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傅星河懊惱了一會兒,忽然聽見頭頂一道聲音:“小妹。”
傅雲旗對她這樣見怪不怪,他恢複了慣常面貌,問道:“要不要進來?”
傅星河覺得這個大哥好像從來不會對她興師問罪,不像跳脫的二哥傅雲霄,會反唇相譏。愛之深才責之切,大概因為不關心或太失望,所以不在乎她又幹了什麽,否則也不會不知道原主翰林宴會撕書的壯舉。
“要,有勞大哥。”傅星河對傅雲旗笑了一下。
原主品行有虧,傅雲旗是正人君子,不願過多溺愛小妹,做一個面上過得去的好大哥便是了。
而傅雲霄和傅星河年紀近一點,小時候一起玩耍的感情也深一點,對長歪的妹妹恨鐵不成鋼。
但不得不說,兩位兄長都是很好的兄長,起碼不會因為傅星河丢臉就劃清界限。
傅雲旗被這笑容晃了一下,一時之間忘記隐藏受傷的右手,伸出去把傅星河從牆外拎到牆內。
傅星河驚呼一聲,裝作剛剛發現端倪,托住傅雲旗的手腕,心疼道:“明絮,快去拿藥膏和紗布。”
“不礙事。”
傅星河打趣道: “聖上千金之軀,每日國事纏身,無暇練武,大哥勤加練武,假以時日,定然能一舉奪魁。但是,大哥,比起前程,你的身體才是我和爹娘最關心的。”
“不可編排陛下。”傅雲旗板着臉教訓,眼裏有了點笑意。
傅星河發現她這大哥簡直忠君愛國,不錄用是暴君的損失。
她歪着腦袋想了想,此事是她欠大哥的,得想個法子補救。
正思考着,明絮把藥膏拿來,傅星河學過急救管理,包紮一個傷口不在話下,手指靈活利落,捏捏紗布的松緊,道:“好了。”
傅雲旗突然覺得,家裏有個妹妹也挺好,難怪他十五歲時和李霄征一起練武,李霄征每回回家前都要給妹妹買糖炒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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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星河很快就顧不上大哥前程了,因為宓丁蘭給她緊急說了一門親事。
宓丁蘭雖然說寵愛子女,但是骨子裏還是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家商定好之後,才告訴傅星河,打她一個措手不及。
宓丁蘭使勁給傅星河洗腦,她定下的王氏子弟有多好多好。
“王大人官居五品,祖上也有出過将軍,但最敬重讀書人,王逍品行優異,你嫁過去不會吃虧,娘幫你打聽了,王夫人對待婢女家丁寬容慈愛,素日燒香拜佛廣結善緣,對這門婚事十分滿意……”
傅星河淡淡地聽着,這門婚事這門早定下,無非兩點,一是她娘想在選秀之前把她嫁出去,免得她又起妄念,二是王家想攀附傅家門第,求之不得。
雖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聖上和傅寒有矛盾,值此站隊的關鍵時期,跟傅家聯姻,屬實沒有眼色。
她絞盡腦汁怎麽推掉這門婚事,可她無法證明她對暴君沒興趣,虛無缥缈的情感證據哪裏去找,只能叫來明楓:“幫我查查,那個叫……叫王逍的,品行如何,還有他母親,查得細一點。”
明楓的動作很快,兩天後抄出一張“王家語錄”,明絮一條一條讀給傅星河聽。
“王夫人上香時透露,娶傅家小姐是因為方丈說小姐能帶來富貴蔭庇子孫……”
傅星河勾起嘴角,出家人還管姻緣。
明絮:“王夫人跟身邊丫鬟透露,至少要生三個兒子,要比得過王家大嫂子,頭胎若是女兒,要主動給丈夫納妾。”
傅星河把一瓣橘子咬斷,被酸倒牙。
明絮:“王夫人說,小姐野慣了,要立個規矩,晨昏定省,服侍姑嫂,不會的話她親自來教……小姐還沒過門,她就擺起婆婆的威風了,跟夫人口中的好婆婆壓根不是同一個人。保媒的劉夫人莫不是收了王家的錢?”
傅星河還沒有發表意見,一名外院值守的丫鬟敲門道:“小姐,王家派了一名管事過來,說要提點小姐大婚上的一些事宜。”
按照兩家快速走流程的速度,恐怕一個月內就得成親。
傅星河眼神一冷:“母親今天不在家,回絕便是。”
丫鬟:“奴婢也是這麽回複的,但對方說是來找小姐的,還備了厚禮。”
明絮剛剛窺探過王夫人的內心想法,脫口而出:“黃鼠狼給雞拜年。”
傅星河笑了一聲,“讓她進來吧。”正好,她對這樁婚事很有意見,讓這名管事幫忙傳達給王夫人。
傅星河坐在椅子上等了會兒,就見浩浩蕩蕩來了一行人,為首的女管事四五十歲,梳着刻板平整的發髻,渾身散發出一股封建教條的腐朽氣息。
傅星河習慣笑臉迎人,請明絮給李管事沏茶。
李管事上下打量了下傅星河,目光掃過她纖細的腰肢,挺直的脊背,端莊自持的神态,微微點了點頭,還不錯,就是這笑容忒燦爛了些。
傅星河看了看李管事周圍超出預計的随從人數……啧,來者不善。遇見再撒潑無理的客人,傅星河都能微笑着傾聽訴求和解決問題,她跟李管事閑聊了兩句。
李管事果然跟她客套了一會兒,便引入正題,“我家夫人對傅小姐十分滿意,只恨成親禮數太多,不能馬上求娶。只是有些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咱不得不遵從,就今兒挑個時間,趕緊把它過了。”
傅星河八風不動:“你想幹什麽?”
李管事一揮手,女随從圍住傅星河,形成壓迫之勢,分別端着衣服、灰盆等。
傅星河莫名其妙,直到被李管事指點着暗示衆目睽睽下褪光衣服,才恍惚明白這群人要幹什麽。
驗身。
明絮臉色又驚又紅,未出閣的姑娘都沒有遇見過這事,她有些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辦。
傅星河放下茶盞,杯底和桌面磕出一聲極輕的動靜,她拍了拍袖子上被李管事碰到的角落,出口字字利落:“明楓,把她們打出去。”
李管事:“傅小姐,我也是奉王夫人之命辦事,清者自清……”
還拿王夫人壓人,一個個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傅星河:“這麽聽王夫人的話,不如你給她當好兒媳?”
李管事年紀比王夫人還大,聞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嗆道:“傅小姐這樣的名聲,王夫人還願意給你一個驗證貞潔的機會,女兒家講三從四德,你有什麽委屈!”
今日若是換成其他閨閣小姐,定然是受不了李管事這樣的羞辱,拼着要自證清白,反而讓對方達成目的。許多女性受不了這種方面的打壓,加上李管事人多,此事又不好宣之于口求援,心裏懊惱最後也只能任人擺布。
傅星河可不吃這一套,嗤笑:“名聲?你家少爺現在就在青樓裏泡着,他配嗎?!”
最後三個字她提高音量,明絮聞言看向李管事,總覺得這一個字一個巴掌甩在李管事臉上,幹脆響亮,大快人心。
李管事是宮裏出來的老人,驗身的女子中還沒有像傅星河這樣不配合還胡說八道的,她自持甚高,倚老賣老,頓時氣得發髻都亂了,還想再說什麽,被明楓沉默地拎着扔了出去。
“我、我要回去禀告王、王夫人……”
一句話還沒說完,明楓不客氣地扼住了她的氣管。
李管事偃旗息鼓,其餘衆人見狀,紛紛追随李管事離去。
等那群腌臜的聲音消停了,傅星河才問:“明楓,王逍目前在青樓對吧?”
傅星河本來想好好解決這門婚事的,但是王家公然派人上門羞辱,她還惦記着“客氣”就太給臉了。
她也清楚意識到,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時代,盡管宓丁蘭寵愛女兒,也不可能事事如她心意,尤其是男女問題上,尊嚴底線時有時無。
原主是個行事出閣的人。
沒道理她現代來的還不如了。
……
花樂樓。
傅寒看着眼前三個鎏金大字,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深呼了幾口氣立即退避三尺。
今天早朝他和陛下對于官員任用産生矛盾,陛下無端怒斥科舉選拔了一堆庸才,只會吟詩作對,言語之中似乎想罷免一批傅寒這邊的官員。
傅寒堅持自古學而優則仕,據理力争。順帶引出了陛下後宮空懸問題,勸谏陛下選妃立後,這下陛下越發不耐煩,直接把他晾在大殿。
家裏,女兒嫁不出去,朝上,天子不肯娶妻,傅寒想一想就氣血上湧。
先帝臨終前,覺得孟岽庭沒有受過正規帝王教育,在執政上會有一些缺陷,拜托傅寒盡心輔佐。
傅寒不懂先帝為什麽突然就覺得孟岽庭千好萬好,可能好就好在孟岽庭和廢太子是兩個極端。雖然他和陛下存在一些矛盾,但是傅寒仍舊竭盡所能完成先帝囑托。唯一遺憾先帝在時怎麽不給陛下指一門婚事。
兒女的婚事,父母的債
下朝之後,傅寒不坐轎子,沿着長街漫步,思考他和陛下矛盾的本源,以及考生們是否當真如陛下所說的庸人……
還未逐個分析,傅寒忽然目光一凝,加快腳步。
前有一人身形神似陛下,明明是他先出宮,陛下此時卻已經換上常服,想必出來得很急。
古往今來當夫子的,抓起學生小辮子,那叫一個一心二用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在廢太子那裏受到教訓之後,傅寒也更加謹慎地觀察帝王動态。
于是,當他看見孟岽庭急着進了花樂樓之時,只覺得五髒六腑齊齊灼燒,愧對天地愧對先帝,手指顫了兩下,握緊了掩藏失态,轉眼鐵面霜寒。
陛下他在走廢太子的老路!
傅寒身姿如松地站在花樂樓斜對面,格格不入,仿佛站在牆下等□□的學生自投羅網的嚴厲夫子。
以陛下的耳目,肯定能發現他等在這裏。
與此同時,花樂樓,一間安靜清雅的房間裏,孟岽庭和一名坐沒坐相的慵懶男人交換完情報,正欲離開,李霄征突然靠近耳語了一陣。
孟岽庭:“……”
嘶,孟岽庭感到一陣耳朵疼。
傅寒絕對是大臣中最沒有眼色的人,天天逮着他念一堆仁智禮義,表假模假式的“忠心”。
李霄征大膽提議:“不如走窗戶?”
太傅一個老頭,連正門都看不住,別說他們飛檐走壁出去了。
孟岽庭站在廊上,這裏正好能看見傅寒的位置,他嘴角扯了下,一字一句道:“朕只走正門。”
李霄征:“……”這不沒事找事麽?太傅逮的不就是你這種老實人麽?
李霄征腹诽,忽然明白過來——傅寒沒有找人把花樂樓圍得水洩不通讓陛下難堪,只孤身在正門守着,陛下便只能走正門。
君子之信,心照不宣。
陛下果然是陛下……信義上不能輸。
李霄征:“那要告訴傅大人陛下您沒有——”
嫖麽?
孟岽庭從容下樓,充耳不聞。
李霄征閉嘴,是了,他們陛下的性子,寧可上趕着挨罵,也不願多做解釋。
而且他們跟太傅不對付,更不能将他們近期的計劃洩露出去。
李霄征适當表露出一點臣子對陛下遭遇無妄之災的憂心,他憂心忡忡地擡頭,發現孟岽庭在看着他。
只一眼,李霄征便懂了。
——這鍋他背。
陛下怎麽會上青樓,來嫖的人是他,是他非要把陛下拖來的。
孟岽庭不樂意花時間聽傅寒啰嗦,先帝都沒說過他幾句,他更不屑跟廢太子用一個夫子。
他帶好背鍋的李霄征,正欲下樓,下面忽然一陣異動。
花樂樓大門口,突然闖進三個蒙面女子,皆以白紗帽覆面,看不清臉,氣勢洶洶地殺進來,一看就是來找負心漢算賬。
孟岽庭看清為首之人的眉眼,剎住腳步,揪住視死如歸前往太傅那裏自首的李霄征。
更好用的替死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