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有什麽再也無法掩飾,再也回不去了
蛇牙刺入皮膚, 碧綠的毒汁灌入血脈。紊亂的魔息在經脈中竄動,很快将毒素送至全身。
聞岳眼睛血紅,冷汗淋淋,持刀柄的手徹底麻痹, 渾身不住發?抖。
可?與此同時, 他的五髒六腑卻熱到快要?爆炸, 毒液所過?之處,泛起一陣無法忍耐的酥麻, 像是把他放在火上炙烤, 身上爬滿螞蟻,痛到極致,也癢到極致。
“哐當”一聲, 鐵刀墜地,聞岳再也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
“冰火兩重天的滋味如何?”奚無命好整以暇地觀察聞岳酡紅的臉色,看他冷汗如瀑, 身體卻軟成一灘春泥,一動也動不了,只能任人玩弄拿捏,愈發?覺得有趣。
“碧血蛇毒, 最适合你?這種癡情種。”奚無命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又像沉在水底,隔着一層水膜般模糊不清,“越是喜歡,越是痛苦, 越是求而不得,越是焚心蝕骨。”
“此毒無解, 必死無疑。但本宮看你?可?憐,決定大發?慈悲,讓你?死得容易一點。”
“去上了玉折淵,也算了卻你?生前心願。”奚無命道,“否則,逼本宮親自動手,你?可?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
聞岳壓根沒聽見?奚無命最後的威脅。
他的耳邊嗡嗡作響,渾身經絡如被岩漿沖刷,整個人瀕死一般,快要?融化了。
他的意識已?然不清,只朦胧記得奚無命前幾句話。
——越是喜歡,越是痛苦,越是求而不得,越是焚心蝕骨……
他很喜歡玉折淵?
可?明明只是演戲啊……
聞岳一直以來刻意忽視、自欺欺人的事實,突然之間以最殘忍的方式暴露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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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徹底入戲,那些怦然心動、愉悅欣喜、輾轉反側,想?接近卻不敢,只能小?心翼翼地保持距離……都是他早已?淪陷的證明。
然而,他不是魔尊聞岳。
玉折淵早有喜歡的人,不是他。
他只是一個闖入異世的孤魂,惶恐不安地扮演玉折淵的道侶,卻不自覺被誘惑,漸漸模糊虛妄與現實,對不該肖想?之人動了心。
他的喜歡見?不得光,所作所為都會被理解成原主?做的,不斷促進原主?與玉折淵之間的感情。
多麽可?笑?。
聞岳第一次産生這種念頭——要?是他沒有遇到玉折淵就好了。
沒有“鸠占鵲巢”,就不會處心積慮地演戲,遇不到玉折淵,就不會陷入如今這種無解的困境。
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當一個替代品。
……
大概是中毒的緣故,聞岳的情緒被無限放大,心酸到幾乎不能呼吸。
他這副狼狽模樣落在奚無命眼裏,讓系無命愈發?好奇,玉折淵對聞岳是怎樣的态度。
“反正你?也快死了,何必再苦苦忍耐。”奚無命低聲道,“我把玉折淵弄進來,打斷腿,讓你?為所欲為好不好?”
“……”聞岳沙啞道,“該死的是你?。”
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突然騰空而起,如一道黑色閃電撲向奚無命。
奚無命沒想?到他還有力?氣掙紮,第一時間揮袖阻擋,将聞岳彈飛了出去。
然而那近身的一瞬間足夠聞岳貼符了。
最後一道符箓仿佛一片不起眼的灰塵,沒入奚無命袖中。碧血蛇王忽然彈了起來,發?出尖銳的“嘶嘶”聲。
這聲音如同某種預兆,下一刻,整個無色陣中地動山搖,不遠處的屍山搖晃三下,轟然坍塌,發?出震動天地的巨響。
奚無命豁然擡頭,目光如毒箭射出:“——你?!”
“是我。”一道聲音從虛空中傳來,“好久不見?,奚無命。”
靈筠劍憑空出現在聞岳身後,在聞岳即将摔落時,一雙修長而蒼白的手伸出,攔住了他的腰。
聞岳栽倒在玉折淵身上。
“睡吧。”玉折淵拍出一張昏睡符,将渾身發?燙的聞岳攬在懷裏,看向不遠處的奚無命。
洛羽立于劍上,手中祭出一個黑色小?鼎,玩一般抛了抛。
“我道是誰,”奚無命盯着玉折淵,怒極反笑?,“你?當年果?然沒有白來此地。”
當年,教主?還與玉折淵以師徒相稱時,以“盡快提高修為,早日報仇雪恨”的名義,将玉折淵丢入各種陣中煉陣。
連奚無命都不得不說一句,當時的玉折淵真是天縱奇才。
七七四十?九種殺陣,無數危機陷阱,居然都沒能殺死他,還叫他破陣而出,對陣法的領悟更上一層。
那時候的玉折淵不過?一個半大少年,在心底無條件地相信殷長離,天真愚蠢到無可?救藥。
直到殷長離親手撕開自己的面具,玉折淵被依次丢入無色陣、噬魂鼎……少年才明白,他的師尊從頭到尾都不是在幫他,只是想?折磨死他罷了。
“這些年,教主?閉關。你?隐居于此,茍且偷生。”
“本宮一直在想?,你?明明成了一個廢人,為何卻能茍活至今。”奚無命白色寬袍在罡風中上下翻飛,面具後傳來一聲明顯的嗤笑?,“現在本宮明白了。以色侍人,自然有蠢貨上鈎。”
“比如岑昭,比如夜修,本宮聽過?太多傳聞。”
“不過?誰也沒有聞岳可?笑?,”奚無命道,“他為你?肝腦塗地,被你?利用當做一把刀,到頭來居然沒有睡過?你??”
“看來是我和教主?小?觑你?了。”
“謬贊。”玉折淵神色淡淡,低頭看了聞岳一眼,“與殷長離相比,我還是遠遠不及。”
鶴氅隔絕了體溫,玉折淵只能看出聞岳渾身發?紅、神情痛苦,直到握住他的手,才發?現聞岳的經脈逆行,五髒俱亂,已?然是強弩之末。
“宮主?知道的太多了。”玉折淵手指一緊,蹙眉道,“洛羽。”
洛羽:“在。”
玉折淵:“送他入鼎吧。”
說完,他不再理會奚無命,身形一閃,消失在原地。
“玉折淵?!”奚無命沒想?到玉折淵竟能來如自如,神情一僵。
他明明修改過?無色陣,就算玉折淵知曉破陣之法,也應當有來無回,再也出不去。
“師尊所言不錯,”洛羽一見?他臉色便知道奚無命在想?什?麽,“奚宮主?果?然狂妄自大,目中無人。”
“你?以為自己僅在無色陣中?”
奚無命臉色驟變——陣中陣?!
玉折淵帶聞岳脫離無色陣的一剎那,無色陣中爆發?出一陣劇烈的白光,紫色的天空居然出現了一道裂縫,仿佛被撕扯的畫布,一寸寸地坍塌裂開。
黑色飓風平地而起,碧血蛇王被卷得飛了出去,奚無命壓根來不及抵抗,便被洛羽帶入噬魂鼎中。
玉折淵接住碧血蛇,抱聞岳落在等候多時的赤焰刀上。
“師尊!仙君!你?們出來了?!”司徒熠一直聽話地等候在外,見?聞岳與玉折淵雙雙出來,唯獨不見?洛羽人影,急道,“羽妹呢?她怎麽沒有和你?們一起出來?”
“他稍後就出。”玉折淵伸手貼了一下聞岳的額頭,眉頭越蹙越緊,“我帶阿岳去雲雨閣,任何人不得打擾。”
司徒熠這才發?現聞岳情況不對:“好!我送仙君與師尊過?去!”
赤焰刀在空中劃過?一道流火,司徒熠站在刀尖,擔憂地回頭觀察聞岳的情況。
聞岳眉尖黑氣缭繞,整個人癱在玉折淵懷裏,連站都站不起來。
他滿面潮紅,眉頭緊皺,睫毛無助地顫抖,嘴唇竟然變成了豔麗的殷紅色,看上去痛苦又詭豔。
而一向淡定、山崩于頂而不形于色的仙君,居然眸色沉郁,眉間罕見?地顯出幾分?焦躁。
聞岳一直胸口起伏,劇烈喘息,猶如溺水的魚。司徒熠看了幾眼,不敢再看,見?雲雨閣到了,立即催動赤焰刀飛向下方。
“砰!”
玉折淵将聞岳帶進屋,立即阖上門。
“這段時間內,凡有擅闖碧竹峰者,殺無赦。”門內傳來玉折淵壓抑而低沉的聲音。
“是,”司徒熠一個激靈,“仙君若有需要?,請随時叫我。”
“不用。”玉折淵道。
司徒熠直覺不該留在此處,心裏又記挂洛羽,見?玉折淵沒有吩咐其他事,立即禦刀趕回摘星閣。
待門外徹底安靜,玉折淵手指一動,朝四周連打出十?張金色符箓,将整座暖閣徹底封閉,這才脫下鶴氅,将聞岳安置在紅木矮床上。
玉折淵為聞岳褪下外袍與靴子?,發?覺聞岳的衣袍全都濕透了。他的體溫高得不正常,碰一下都燙手,冷汗順着鬓角流下,路過?頸窩,沒入胸襟,整個人都濕漉漉的,像是正在經歷什?麽非人的煎熬。
“阿岳,張口。”玉折淵從乾坤袋中掏出瑟瑟發?抖的碧血蛇王,捏住它的七寸,逼碧血蛇王吐出一粒鮮紅的內丹。
他将內丹放到聞岳唇邊,發?現聞岳的唇色竟比內丹還要?鮮豔,帶着灼人的熱度,急促地呼吸着。
玉折淵眸色一暗,将內丹喂了進去,又捏住聞岳的下巴,幫他吞服。
兩人在床榻上盤膝而坐,皆只着一身薄薄的單衣。玉折淵咬破食指,以血畫符,甩在兩人周圍。随即,他伸出兩指,連點聞岳十?八要?穴,掌心對準聞岳的胸口,狠狠一按。
“噗——”
聞岳張口,吐出一大口黑血。
這口血吐出,他面上的酡紅立即散去些許,混行的經脈略微平息下來。
可?是還不夠。
碧血蛇王內丹可?解碧血蛇毒,但最多能保聞岳不死,并不能讓他免于情/欲的折磨。
玉折淵預料中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
玉折淵定定地看着聞岳,喉中腥甜湧動,胸口一片冰涼。
片刻後,他單手撐榻,竟忍不住彎腰,也噴出一口血。
沒有靈力?的代價就是,他只能啓用魂術幫聞岳解毒。
而魂術對于任何人都傷害極大,他方才竟然沒有思考利弊得失,直接用了出來……
玉折淵不得不承認,好像有什?麽,在逐漸失去控制。
“疼……難受……”
聞岳忽然呓語出聲。
他并沒有醒過?來,還在欲海中沉浮,連聲音都透着痛苦。
“那我幫你?好不好?”玉折淵面色煞白,聲音喑啞,眼底起了一片血絲。
他盯着聞岳,輕聲道:“只用手,一會兒就好。”
聞岳似乎聽到了什?麽,下意識搖頭。然而,他的身體像是灌了鉛,腦袋重若千斤,壓根做不出明顯的動作。
玉折淵:“阿岳答應了?”
他沒有等到聞岳的表示,理所當然地認為聞岳默認了。畢竟他們是名義上的道侶,做點什?麽很正常。
何況,此毒不解,聞岳便要?一直遭受煎熬,于修行不利,甚至埋下病根。
玉折淵伸出手,指尖竟然有些顫抖。
然而他還沒碰到聞岳,聞岳忽然擡起胳膊,打掉了他的手。
“啪。”
玉折淵呼吸一窒,心髒如同被針紮了一下。
……他是不是認錯了人?
以為他是別人,不是玉折淵?
玉折淵觀察片刻,重新按住聞岳的手,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強硬地與他五指緊扣。
“阿岳,是我。”玉折淵沙啞道,“別怕。”
……
聞岳已?經精疲力?竭,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極度的痛楚與極致的歡愉同時在腦海中炸開,有什?麽再也無法掩飾,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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