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來聊聊?”
能得到傅南岸這一句話,池照心裏一百個開心,又怎麽會覺得麻煩,收拾東西的時候特意把活絡油放在書包側面最好摸到的位置上,要用的時候随時能用。
下鄉各個科室都要派人,集合起來那就是一大隊人馬,第二天一早,一整個隊的醫護浩浩蕩蕩地在院門口集合,還有領導來給他們送行。
這自然少不了要拍合照了。
“那個高個子的學生你往旁邊站點,對對對,挨着傅教授。”攝影師指着池照讓他往手指的方向挪動,池照個子高,就這麽移動又移動,剛巧和傅南岸站在了一起,站在了一行人的中間,他還肩負起了舉牌子的任務,牌子上面印着五院的院徽以及走基層的口號。
拍照不是個容易的活,更何況是一大隊的人一起,誰有個小動作都得重來。攝影師來來回回折騰了半天,衆人的臉都要笑僵了,池照站在中央舉牌子,印象最深的卻是傅教授身上那淡淡的沉檀香氣,他沒忍住偷偷吸了一口,于是那若有似無的香味便長久地停留在了鼻息之中。
“最後一張,再來一張……好了!”
攝影師朝着他們比了個OK的手勢,池照這才發現自己舉着牌子的手都酸了,他活動着手腕把牌子還給負責人,旁邊的攝影師朝他眨了眨眼睛:“不錯啊小夥子,挺上鏡的。”
池照很禁誇的,笑着應了句:“主要是您照得好。”
攝影師把相機裏的照片調出來給池照看,一張張翻過去,池照在傅南岸旁邊站得規矩,只有一張,池照側目去看傅南岸,傅南岸也剛巧擡頭看向他的方向,相機捕捉到的瞬間,有種兩人是在對視的錯覺。
一瞬間周圍的喧鬧好似都不存在了,他們的眼裏就只有彼此了。
池照的心軟下去一塊,真心實意地誇贊起來:“您拍得真好。”
當然,這是池照才能注意到的細節,攝影師根本沒想到這層,按着按鍵很快就把照片翻了過去,池照連忙道:“您能把底片拷出來發我一份嗎?”
“那必須的,”攝影師點頭,“到時候照片我都會發到咱們群裏。”
池照又問:“所有的都有嗎?”
攝影師略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道:“放心吧,都有。”
看照片浪費了好長一會兒時間,池照上車的時候車上的位置已經所剩無幾了。前排剩下幾個位置是給領導和教授們的,他在後排找了個空位置坐下,結果過了一會兒,陳開濟走到了他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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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照問他:“你要坐這兒嗎?”
陳開濟看了他一眼:“這就是我的位置,我剛才是去上了個廁所。”
池照看到旁邊的位置上有個書包,沒想到正好是陳開濟的,兩人關系不那麽舒坦,他想說那我換個位置吧,話還沒出口,幾個老教授就陸續上車了。
“後排的幾個趕緊坐好啊,”領隊在前面招呼,“咱們車馬上就開了,大家都把安全帶紮好。”
如此一來沒什麽辦法,池照也就只能和陳開濟坐在了一起。
倒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尴尬,陳開濟一直低頭聊天,池照則偏頭看着窗外,兩人互不打擾,窗外的風景從高樓大廈變成了低矮平房,大巴車在一個服務站前停了下來。
領隊說:“大家都下來休息一下,咱們一會兒下高速,中間就沒什麽可以停車的地方了。”
“這麽遠嗎?”
“出來一趟真不容易!”
衆人一陣感嘆,紛紛下車透風去了。
他們要去的這個縣确實偏遠,要麽怎麽說是省級貧困縣呢,連高速路都沒通,池照跟着下車透了口氣,再上車的時候,正碰到攝影師跟他揮手。
“照片我都發群裏了啊,”攝影師笑着跟他說,“有幾張姿勢不好看的我沒放,你想要的話我單獨發你。”
池照自然點頭說好:“謝謝,我加您微信吧。”
兩人搗鼓一會兒終于把照片傳好了,中間又是嘻嘻哈哈打趣一陣,回到位置上的時候陳開濟也在,表情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和趙哥的關系很好?”
趙哥就是剛才那個攝影師,池照還沉浸在拿到和傅南岸合照的喜悅之中,他可太喜歡和傅南岸對視那張了,翻來覆去的看着:“也沒有,就是剛才麻煩他把剛拍的照片傳我一份。”
“你倒是挺會的,”陳開濟的眉心擰起一點,顯然不滿意他遮掩這樣的态度,“有這時間交際不如多學點習。”
陳開濟屬于那種比較傲氣的人,學習好家世也好,有點少爺脾氣,心理專業的年級第一,自然不太能看得上池照這種“外行人”,尤其見不得他在心理科混得如魚得水。池照不想跟他杠,沒意思,随便找了句話敷衍過去。
車很快重新上路,眼前又是看不到盡頭的路,大巴車上坐着很無聊,腿腳都伸不開,前排的同學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崂山白花蛇草水,據說特別難喝,于是幾人提議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
“先說好啊,”提議玩的那個女生笑眯眯地說,“誰輸了誰就喝這個,要喝一大口。”
這種游戲就是要人多了才熱鬧,閑着也是閑着,池照和陳開濟也半推半就地加入了這個游戲,池照原本是想做個陪跑的,哪知今天手氣不好,第一次就輸給了陳開濟。
池照願賭服輸:“真心話吧。”
陳開濟明顯是有意為難他,直接提問了個心理學的專業知識:“請你回答一下,羅森塔爾效應是什麽?”
好好的游戲剛開局就換了畫風,前排坐着的一個男生看不下去:“這是幹嘛呢,怎麽突然提問起來了?”
旁邊的女生也說:“就是就是,不要搞得這麽嚴肅嘛。”
衆人勸阻着,陳開濟那點脾氣更倔了起來:“玩不起?我要問的就是這個的問題。”
“沒關系,”池照并不生氣,“我知道這個,指的是教師對學生的殷切希望能戲劇性地收到預期效果的現象。”
這是心理學的專業名詞,池照前兩天看課本的時候翻到過,還算順利地答了出來,游戲進行了兩輪,池照再一次輸給了陳開濟時,陳開濟故技重施。
“場依存性是什麽意思?”
“爬梯實驗呢?”
這是偏向于理論的知識,池照沒學過,一下就被他問住了,猶豫了一會兒說“我不知道”,陳開濟的目的達到了,單手撩了把頭發,笑得挺得意的,傲氣:“你們臨床學生也不過如此,就這水平,來心理科湊什麽熱鬧?”
這話就有點不好聽了,前排的女生趕緊打圓場:“咱們換個問題嘛,這些東西池照他們又沒學,你這不是為難他嗎?”
“就是就是,”另一人也說,“去哪個科實習是學校安排的嘛,不要太為難池照了。”
“算了,”池照不願意讓氣氛僵着,拿過蛇草水的瓶子灌了一口,爽快道,“這局算我輸了,咱們繼續吧。”
蛇草水确實有股奇怪的味道,說鹹不甜,還帶着點微微的氣泡,之前網上有人說像是席子上的汗滴進了嘴裏,池照深表認同。之後的幾局池照都沒再輸,這奇怪的味道卻長久的停留在他的舌尖上,怎麽喝水都覺得不太得勁。
他沒再玩了,半倚靠在座椅後背上閉目養神,車一晃一晃的颠得慌。臨睡着時聽到陳開濟自言自語嘟囔了一句:“臨床學生到咱們心理就應該安分點,沒看傅教授從來都不提問他們。”
之後的兩天,池照的狀态一直不太對勁,倒也不是什麽性格突變,就是話少了點兒,一沒事兒就喜歡往屋子裏鑽,還跟随行的學長學姐們借了幾本心理學的教材。
到達縣城已經是頭天晚上的事了,安頓好住處之後,池照晚飯沒吃就回屋了,第二天他們是去縣城醫院給醫護們培訓,出發之前他幫傅南岸上藥,手上的動作依舊小心翼翼的,卻不怎麽說話了。
“怎麽了這是?”傅南岸問他,“在這裏住得不習慣?”
“挺習慣的,”池照倒是真沒勉強,他就是在這種地方長大的,早習慣了,“您睡得好嗎?”
“我也在鄉下住過一段時間,”傅南岸笑笑,說,“就是覺得你好像心情不好。”
池照頓了一下,卻說:“沒有的事。”
之後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往常池照很喜歡和他聊生活中遇到的各種有意思的小事,而這次卻多是傅南岸在引導話題,傅南岸問一句他答一句,不問他就不說了,之後池照問了傅南岸幾個心理學上的專業名詞,傅南岸解釋之後跟他說:“這些名詞偏理論,我建議你多看看跟臨床結合緊密的東西。”
池照點頭“嗯”了一聲,擦好了藥,便跟他說:“教授我先回去了。”
腳步聲很快消失在門後的拐角,帶着點說不出的急促,傅南岸低笑着搖搖頭:“這小孩。”明顯是心裏頭藏着事兒呢。
池照确實是這樣的性格,說是開朗外向,卻喜歡把事都藏在心裏,之後兩天他們都在縣城培訓下級醫生,傅南岸旁敲側擊了幾次,他依舊什麽都不說,直到第三天他們從縣城下到了村子裏去,傅南岸才發現是怎麽個回事。
——除了在縣醫院培訓之外,他們這次還有個艱巨的任務就是要在基層推廣醫療服務,這就必須要深入到各個村莊裏去。縣下面分設的村很多,于是一大隊的人按照科室分成不同的小組,用輪轉的方式到各個村莊坐鎮。
心理科的衆人要去的第一站名叫小寨村。
縣裏條件比起村裏那就是天堂,縣城裏有樓房有馬路,村裏那就真的只有黃土和瓦房,醫療車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窄得車都開不進去,于是衆人只能下車徒步向前。
他們是下午出發的,到這會兒天色慢慢暗了下去,泥巴路坑坑窪窪的,還有凸起的磚頭塊,池照想去扶着傅南岸:“傅教授,我跟您一起走吧。”
傅南岸卻不是會接受別人幫助的性格,跟着盲杖的滴滴聲走,每一步都走得很穩:“不用,我自己來。”
“行吧,那您小心一點。”
池照知道他的脾氣,并不強求,背着書包走在隊伍的最後,與其他科室分開之後這一隊就只有心理科的人了,于是陳開濟自然而然地走到了池照身邊。
“書看完了嗎?”陳開濟問他。
那天之後陳開濟又嗆了池照幾次,池照腦子一熱和他打了個賭,就賭池照出從心理出科的時候能不能把心理專業的課本看完,陳開濟問他,“你每天黏傅教授那麽緊,不怕傅教授發現你其實什麽都不會嗎?”
池照垂着眼眸沒有說話,用腳去踢地上的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滾了很遠。
其他話池照沒放在心上,陳開濟提傅南岸确實是戳到了他的痛處。
一晃在心理科有一周多了,傅南岸卻沒有提問過他,不只是他,臨床來的幾個實習生傅南岸都很少提問。
之前池照偶爾會覺得慶幸,但慶幸之後便又覺得別扭,他不願意被人這麽區別對待。
覺得他們臨床的不專業所以對他們降低要求了嗎?真的沒這個必要,池照不喜歡。
天已經徹底黑了,醫療隊借住在村衛生所,大院子是剛蓋起來的,空間還挺寬敞,村長親自過來接待他們,他們生了盆火,又送來了村民們自家種的紅薯花生。
火生得很旺,紅薯很快就烤好了,焦香味彌漫開來,一人喊道,“剛烤好的紅薯,快來吃!”
鄉下別的東西不敢說,自家種的東西确實要比城裏的好吃,有味道,大家争搶着去吃烤好的紅薯,池照卻沒什麽胃口,他找了的偏僻的地方蹲着,用手機打着燈,抱着借來的社會心理學課本一字一句地讀。
“角色沖突是指角色扮演者在角色扮演情境中心理上……角色沖突是指……”
隔行如隔山,對于醫學這個分類很細的專業來說更是如此,心理學的名詞晦澀難懂,但池照就是和自己較上了勁,他一遍遍地去讀去理解,越背越覺得難受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怎麽躲在這裏?找了你好久,”腳步聲越來越近,傅南岸自然地走到他身邊,他單手拄着盲杖,另一只手裏還拿着一塊熱氣騰騰的烤紅薯,跟他說,“來聊聊?”
晴朗的夜,周圍很靜,偶有窸窣的蟲鳴,傅南岸看不見池照在哪兒,所以走得有些近了。
太近了,池照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溫熱的氣息就灑在耳邊,癢癢的,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