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困獸猶鬥

“罪首!!!罪罪罪罪……罪首啊!!!”

審官判官屁滾尿流跌跌撞撞沖進議事廳,滿身塵土斑斑血跡,好不狼狽。

“慌慌張張做啥?!天要塌下來還是安怎?”

狂龍揮開旁邊搖扇的女人,不耐煩地從涼榻上撐起半個身子。

“罪、罪首啊不好啰,羽人枭獍私自殺人出逃,三罪首也被他殺了!!!”

“啥?!”正忙着啃西瓜的破玄奇把瓜皮一丢:“滿江紅真不頂用,這麽容易被一個小破孩幹掉!”

“羽人枭獍?羽人枭獍!”狂龍摸着下巴回憶了一下,恍然拍手道:“啊,不是我那個幹兒子?他殺了滿江紅?真是,真是……”

狂龍說着說着,肩頭開始顫動起來:“真是好讓我傷心啊嗚嗚嗚……你們講,他怎麽可以殺老三!他殺老三,就像砍掉我的手,我好疼好疼……”

判官在旁邊補充了一句:“就是就是,這個狼崽子,他還殺了他的娘!”

“啊!”狂龍捂着心口踉跄踉跄轉了幾圈,一把鼻涕一把淚抽抽嗒嗒:“人倫慘劇啊!沒天理啊!罪惡坑居然發生這種事,我身為罪首心都碎了!碎得嘩啦啦活不了啊!”

狂龍仰天長嘯,震得周圍塵土漫天。

破玄奇扶着狂龍又是幫忙順氣兒又是拿袖子給他擦淚擦鼻涕:“老大仔,麥傷心麥傷心。”

狂龍勾着破玄奇的脖子:“破玄奇,你講,我這個罪首是不是很失敗?嗚嗚……可憐的滿江紅,可憐的嬈女霏霏……”

“老大仔,不關你的事,是滿江紅太沒用,竟然還讓那個小破孩逃走!”

“對啊,堂堂罪惡坑三罪首敗得這麽慘真是削我的臉面,我感覺我的臉被人踩得很疼!”

破玄奇拍拍胸脯:“老大仔你放心,讓我去追那個鳥人枭獍,絕對給你讨回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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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龍停止抽泣,瞪大眼睛湊近了盯着破玄奇,直盯得他發毛。

“你該不會是想趁機出去找號昆侖吧?”

破玄奇立刻跳起來:“我根本沒想過這件事!”

“是嗎……嗯,算咯。”狂龍甩甩腦袋,綠油油的辮子被甩到胸前:“孤獨缺咧?”

“禀罪首,孤獨缺他……他……”

審官抖了抖,硬着頭皮如實禀告:“他醉得不省人事……”

“醉了?早不醉晚不醉偏偏這個時候醉,你們講他為什麽會醉?”

“這……罪首……我們也不知……”審官抖抖索索。

判官充分發揮了罪惡坑落井下石精神,壯着膽子說:“罪首,也許孤獨缺是故意喝醉,這樣就沒人能讓他去追擊羽人枭獍了。”

“哦,原來是這樣。”狂龍抓着自己的辮子一臉痛心疾首:“連阿缺也敢削我的面子,你們說我該怎樣辦?”

“罪首,不如派人将孤獨缺抓起來審問!說不定羽人枭獍殺人就是他指使的!”

“可惱啊!”狂龍一掌拍碎了面前的桌子:“很好,你們兩個去把阿缺抓起來,記住要抓活的,他是罪惡坑元老,如果他也死了我會更難過,讓我難過,你們就自己謝罪~~~~~”

“這這這這這……罪首,我們不是他的對手。”

“嗯?!他不是醉得不省人事一團爛泥,連個醉漢也抓不到要你們來做什麽?”

狂龍一腳踹飛判官。

破玄奇搖頭晃腦想了半天,總算想起主題:“老大仔,那個羽人枭獍怎樣辦?”

“嗯……派兩批人輪流追,追到他掉毛飛不動為止。”

審官悄悄看一眼判官被踹飛的方向,抹了抹一頭冷汗:“對了,罪首,羽人枭獍的小妹風千雪被押在地牢,三罪首生前懷疑她包庇羽人枭獍私自把他放走……該怎樣處置?”

狂龍扶額作傷感狀:“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居然有這麽多人不把罪惡坑的規矩放在眼內。風千雪是吧?好好修理!”

“是。”

沒完沒了的毒打已持續三天。

風千雪虛弱地喘着氣。

就算有內功也不可能在這樣的折磨下繼續生龍活虎。

本以為最多關兩天就能想辦法出去,但羽人枭獍殺死三罪首,使得她的處境一下子惡化到極為不利的程度。

挨打也就罷了,負責行刑的判官特意吩咐不能打臉,不禁讓她心頭蒙上一層陰影。

兩指粗的鞭子毒蛇一樣扭動着落到身上,肆意的辱罵聲響徹地牢。

猛然一鞭擦過太陽穴,兩眼一黑,再度失去神智。

視線再恢複清明時,一顆亂蓬蓬的腦袋在眼前晃來晃去。

“喲小丫頭,很硬氣嘛。”

刺鼻的酒氣熏得她本能往後縮了縮,借着火光看清面前之人。

“孤獨先生?”

“哈。”

孤獨缺轉了轉脖子。

“跟那個酸書生一樣,滿口先生先生,文绉绉最沒勁。”

“先生不會是來探監吧。”風千雪趴在地上掙紮幾下,發現自己連爬都爬不起來,索性原地趴着不動。

“禁閉啦禁閉,那條肖龍說是罪惡坑世風日下,這幾天罪惡坑都在集體閉門思過,連肉也不準吃。我嘛,管教不嚴,被擡到這關禁閉。”

……倒像是狂龍的風格。風千雪抽了抽嘴角。

兩人的牢房雖然只隔着鐵栅欄,但燈光昏暗,孤獨缺看不太清她的表情,錯以為她在笑:“喂,你還笑得出來。羽仔這次真正闖大禍,我看你會被連累死。”

風千雪貼着地面,只覺得涼氣刺骨。

“不然還能怎樣?我現在還沒本事可以殺出罪惡坑。”

“啧啧,你那個師傅也很會藏私,這麽多年了你還是沒成氣候。”

孤獨缺灌了一口酒:“同時開始學武,你們兄妹也未免差的太遠啰。”

“……你的批評我牢記在心。”

風千雪每說一句話都是一種巨大消耗,說完這一句幹脆不再開口。

卻聽孤獨缺自言自語道:“那個小子自閉又沒趣味,外面的江湖可是很亂……哼,我在這操心什麽……。”

風千雪閉着眼睛低聲接了一句:“總比在這兒好。”

孤獨缺扔下酒瓶,默默看着瓶子滴溜溜滾遠。

良久,翹起二郎腿躺下:“也是。”

地牢環境自然不好。

陰冷潮濕,容易滋生毒蟲。

這一夜沒繼續行刑,風千雪疲憊地閉目養神,醒醒睡睡,極不安穩。

暗夜貓頭鷹叫聲更添凄涼,她倏然睜眼,看到面前長身獨立悠悠搖扇的廢儒。

“當此處境尚可安睡,吾該贊你好膽魄或者缺心眼呢?”

……你從哪裏看出我“尚可安睡”。

風千雪虛弱地想。

“師尊是來探監嗎?真多謝了。”

“也算是吧。”

廢儒搖了搖扇子:“你可知狂龍允準判官建議,要把你賞賜給罪惡坑的男人随便處置?”

——實際上狂龍說的是“随便你們耍”,不過廢儒一向保持着儒門式的婉轉,沒把話挑明,但也足夠讓風千雪明白他的意思了。

風千雪一愣,擡起臉看了他一眼,并沒有顯得很恐懼。

她早就隐隐猜到可能會變成這樣。

自己這張臉說不上什麽絕色美女,有點姿色而已。在男女比例嚴重失調的地方,這點姿色也足夠被人盯上。

罪惡坑是什麽地方?發生這種事真不奇怪。

該怎麽辦?能怎麽辦?

她發現自己一時沒有什麽辦法,腦中靈機一動,重新對上廢儒的雙眼。

“師尊只是來告知這件事嗎?”

廢儒自然不會告訴她自己抱有怎樣的期待,笑得很是虛假:“師徒一場,總該善意提醒。”

“除了提醒沒別的?”

“哈。”

廢儒忽然覺得失望了。

袖袍一翻,扔下一只瓷瓶和一把匕首。

“此刀見血封喉,此藥乃天下奇毒,小小一點劑量足以腐蝕五髒六腑。怎樣使用,随你之便。”

地牢中一時陷入死寂。

“咳咳咳。”隔壁牢房忽然響起幾聲咳嗽:“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師傅勸徒弟自殺保清白,真不愧是儒門出身。”

“哈,吾只是給她一種選擇,如何做是她的自由。”

廢儒不以為意,拂袖而去。

風千雪仍趴在地上,不聲不響,眸光逐漸黯淡。

孤獨缺有點煩躁地坐起來:“喂,丫頭,你怎樣想?”

風千雪低聲道:“貞|潔和性命相比,哪一樣比較重要?”

“……”孤獨缺發現自己沒法回答這個問題。他不是女人,更沒有養女兒的經驗……正常情況下男人又沒什麽貞|潔可言。

風千雪卻自己接了下去:“當然是命比較重要。”

說着說着就開始輕笑。

孤獨缺心頭一跳。就算她這麽說了他還是覺得要出事。以直覺判斷,他認為風千雪不像是喜歡乖乖被男人玩弄的丫頭,雖然倆人根本沒怎麽來往過。

風千雪閉着眼睛,努力平息着心中各種激烈情緒。

說真的,這一刻她真有點想報|複社會。

匕首和□□麽,除了自殺之外還可以拿來防防身,或許廢儒是想教|唆她拼死一搏也說不定;但她清楚自己的斤兩。頂多拉幾個妖道角陪葬,完全不能解決問題。

她疲憊地睜開眼,伸手把藥瓶捏在手裏。

上輩子,爸媽曾對她說,你是很倔很硬,但一個人的倔強要用對地方,否則就是瞎鬧騰純傻帽。

孤獨缺立刻緊張起來,提起內力随時準備沖過來救人。

“喂喂,麥亂來哦!想開一絲拉,你娘那樣不也……”

話到嘴邊,說不下去了。

變成第二個嬈女霏霏也不值得光榮。

他心想大不了拎着這丫頭殺出罪惡坑算了,免得羽仔将來埋怨他見死不救……啧啧,真是,徒弟惹麻煩,為什麽連徒弟的妹妹他也要管,真不符合孤獨缺的缺德個性。

風千雪扶着牆慢慢坐起身:“放心,我才不會輕易去死。”

言罷,一口咬開藥瓶蓋子。

“阿雪,阿雪……”

少年在昏迷中聲嘶力竭的喊着。

身着異族服飾的男子聞聲詫異轉身走近,查看他的狀況。

“竟然恢複過來了……真真命硬。喂!你的病人好似有起色,自己來看看。”

門外抽水煙的玄衣男子敲了敲煙管,慢吞吞進入草廬,不冷不熱道:“不是病人,是可疑之人。”

“随你怎樣講啦。”

玄衣男子玉面黑發,眼角一處黥印煞是引人注目,配合着他冷漠的眼神,令人有些害怕。

“年紀輕輕能有這種根基也算少見……看他的裝扮與刀法,不像西苗人啊。”

男子一邊給少年把脈,一邊自言自語。

“我看你是卧底太久,弄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

“小心駛得萬年船。”

喂藥,施針,灌真氣,封鎖功體,一氣呵成。

黥面男子做完這一切後,沉思一會兒,道:“所有計劃布局至今,已到節骨眼,吾實在分|身乏術,還是請忠烈王調查吧。”

異族男子點點頭:“我盡快知會那邊。”

“吾必須離開,這個少年人先放在這裏,勞你照看。”

異族男子郁卒地嘆了一口氣:“看來我不用擔心你将來變不回慕少艾了。”

“哦?”

“這種理所當然給我扔麻煩的作風,真是深刻到骨頭。”

“哈哈……”

“麥笑。與其看認萍生笑,我寧願看慕少艾哭。”

“如果你是稱贊吾的演技與‘認萍生’的成功,吾就毫不客氣的接受啰。”

異族男子幹脆扭過頭:“厚臉皮這一點,也是深刻到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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