以防計劃存在纰漏。”
白靜點了點頭：“只許勝不許敗。上次功虧一篑，這次一定不能給那老匹夫留下生路！”想到平生大仇将報，她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回蕩在空曠的正殿裏，把剛進來的環翠吓得一哆嗦。“老夫人，該吃藥了。”
白靜接過環翠放在托盤上端過來的藥碗，擡手将藥液一飲而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