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傅星河頭皮發麻,她原話明明不是這樣的,暴君理解得還挺透徹。
她略一想,便知道栽在簡體字上面了,孟岽庭太精了,字都糊成一團還能被認出來。
還好,還好,不是另一件事。
這也給她敲響了警鐘,絕對不能在孟岽庭面前露一絲馬腳。
絕了,等會兒她出宮就離開京城。
傅星河俯身認錯:“臣女有眼無珠,胡言亂語,請陛下恕罪。”
孟岽庭:“朕明日跟太傅商量一下你的提議如何?”
傅星河:“……”不如何,太傅自己就超生了。
她看出孟岽庭存心諷刺她,暗罵他無聊。
孟岽庭看着這個低眉臊眼的傅星河,不信她真害怕,那天她一定是認出自己的聲音來了,否則怎麽會跑。
他去過幾次太傅府,傅星河認得他不奇怪。
如此說來,上次在青樓,傅星河也看見他了,還視若無睹。
膽子大得很。
“裝什麽?站起來。”
傅星河抿了抿唇,按照書上說,暴君性格陰晴不定,她都被看穿了,裝過頭了反而惹怒對方。
她輕快地磕了頭:“謝陛下寬宏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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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除了李霄征都一頭霧水,不知她們在打什麽啞謎。
孟岽庭不恥她投機取巧,但是看見傅星河擡頭,露出一個笑容,一如初見燦爛,突然不想說她什麽了。
掃視了周圍一群秀女,孟岽庭大步走上主位,明黃色的龍袍帶起一陣風。
太監總管福公公适時呈上一本名冊,“陛下請過目。”
李霄征握着刀,侯在孟岽庭身側,也好奇這位兄弟會如何選妃。
臉?家世?琴棋書畫?
孟岽庭接過名冊,右手翻開一頁,餘光瞟了一眼傅星河,突然想起剛才擱置審議的一本奏折。
釜底抽薪。
看見傅星河就想起這個。
孟岽庭眉毛一挑,忽然對那本奏折有了更好的處理辦法。
噠——選秀名冊被合上抛出去。
福公公提了一口氣,陛下別是又反悔了!
他目光順着名冊轉動,卻發現名冊被人穩穩接住了。
孟岽庭把選秀名冊扔給傅小姐了!
什麽意思?
在場人想什麽的都有,大多數人的想法是——扔東西當然是為了砸人,最好砸個狗血淋頭,傅星河太沒眼見了,居然還敢接。
李霄征目光在兩人間轉了轉,若有所思。說好的下次見到那個“書生”先打八十大板呢?他家陛下是不是選擇性忘了?
這可新鮮了,孟岽庭什麽時候這麽大方。
傅星河下意識覺得花名冊是抛給她的,順手就接了。
可能暴君就是想把她當丫鬟使,好報文友會一紙之仇。
她眼觀鼻鼻觀心,盡量降低存在感,她來之前,特地讓明絮給她化了一個平淡的妝,沒有給容貌增色,反而掩蓋了三分靈動。
孟岽庭盯着她:“不笑了?”
方才用宣紙擋着,不是笑得燦爛萬分,好像墨跡花了是天大的喜事。
傅星河擠出一個微笑,半分看不出勉強。
孟岽庭颔首,不走心地誇了兩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人夠狠,跟太傅完全相反。
笑容夠燦爛,比其他人都順眼。
既然如此——孟岽庭嘴角彎起一個弧度,似乎在學傅星河的職業假笑。
傅星河心裏升上不好的預感,不敢置信地回望——
只聽暴君一字一句道:“朕封傅星河為倩貴妃。”
無數道刀子似的目光集結到傅星河身上,似乎要挖開皮肉,看看她到底有什麽特別。
後宮真的沒女人了!
連傅星河這種草包都能封個貴妃!
貴妃僅次于皇後一級,而陛下今天顯然不會直接立後,所以,傅星河直接被封到了最高品級。
有人羨慕,有人嫉妒,有人期待——貴妃給的如此随便,豈不是她們也有機會?
傅星河僵在原地,連謝恩都忘了。
福公公對後宮第一位貴妃娘娘充滿慈愛,陛下終于娶上媳婦了。見傅星河高興傻了,福公公低聲提醒:“倩妃娘娘還不快領旨謝恩。”
傅星河腦內亂七八糟的,一下子聯想到自己未來五十年居于深宮,戰戰兢兢隐藏身份,生平首次想弑君。
孟岽庭覺得她的反應十分有趣,挑了挑嘴角,又抛下一道驚雷。
他站起身,看着底下環肥燕瘦,目光淡淡:“朕國事繁忙,選秀之事便由貴妃全權負責。”
傅星河被孟岽庭的操作秀得頭皮發麻。
福公公也是沒眼看。
知道陛下厭煩選秀,那也不至于選個貴妃就走吧?
孟岽庭是真打算走了,那邊還有一堆奏折沒批,經過傅星河身旁時,還添了一句:“辛苦愛妃了。”
“我全權負責?”傅星河突然開口,着重強調“全權”二字。
“不懂的地方請教福公公,給你留着。”孟岽庭說完,大踏步離開,毫不留戀。
陛下一走,傅星河一下子鶴立雞群般顯眼。
誰也想不到,方才她們還嘲笑“學青樓妓子賣笑”的草包,一下子成了她們求着的對象。
峰回路轉閃了腰。
李霄征跟上孟岽庭的腳步,也在感嘆,世間竟有如此好差事。貴妃娘娘這選出來的,可不都是親派。
傅星河卻不覺得差事好,先不說孟岽庭突然授命,她根本不知道哪家姑娘和傅家交好,其次,她也不敢這樣明晃晃地拉幫結派。
最重要的是,剛才孟岽庭用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告訴她:“貴妃選出來的人,貴妃負責到底。”
意思就是她還得終生負責制,誰搞事都賴她。
孟岽庭目的明顯——他懶得管後宮,選點人堵住悠悠衆口,而傅星河是那個管理員。
有一瞬間,她想給孟岽庭選一堆醜女。
稍後她便冷靜了——醜女孟岽庭不想睡,那她不就得上崗了。
挑好看的,還得環肥燕瘦,盡态極妍。
傅星河深吸一口氣,升上集團管理層後,她已經很多年不當HR去現場招人了。
希望她沒有忘了人事經驗。
“福公公,替每個人準備筆墨。”
福公公不知道她葫蘆裏賣什麽藥,依言照做。
傅星河走到盛白露身邊,目光仁慈。
盛白露自知命運被拿捏,臉色閃過屈辱和後怕,既不甘心求傅星河,也不甘心退出,特別是一睹天子英姿之後,妒忌得快要精分。
傅星河相當客氣了:“腿沒斷就自己出去。”
“娘娘……”盛白露屈辱地叫了一聲。
沒人理她。
盛白露哭着跑了出去。
其餘人看向傅星河的眼神都帶着三分忌憚——貴妃此人,殺雞儆猴、睚眦必報、笑裏藏刀。
傅星河嘴角的弧度都沒變過,朗聲道:“請各位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姓名、家世、特長,意向薪資、福利、崗位以及是否服從上級管理,是否服從調劑。”
關乎女子一輩子的幸福,傅星河不強人所難,決定采用雙向選擇的方式。
福公公一頭霧水,前面的還能勉強理解,但是……
“娘娘,什麽是服從調劑?”
傅星河痛快解釋:“就是比如你進宮的目的是想當個昭儀,月銀二百兩,而我綜合考慮之後,只能給你個五品才人,月銀五十兩,你還願意接受就選服從,不願意就選否。”
傅星河放緩語速,十幾歲的姑娘,不一定個個想進宮,有些是家族逼迫,有些是懵懵懂懂,腦子不笨就該知道,選“否”是她給的一條退路。
“答卷閱後即焚,除了我不會有第二個人看見。”
此言一出,傅星河明顯看見幾個人松了一口氣。她不想進宮,無奈事已至此,其他人,能幫一個是一個吧。
“後宮房屋有限,妃嫔不能太多,望各位諒解。”
她不會選一堆人給自己增加管理風險,七八個就足夠孟岽庭一星期不重樣了。
福公公拍馬屁道:“娘娘真乃賢明大度。”
他活到這把年紀,什麽沒見識過,唯獨沒見過陛下和娘娘這樣選妃的。
或許這就是什麽鍋配什麽蓋?
不不不,陛下和娘娘天生一對璧人。
福公公心裏暗暗抽了自己一巴掌,打起精神配合貴妃選秀。
秀女們今天遭受的刺激太多了,此刻看着傅星河有條不紊的安排,心裏升起一股踏實感,如果用一個詞形容,就是賓至如歸。
貴妃的笑容真的太好看了,光是她看着你,就忍不住投桃報李回之以笑。
傅星河毛筆蘸着朱砂,一個一個面試,接過她們的“簡歷”,邊詢問邊記錄。
“高霓,意向崗位是采女,會彈古筝……”傅星河聲音宛若春風拂面,“若是陛下不能雨露均沾,你是否會心存怨怼?”
高霓猝然紅了臉,不敢和傅星河對視:“貴妃娘娘國色天香,淑質英才,寵冠後宮也是應該的。”
傅星河:“……”我是這個意思嗎?心理測試題不要往我身上帶,暴君是你們的,絕對不是我的。
“下一個。”
朱群靈,揚州某地知縣之女,擅長琵琶丹青,江南女子小家碧玉。
傅星河:“宮中規矩森嚴,若你有朝一日犯下一點小錯,被上級嚴厲責罰,而你內心覺得自己沒錯,你當如何?”
朱群靈畢恭畢敬:“回娘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傅星河下筆唰唰做了個标記:“下一個。”
她低頭看見對方遞過來的紙上,清晰地寫着“不服從調劑”,再一看對方的神色,立即明白了。
真心想進宮的,哪敢嫌棄位份。
傅星河表情沒有變化,照常詢問:“介意跟別人住同一所宮殿嗎……”
……
等她面試大半,拇指翻起簡歷一看,發現一個問題。
這些秀女都知道決定權在傅星河這裏,有仰人鼻息的自覺,回答問題時,都暗暗透露自己不會跟貴妃争寵。
可這真的好嗎?
後宮要想有活力,新人必須有競争性,個個人淡如菊,暴君的目光往後宮一掃,可不就一眼看見傅星河這個出頭鳥了。
傅星河深谙大隐于市的道理,敲了敲桌子,心裏有了計較。
下一個秀女燕翩翩,高鼻深目,帶些異域風情,她今日穿着一件紅衣,眼神靈動,自信明媚,仿佛剛從草原的馬背躍下。
傅星河眼前一亮,重點關注。她啧啧地想,本宮對暴君可真是盡心盡力。
接下來,她又選了一個氣質清冷不争不搶型的王婵寂、聲音甜美臉蛋圓潤的肖豐豐……
由她組建的這套後宮班子,琴棋書畫管弦歌舞全部配齊,性格從娴靜優雅到張揚跳脫不一而足。
不知道暴君滿不滿意,她自問仰天無愧。
傅星河拿來一對空白名冊,謄寫了一遍最終名單,然後命太監端來一個火盆,當着大家的面,把資料都燒了。
傅星河問福公公:“名冊需要給陛下過目嗎?”
宮牆上突然掠過一道青藍色身影,對福公公說了什麽,福公公點點頭,笑呵呵道:“娘娘做主就好。”
傅星河挑了挑眉,分明這邊發生了什麽,那邊皇帝全部知道,她敢說,自己若是存了一點私心,這個名單保準通不過。
有些官宦殷切地把女兒送進來,一旦落選,傅家無形中就得罪了一批人。
傅星河只能老實背鍋,面對帝王強權,反抗不能。
呵,狗男人。
福公公宣讀名單,在場秀女曲膝下跪,屏住呼吸。
“貴妃娘娘奉旨選妃,朝乾夕惕,秉公任直,共選出婕妤二人:俞鳳、王婵寂。才人二人:燕翩翩、高霓。采女四人:朱群靈、雷娟遠、駱世兮、肖豐豐。”
皇帝金口玉言只封到貴妃,傅星河心裏有數,她給的品級不能太高,婕妤是正三品,再高就僭越了。也正是這個原因,重臣之女她不能選,給低品級會冒犯重臣,但不選也得罪人家,進退兩難。
傅星河篤定孟岽庭心裏也不想選重臣之女進宮,以免朝堂面對老丈人徒增麻煩,他這麽想不要緊,得罪人的事讓她來做就過分了。
但是,讓傅星河去選,她也不選重臣之女,誰都不想自己頭頂壓人。
被選中的秀女當晚便要留在宮中安排去處。
但是傅星河完全沒想到孟岽庭是這樣的神經病,一概沒有準備,更沒有和家人話別。
傅星河聽福公公念完,纖細白皙手腕支着下巴,先斬後奏:“願意回家與親人話別的,派兩名機靈的宮女跟着,不想回家的各回各宮吧。”
福公公老臉上的褶皺一下子擰起:“貴妃娘娘,這、這不合規矩啊?”
他示意傅星河看向東側的一座宮殿,一旁有宮女暗示道:“姑娘們還要通過一道考核才能入宮。”
傅星河看見兩名上年紀的掌事姑姑就站在門口,讓她想起王家派來的那個老婦人,估計就是從這裏退休的。
“包括本妃?”傅星河問。
宮女點點頭。
傅星河也點點頭,一副很好商量的樣子,眼神卻倏地一冷:“不去。”
福公公冷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他在宮中四十年,從未遇見這麽棘手的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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