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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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誠,我們算是老相識了,就開門見山吧。有人看到你在事發前和石冰玉在小樹林裏說話,有這麽回事情嗎?”張長安不露聲色地問。
其實在心裏早就推演過了,沒法否認的事情,徐明誠都承認,但所有的事情到他為止,絕不能牽扯出章蘭芷,因為他要保護她,唯有她,才是他生的全部意義。“是的,我們是在學校的小樹木裏見過面。”
“能告訴我們當時你們都談了些什麽嗎?”
“談了些考大學的事情。”
“能再具體一點嗎?”很顯然,張長安對這樣的回答并不滿意。
“就是談了一下考上江南理工大學申請獎學金的事情。”徐明誠說完,心裏“咯噔”了一下,心想張長安肯定要追問這消息的來源,他又不能把問題引向章蘭芷,這如何是好?他感覺到自已出汗了,這不是一個好征兆,他想到了前不久在學校的櫥窗看到了DDN礦業集團贊助江南理工大學與光明中學的新聞,他計上心頭。
“這個申請江南理工大學獎學金的事情,你聽誰說的?”果不其然,張長安開始順藤摸瓜。
“我從報紙上看到的消息。”徐明誠料到張長安必定要問什麽報紙,哪天的報紙,所以,故意說得模模糊糊。
“什麽報紙?哪天的報紙?”
“我記不大清了,就在學校的櫥窗裏的,大約是5月份的吧。”
“你去把學校櫥窗裏的4月份到今天的報紙都調出來,查看一下關于贊助江南理工的新聞。”張長安對助理說。
“你先回去上課吧,有什麽消息我們會找你的。”張長安對徐明誠說。
當徐明誠走到門口的時候,張長安叫住了他,這是當年他在部隊的時候他的連長告訴他的欲擒故縱之計,“今天多雲,氣溫15-25℃,東南風2到3級,你怎麽還出汗了?”他淡淡地問。
徐明誠心頭一怔,這個老狐貍,到底還是給他發現了額頭上細細的汗珠。“我緊張。”
“你緊張什麽啊,人又不是你害的!”
徐明誠料定張長安會這樣問,“被警察盤問,還不緊張的人,一定有嫌疑。”
這并不是張長安想要的回答,張長安知道這樣繞來繞去的,沒有什麽結果。
張長安話鋒一轉,“徐明誠,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每一個案子都有你的影子?孫安邦失蹤案,唐納德被害案,還有石冰玉案,你都牽涉其中,你如何解釋?”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這完全是哀求式的提問,不但把自已的無能徹底暴露給了對方,也給了對方自證清白的機會。
這個問題出乎徐明誠的意料,“這只是巧合,我只能這麽解釋,如果你們有證據的話,我也不可能站在這兒,這樣和你說話。”
張長安直盯着徐明誠的眼睛看,徐明誠并不回避,但他把焦躁調到遠處,張長安的臉只是一個模糊的物體。張長安看了幾秒,終于把目光從徐明誠的臉上移開,他已經确信在徐明誠臉上他發現不出什麽線索。他心想,要是徐明誠真的與案件無關呢?
“你說說看,到底是誰讓石冰玉懷孕的?”
“不知道。”徐明誠想了想說。
“會不會是顧星光做的?”
“我真的不知道。但客觀來講,應當不是顧星光做的。”
“何以見得?”
“顧星光喜愛石冰玉,人盡可知,但顧星光追求的是愛情,不是占有。再說,他近一年主要興趣已經轉移到足球和圍棋上來,功課還還不錯,考個普通大學還是有指望的,現在,學習時間已經很緊張了,他沒有時間和石冰玉談情說愛、做那些事,石冰玉更是沒有。”
“你覺得會是校外的人做的還是校內的人做的?”
徐明誠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張警官,你就不要為難我了,這種事情,怎麽能瞎猜呢?”
盡管心有不甘,還想再問點什麽,但張長安已經心意疏懶了,“徐明誠,你先回去,想起什麽情況,再向我們反映,希望不會影響你的學習。”張長安略帶歉意地說。
徐明誠前腳剛走,張長安的助理就回來了,“張隊,我查到了,在5月1日出版的《江都晚報》上頭版刊登了‘DDN礦業集團贊助江南理工大學與光明中學’的新聞。”張長安思忖,這麽說,徐明誠并沒有撒謊。“你查了DDN礦業集團的老板是誰嗎?”張長安話一出口,便猜到助理肯定沒有查。不料,助理回答:“查了,是江中秋。”“你覺得有沒有必要會會這個江中秋的?”張長安又問,“沒有必要,并沒有證據表明江中秋與這個案子有關系。”張長安想想,也是。
盡管張長安并沒有來找過江中秋,但江中秋已然作好了應對準備。他已經想清楚了,他最多也就是個□□罪,石冰玉的死和他并沒有關系,他也沒有理由為石冰玉的死負責,石冰玉的死就是個意外。就是這個□□罪,他也不想承認,因為被害人已經死亡,警察沒有口供,也沒有證人、證據,總不至于要抓人吧。但是,聽說DNA技術飛速發展,如果警察保留了胎兒的DNA,那麽,往後還是個隐患。
其實,江中秋根本沒有想過要□□石冰玉,他喜歡的是章蘭芷這樣豐腴潤澤像含笑花一樣全然綻放、帶着糖果般甜甜的香氣的女子,而不是石冰玉這樣纖弱細瘦、帶着未長成少女乳腥味、胸部如花骨朵一樣沒有打開的小姑娘。他當時頭腦一熱,想借□□石冰玉之名要挾章蘭芷以迫其就範,其實整個過程,他都毫無感覺,罪惡感讓幾度想要放棄,他最後果真放棄了,沒有想到這次不完整的過程居然會使石冰玉懷孕。更沒有想到的是,千分之一的過敏概率居然會要了石冰玉的命。早知道這樣,他就不會煞費苦心、自作聰明地把石冰玉引向那條不歸路的晚宴,直接向章蘭芷表白好了,為什麽要迂回曲折、害人害已?可是後悔有什麽用呢?事已至此,追悔莫及。
感慨萬千,也許是冥冥之中上天要讓他江中秋事業一帆風順、感情崎岖坎坷。當年,他的初戀情人也是他的大學校友到他家裏來,自然樸素,必恭必敬,可是家裏不同意,他又不敢忤逆父親的意思——準确來說,他是離不開父親給他制造的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生活,他完全沒有必要為了一個鄉下的女子的所謂的心心相印的愛情而冒與父親鬧翻的風險。
在江中秋父親看來,一場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注定是不平衡的,也是不幸福的。盡管處于弱勢的一方承擔了更大的風險,在尊嚴方面做了諸多犧牲(因為尊嚴從來都是強勢一方的權利),但仍然不足以彌補雙方在經濟、社會地位以及由之而引發的社會關系上的巨大差異。
就拿江中秋來說,他與初戀情人分手,還可以找到和她一樣的甚至比她還要好的,但對初戀情人來說,情況就不一樣了,她幾乎沒有可能找到和江中秋一樣學歷與家庭出身的人了。其實江中秋也這樣看,只不過是借父親的名義說出來,就這樣,借助他父親惡名遠揚的“婚姻平衡理論”他和初戀情人分了手。
後來,江中秋結婚了,但還和初戀情人保持着關系,藕斷絲連,若即若離,初戀情人熬不過歲月流逝、幻境破滅的相逼,帶着身孕下嫁他人,生下個女兒,跟她姓夏。
一見到那個可愛的名字叫夏芳菲的小姑娘,江中秋的心便痛楚不已。這個白白嫩嫩像瓷娃娃一樣可愛得令人心碎的小姑娘居然根本不認識他,而是管一個穿着髒兮兮的工作服、胡子拉碴的漢子叫爸爸。那個漢子是市政水務的工人,他知道自已配不上夏芳菲媽媽,所以,生活中處處小心翼翼的,他知道江中秋是夏芳菲的親生父親,所以,每次江中秋來看望夏芳菲時,他便很知趣地加班去了。江中秋對他頗有好感,有次請他喝酒,他喝醉了,他站起來,指着江中秋說:“江中秋,我告訴你,我愛她們勝過你一千倍,每次你來時,我在外面是心如刀割、肝腸寸斷,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想殺死你千百萬遍!”說罷,大哭起來,江中秋心有恻恻、無言以對。
自那以後,江中秋再也不去他們家看望初戀情人和女兒,而是去幼兒園或是小學,現在夏芳菲上初中了,在育才中學。好些天都沒有看到夏芳菲了,江中秋直接把車開到了育才中學,車裏放着前些天給夏芳菲買的衣服,還有文具和幾千塊錢。他把車停在校外的一棵楓香樹下,給校長打了一個電話,然後靜靜地靠在楓香樹下等夏芳菲。
下課時,紮着馬尾辮的夏芳菲,遲疑地向他跑過來。她已經過了那種張開手臂呼喊着跑過來抱住他的年齡,“江叔叔,你怎麽來了?”她用墨黑的眼睛盯他,他趕忙避開,活到他這個年紀,最怕情深似海的凝望、純真如水的期待。他把東西一件件很車裏拿出來,交到她手裏,她一件件接過來,“江叔叔,你怎麽每次都帶那麽多東西啊?”她明知故問,江中秋知道夏芳菲就是想讓他自已說出來他是她的爸爸,他也是想說的啊,但是眼下……
“芳菲啊,叔叔這段時間比較忙,沒有能及時來看你,你不要生氣啊,你要好好學習,過段時間叔叔會再來看你,你需要什麽,可以給叔叔打電話。”夏芳菲轉身和他說聲“再見!”,他一回頭,她已經消失在人群中,他于悵然中抹了抹眼睛,居然抹出了幾絲長長的淚來。
六月。梅雨毫無止息的樣子,氣象臺的預報說出梅還須時日。
張長安回到了他的起點——太平橋派出所,還當所長,張長安依然是張長安,太平橋依然是太平橋,但三年過去了,物是人非,他又老了三歲,理想與抱負随風飄逝,徒遭命運戲弄一場。
其實,一個月前,他已經有了預感,因為局長鄭重其事和他談了一次,語氣非常誠懇,表揚多過批評,贊美勝過浮雲,頌揚了他三年以來除了勤勉努力之外再無多餘的功績,他知道,暌違三載的太平橋的萬家燈火馬上就要出現在他寂寞如斯的夜裏了。
兩天前,局長請他去昭關酒家的雅座吃了頓飯,他當時已經明白告別的日子來了。兩個人喝了一瓶昭關大曲,都有了些醉意。
局長說:“老張,我們都是帶過兵的人,你說軍人的天職是什麽?”
張長安有些不解地看着局長,“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是啊,老張,我舍不得你走啊,你都一把年紀了,不知道組織上是怎麽想的,唐納德的那個案子是不是意外都不好說,專家組認定為流竄搶劫殺人也不無道理,你的情殺推論也有幾分合理之處,但你頂撞了權威,專家組對你印象不好,要不是我在頂着,你怕是早就要調走了。”局長醉眼朦胧地看着張長安。
張長安不無難堪,“局長,是我無能,連累你了。”
“老張,快別這樣說,時也,命也,要不是石冰玉這案子,也就沒事了。這都什麽事兒?你說,即使找到了那個讓石冰玉懷孕的人,又能怎麽樣?石冰玉已經18歲了,即使把這個人定為□□罪,但與石冰玉的死也沒有必然聯系啊。”
這些張長安都知道,局長也知道,即使抓住那個人,又能怎麽樣呢?“老張啊,回到派出所,還得好好幹啊,千萬不要灰心,那2個案子,你如果還想查的話,就去查吧,我撥2萬的經費給你。”
“局長!”張長安握住局長的手,“謝謝局長的理解,唐納德的案子我還是堅持認為是情殺。”張長安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他扭頭看窗外,窗外的路燈透過淚水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派出所副所長已經把張長安的辦公室整理好了,還是以前的那間,牆上還有之間他用鉛筆寫的字“去意彷徨”,現在倒好,終于不用彷徨了。當年他走的時候,副所長還是警校畢業不久的學生,現在已經老成持重獨當一面了。他把工作安排下去,便點上一支煙開始思考如何繼續調查唐納德和石冰玉的案子。
張長安依據自己現有的刑偵理論,決定要把這幾個案子并案處理,因為這些案子中都有徐明誠的影子,當然,還有那個叫章蘭芷的老師也相當可疑。徐明誠在育才中學,孫安邦失蹤,孫安邦失蹤之前,徐明誠曾拜孫安邦為師學習圍棋,如果孫安邦的失蹤不是意外,如果孫安邦是徐明誠殺的,那麽徐明誠為什麽要殺死自已的老師呢?完全沒有理由啊,也許有不為人知的殺人動機呢。章蘭芷在光明中學讀書時,繼父陳華軍被火燒死,雖說事後認定是意外,但如果事實不是那樣呢?他一直對陳華軍死于意外的說法心存懷疑。徐明誠和章蘭芷在光明中學相遇之前,便已經各背人命,他們兩條線殺人,在光明中學合并成一條線殺人,唐納德是他們殺害的第一個,但是為什麽他們要殺害唐納德呢?殺人難道不需要動機嗎,無目的殺人嗎?這些殺人動機是張長安實在想不明白的地方,但是如果徐明誠愛着章蘭芷,唐納德求歡不成惱羞成怒□□了章蘭芷,自尋死路,就好理解了。還有,石冰玉的懷孕又是怎麽回事情?如果石冰玉被人□□,她為什麽不控訴這個人呢?或者說,她為什麽要保護這個人呢?盡管這個人與石冰玉的死并無直接聯系,但他到底是誰呢?他一邊提出疑問,一邊又根據自已的推理給出答案,他就這樣自問自答,困擾他多年的案子都迎刃而解了。他苦笑着搖搖頭,手上一件像樣的證據也沒有。
張長安忽然想到那天他訊問石冰玉繼父的時候,他告訴張長安石冰玉用什麽獎學金給她妹妹買了輛山地車。這個情況要核實,明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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