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們和離吧

聞岳提前準備好搜魂材料, 趁夜深人靜,再次避開衆人來到藏書?樓。

深夜的藏書?樓格外寂靜,明火符發出明亮的光芒,将?整座小樓染上?一層幽黃的光暈。

樓外霧氣依舊呈濃郁的白色, 并無?晝夜之分。

聞岳不?敢多呆, 徑入一層後, 找到白天呆過的書?架,仔細端詳了一下書?籍的位置, 确認與記憶中別無?二致, 這才伸手抽出《十大魂術》,翻到沒有看完的那一面,飛快地将?魂術撰拓到帶來的宣紙上?, 再抹平書?頁,将?《十大魂術》放回原處,禦刀來到碧竹峰半山腰的一處洞穴中。

碧竹峰靈氣充沛,多靈泉洞府。這是?聞岳熟悉地形時發現的一個小山洞, 掩藏在林海深處,被?重重藤蔓遮住洞口,乍一看無?法容人進入,只?有撥開藤蔓走進去, 才會發現其間寬廣,別有洞天。

聞岳當?時好奇,進去看了看,沒有和任何人提過。

此?番搜魂,卻剛好用到此?處, 既能?避人耳目,也是?施展搜魂術要求的“背風之處”。

一炷香後, 聞岳憑借記憶找到洞穴,收刀落地,撥開一人高的雜草與藤蔓,矮身鑽入洞穴之中。

他打出幾道明火符,周圍猝然一亮,顯出長滿山蕨的岩壁與奇形怪狀的山石。

聞岳深吸一口氣,從乾坤袋中掏出準備好的朱砂、明燭、三黃,又取出小缽與藥杵,将?朱砂研磨成粉,與三黃混合,點燃明燭,用特殊的方法燒制粉末至青黑色,再按照《十大魂術》中的記載,将?粉末撒在洞穴不?同地方,形成一個密閉的搜魂空間。

接着,他從衣襟裏?取出被?折疊成小方塊的宣紙,攤開,默念數遍咒語,直到熟記于心。

最後從乾坤袋中掏出魂魄之物——一沓原主留下、他從未碰觸過的魔界符箓,懸空放在陣中央,成為陣法八方彙集之心。

做完這一切,已然到了子時。

聞岳手心汗涔涔的,神經一直高度緊繃,額角也被?汗水打濕,愈加顯得鬓如鴉羽,面容冷白。

一片昏暗的靜默中,他啓唇,無?聲?地念出咒語,像是?在等待未知的宣判。

然而,足足一炷香的時間過去,整個搜魂陣卻沒有一丁點兒反應。

Advertisement

是?魂咒念錯了?還是?什麽別的原因?

聞岳的心髒仿佛被?一張網縛住,越收越緊,幾乎産生了窒息的感覺。

整個人仿佛一枚用細線吊在空中,搖搖欲墜,随時都會斷掉。

他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又檢查了一遍施術材料與魂咒——看上?去并未弄錯。

聞岳打算再試一次。

他竭力平複心跳,将?冷汗摸在黑袍上?,再度檢查粉末的擺放位置,對?着宣紙将?魂咒确認了一遍又一遍。

這一次,咒語過後,陣法終于有了反應!

只?見微末之風忽而平地卷起,吹動青黑色的粉末與灰白的符箓,形成一個暗色漩渦。

那漩渦自下而上?地騰起,越卷越大,越來越猛,周圍草木拔起,岩石亂滾,連堅硬的山壁都發出了破裂的噼啪聲?。

“砰——”

漩渦中央忽然傳來一聲?炸響,灰霧潰散,将?魔尊留下的符箓絞碎成渣。

灰白色的碎片天女散花一般從天而降,仿佛黑夜裏?下了一場雪。

——魂滅之兆!

聞岳眼前一黑,系住最後一絲希望的細線啪一聲?,被?風吹斷了。

他像是?從萬丈高空墜落,預見自己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又如同陷入無?底的深海,身體灌了鉛般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自己被?鹹濕厚重的海水徹底淹沒……

該怎麽辦?

魔尊已經死了。

難道他要一直困在這具身體裏?,背負原主的責任與義務,做一個永遠沒有人知道的替身?

那他算什麽?又該怎麽面對?玉折淵?

四周重新安靜下來,青灰色的粉末混合符箓的碎屑,撒的到處都是?。遭受無?妄之災的草木碾碎成泥,留下的裂痕的山壁将?永遠帶着傷口。

一片狼藉中,聞岳忽然體會到了一絲絕望之意。

縱使設想過這種最糟糕的結果?,但親身證實這一點,失去最後一絲希冀,還是?讓聞岳不?堪重負,再度到了崩潰的邊緣。

他草草收拾現場,渾渾噩噩地禦刀飛回雲雨閣,推開房門的剎那,發現一道人影立在床邊,正回首望向他。

竟是?玉折淵。

那一瞬間,聞岳産生了想要轉身逃跑的沖動。

是?最後一絲理智絆住他,聞岳才沒有走,硬生生将?自己釘在了原地。

然而他疲倦的神情實在遮掩不?住,聞岳露出一個近乎苦澀的笑容,沙啞道:“仙君怎麽在這兒?”

“睡不?着,我就來找阿岳了。”玉折淵聲?音溫柔。

夜裏?雲雨閣只?留了幾盞風燈,燈火昏昧,暈染了黑暗似的,玉折淵其實沒有看清聞岳的神情。

他聽出聞岳嗓音的沙啞,只?道是?聞岳剛知道某個結果?,心裏?百感交集。于是?主動上?前一步,輕輕抱住了聞岳。

聞岳:“……”

明明是?一個輕柔的、曾經會讓他心跳加速的擁抱,此?刻,聞岳卻感覺玉折淵仿若那張縛住他心髒的網,用力地勒住他,光是?碰一下都鮮血淋漓。

他實在沒有力氣,給不?出任何回應。

只?是?站着,就覺得自己快死了。

玉折淵敏銳地察覺到聞岳的僵硬,松開手,這才發現他的臉色不?對?。

“……阿岳,你怎麽了?”

“沒什麽,”聞岳低聲?道,“夜深了,仙君快回去睡吧。”

“……可是?我睡不?着。”玉折淵聲?音輕柔,一字一頓道,“沒有阿岳陪着,我會做噩夢。”

聞岳疲倦至極:“我剛練刀回來,身上?髒。”

玉折淵:“我怎麽會嫌棄你。”

玉折淵說完,去捉聞岳的手腕——往常他連拉都不?用拉聞岳,甚至連一個暗示的眼神都不?需要,聞岳便能?知他所想,為他做任何事。

然而,他握住聞岳的手腕,卻感到聞岳手臂緊繃,似乎在抗拒。

“……你不?願意?”玉折淵的聲?音冷下來。

聞岳:“……我只?是?想靜一靜。”

“屋內有凝神香,仙君可以用我前兩天找的安神咒助眠。”聞岳道,“我和阿熠試過的,很有用。”

“可是?對?我沒用。”玉折淵道。

“仙君還沒試過吧,為什麽不?試試呢?”聞岳道,“還是?你需要血祭?”

說完,聞岳掏出閻羅刀,手腕一翻就要割破自己的手指,被?玉折淵伸手一擋,長刀“哐當?”一聲?砸落在地上?。

“不?用。”玉折淵盯着聞岳,琥珀色的眼眸中醞釀起一場風暴,“……我不?要沒用的東西。”

聞岳心髒銳痛,玉折淵卻不?再看他,拂袖而去。

聞岳一個人站在原地,如同一只?沒有生氣的木偶。

好一會兒,他才動了一下,彎腰撿起刀。

他慢慢地走到床邊坐下,捂住胸口。

好疼。

像是?空了一個洞。

聞岳手指掐在雲錦被?中,心想,他終究傷到了玉折淵。

這是?他穿書?以來,兩人第一次吵架。

往常,魔尊和仙君肯定連架都不?會吵得吧。

他因為無?法控制自己,傷害到了無?辜之人。可倘若繼續錯下去,不?論對?自己還是?對?玉折淵,都是?不?公平的。

聞岳逼自己冷靜下來,試圖進行客觀的分析。

一些瘋狂的想法卻逐漸成型,仿佛飲鸩止渴一般,紮根在他的腦海裏?。

如果?……

如果?他說出真相,告訴玉折淵自己是?魂穿之人,且不?說他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住,仙君知道魔尊已逝,會不?會想不?開,随他而去?

畢竟原著的描寫中,玉折淵一直與道侶“同生共死”。司徒熠也說過,仙君不?能?沒有魔尊,他們是?彼此?的命。

那麽“和離”呢?會不?會好一點?

倘若他提出“和離”,玉折淵必然會傷心甚至怨恨他,但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

恨比愛長久,這是?他最後一點私心,他不?希望玉折淵出事。

萬一還有那麽萬分之一的希望,他的搜魂術弄錯了,魔尊還活着或者能?夠轉世,在他想到辦法回到現世,至少換個身體前後,魔尊說不?定還能?回來,和仙君解釋這一切。

如果?有那一天,他們一定會重修舊好。

那麽唯一的惡人,就讓他來當?好了。

……

不?遠處傳來玉折淵的咳嗽聲?,聲?音越來越烈,聽得聞岳心裏?一緊。

聞岳耗盡最後的自制力,才沒有過去探望。

好一會兒,咳嗽聲?漸漸小下來。

聞岳沉默良久,從袖中掏出一張昏睡符,拍在了自己腦袋上?。

可惜,昏睡符只?能?讓人睡着,不?能?阻止人做夢。

聞岳陷入一些零散沒有邏輯的噩夢,一會兒夢見玉折淵倒在血泊中化作一具白骨,一會兒夢見玉折淵得知魔尊已死,一劍殺了他後殉情而去。

他在夢裏?也不?得安寧,還要費盡心思?地編織一個又一個謊言。

什麽“左右護法希望他回魔界主持大局,他不?想再呆在碧竹峰”、“時間長了感情變淡,我好像不?那麽喜歡你了”……

不?論說出真相兩敗俱傷還是?編織謊言促使和離,好像每一條路都是?死路,令聞岳痛不?欲生,不?知該如何抉擇。

紛亂冗雜的夢境猶如一幕幕荒誕的話劇,最後一個場景停留在雲雨閣,他正睡在的這張紅木矮床上?。

“你不?是?魔尊……”夢裏?玉折淵站在床邊,唇角流血,眼中滿是?恨意,“把我的道侶還給我!”

他祭出何辜,寒光一閃,朝聞岳心口刺去!

“啊——!!!”

聞岳從噩夢中驚醒,猛地坐了起來。

此?時還未天亮,周遭一片黑暗,唯有屋外風燈豆大的光芒跳躍閃爍,落下光怪陸離的幢幢鬼影。

聞岳驚恐地發現,一個人坐在床邊,正垂首看着他。

“……仙君?!”

玉折淵白衣單薄,一宿未睡,面色蒼白到有些發青,眼睛卻像是?深不?可測的湖水,一直凝望向聞岳。

“是?我,我還是?睡不?着,所以來找你。”玉折淵輕聲?道,“阿岳做噩夢了嗎?”

聞岳說不?出話來。

玉折淵的眸子極美,認真凝視人的時候,往往會讓人産生一種幾乎要溺斃其中的錯覺。

聞岳卻感到了窒息,還有一絲說不?出道不?明的、混淆了噩夢與現實的恐懼。

“我們不?要吵架了好不?好,”玉折淵似乎沒有發現聞岳的不?對?,捉住聞岳的手腕,嘆息一般道,“我真的很難過。”

“……好。”

“阿岳還在生我的氣?”

“……沒有。”

“我給你倒點水喝吧。”

玉折淵說完,走到桌邊,拎起白玉茶壺,真的開始倒水。

聞岳狂跳的心髒這才略微平息少許——剛才他醒來後見到玉折淵,還以為自己身在夢中。

在聞岳的視覺死角裏?,玉折淵提起玉壺,傾瀉壺身的同時,袖中掉落一顆極小的白色丹藥,落入茶杯,轉瞬消失不?見。

——吐真丹。

玉折淵垂下睫毛,幾不?可察地晃了晃茶杯。

其實他不?想把這種手段用在聞岳身上?的。

可這段時間,聞岳過于反常,不?論怎麽哄、怎麽親近、甚至他都授意洛羽讓聞岳得知魔尊“已死”,不?必再有任何疑慮與後顧之憂,像以前一樣聽話和喜歡他就行了……

為什麽他還是?不?高興?甚至還開始躲他?

玉折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煩躁。

吐真丹可以讓人說出心裏?最真實的想法,把一切暴露人前。

尤其是?第一句話,代表了此?人心裏?最強烈的欲望。

如果?他說喜歡我……

玉折淵想,那他可以原諒聞岳,讓他繼續留在自己身邊。

玉折淵掩袖倒茶,一時間,房間裏?只?能?聽到水落茶杯的聲?音。

聞岳呆呆地望着玉折淵的影子,那些瘋狂的想法藤蔓一般在心底生長,壯大,化作一顆劇毒的植株,纏繞住他的五髒六腑。

絕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想,不?論如何,他不?能?再扮演魔尊了。

玉折淵坐到床邊,将?茶杯遞給聞岳。

聞岳接過,目光從清澈的溫水上?一掠而過,壓根沒有懷疑,舉杯一飲而盡。

溫水順着喉嚨下去,産生微醺的熱意,聞岳感覺心髒莫名開始加速跳動,手心出了一層汗,整個人如同喝醉了般七情上?頭。

掩埋在內心深處的各種想法混雜融合,在腦海中湧動叫嚣,亟待找到一個宣洩的出口。

怎麽回事?

……他終于瘋了嗎?

聞岳愣愣地垂頭,看自己手背的青筋,一下一下明顯地跳動。

冥冥中,那顆毒株伸出長刺,穿破他的喉嚨,控制了他的聲?腔。

玉折淵蠱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阿岳想對?我說什麽?”

“我們……”聞岳聽見自己不?受控制地說,“我們和離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