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要問為什麽

這确實是個驚喜,或者說是驚吓更合适些,池照的聲音落下的瞬間整個實驗室就安靜了,鴉雀無聲。

“你瘋了嗎池照?”安靜兩秒之後一個師姐驚呼出聲,她的嗓音因為着急而直接破音了,“冷靜一點啊,別這麽沖動!”

影視劇中的類似情節都是很帥氣的,主角不畏強權,主角無所畏懼,主角憑着一腔熱血舉報終于得以翻身,主角……

電視劇裏的主角不會失敗,現實生活中卻沒有這麽幸運,現實生活中有太多非黑即白的東西,我們每個人也都有太多的顧慮。

“你有證據嗎池照?你确定他們真的有問題嗎?”另一位師兄問池照,他上來直接抓住了池照的手臂,“你知不知道實名舉報你也要擔責任的,要是最終查出來沒問題你就完了。”

“是啊池照,你冷靜一點吧。”又一個人湊到了池照的身邊,唉聲嘆氣道,“趁現在還能撤銷舉報你去撤了吧,就為了這一個項目不值得賭上你的前程啊。”

所有人的反應都很激烈,大家都沒想過池照會做這樣的事,平心而論,他們确實不滿,确實有有很多怨言,但是這只是一個小小的項目,他們所有人都沒有證據,連傅教授都沒有說話的事你一個學生又何必插手呢。以後還有那麽多機會,如果就因為這件小事讓前程受到影響那就太不值得了。

“算了吧。”所有人都對池照這麽說,我們所有人都希望像影視劇的主角那般帥氣勇敢,但現實終歸是現實,“把舉報撤了吧。”

大家的勸阻都很真情實感,是真心實意為池照考慮的,他們期盼着池照能夠改變主意,但池照只是搖了搖頭,他的臉上滿是疲憊的神情,那是他熬夜寫了許多材料留下的印記。

池照早就預料到大家的反應了,他鐵了心要做這件事,所以在衆人勸阻之前就把舉報材料提交了上去。他說:“已經來不及了,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池照說完實驗室裏就沉默了,沉默的氣氛有些壓抑:舉報信投出之後再無撤回的可能,而之後的一切後果都要池照承擔,也必須承擔,社會賦予了公民這項權利,卻不會允許我們濫用權利,池照的實名舉報遞交上去了,于是等待着他的是無盡的談話。

校領導,科室領導,一層一層的領導過來找池照談話,了解情況,這确實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可能影響到一個單位或者更多單位的名譽,大家都喜歡簡約不喜歡麻煩,于是幾乎每個領導找池照談話都是同一個目的:要勸他放棄舉報。

“要不然你就道個歉,就說自己想錯了,這件事就這麽過去吧,我們不往上報了。”

“小夥子何必這麽倔呢,以後的機會還多着呢,你們傅教授的能力你還不知道嗎?”

“你這就是沒有證據的舉報,是污蔑,要是到時候查下來沒問題的話後果你能承擔的起嗎?”

那些人變着法子來勸池照,軟的硬的都使出來了,池照卻軟硬不吃,校領導惱了,生氣時說了氣話,說讓池照以後都不用來了,說學校裏沒他這種自我自私的學生,還是因為有傅南岸在上面頂着,也是因為池照打算出國了,這件事最終才沒有記在他的檔案裏,沒有給他的未來造成太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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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到底為什麽啊池哥?”

池照的事在整個實習生裏傳開了,有人暗暗贊許他的勇氣,也有人不理解他的沖動,陳開濟又把池照拉到天臺上,晚風汩汩地灌入衣服裏,他問池照,“你怎麽會突然想不開要去舉報啊?”

池照站在欄杆旁邊,遠處的天際是模糊的,他沒有回答。

陳開濟問他:“覺得不公平嗎?”

又問:“咽不下這口氣?”

再問:“或者還有什麽隐情?”

晚風吹在身上涼嗖嗖的,任憑陳開濟怎麽問,池照依舊沉默不語。他太沉默了,一聲都不吭,當真像是一根筋到了極點根本不管不顧似的,于是陳開濟也只能深深地嘆一口氣,無奈:“你太沖動了池哥。”

你太沖動了。所有人都是這麽告訴池照的,他們都不理解池照的決定,但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也不可能就這麽結束了,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件事,于是調查組的人還是來了。

“來說說你了解的情況吧小夥子。”

調查組的态度不算好也不算差,就是秉公做事秉公調查吧,還有人安慰了池照幾句,誇他勇敢,有毅力,但舉報的流程太繁瑣了,于是池照的生活更忙了。每天除了實習之外還要随時等着調查組的通知,更多的是一種心理上的折磨,事情未定之前一切都是朦胧的,未來是朦胧的天也是朦胧的,仿佛就像是為了應景一般,這幾天一直都在下雨,天空蒙上了一層霧,介于白晝和黑夜之間。

池照已經很久沒去實驗室那邊了,一開始是忙,後來是不敢,舉報之後他沒敢再找過傅南岸,他怕傅教授怪他,也怕傅教授也不理解他。

別人的不理解池照尚且可以忍受,如果連傅南岸都要說他的話那他是真的繃不住了。

但或許是越不敢見就越要碰到吧,與調查組見過面的這天晚上,池照就在走廊裏迎面撞上了傅南岸。

看到傅南岸的瞬間池照就慌了,他慌亂的加快腳步想要從傅南岸身邊經過,但或許是因為太着急吧,他竟然又撞進了傅南岸的懷裏。

“對不起對不起——”

“池照?”

傅南岸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是池照嗎?”

就這麽被抓着池照根本沒有掙脫的可能,于是他也只能站在原地,聲音發澀地喊了句,“教授。”

“正要找你呢。”傅南岸說,他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他帶着池照從走廊上到天臺,兩人站在天臺邊上,他跟池照說,“我們聊聊。”

池照心情不好的時候總喜歡站在房頂,頂樓風大人小,從上往下俯瞰世界時有種一切煩惱都渺小的豁達感,但此時與傅教授站在一起時卻不是這樣的感覺,這和與陳開濟站在一起的感覺還不一樣,池照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聊、聊什麽?”

“什麽都行。”傅南岸說。

自打池照交了舉報信之後兩個就沒再說過話了,傅南岸在微信上聯系過池照幾次,池照都假裝沒有看到,而現在傅教授就站在身邊,池照的心髒不規則地跳動着,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于是傅南岸先開了口:“見過調查組的人了?”

話題一下子就跳到了最尖銳的地方,池照輕輕嗯了聲:“見過了。”

“我也見過了,”傅南岸說,“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傅南岸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于是池照有些慌張起來:“教授您也怪我嗎?我是不是給您添麻煩了?”

傅南岸搖了搖頭:“沒有。”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這是一件很有勇氣的事,你比我們都要勇敢。”

話到這裏兩人都沉默了,傅南岸的話語裏确實沒有要責怪池照的意思,但他眼底的疲憊是藏不住的,幾天沒見傅教授似乎又瘦了些,眼角滿是烏青,池照的心都沉下去了,他從來沒見過傅教授這樣,他不知道該怎麽接。

池照不接傅南岸便也不繼續說了,氣氛就這麽僵着,像是一場無聲的對峙,頂層的風簌簌刮在臉上,池照很難描述自己現在的感受,像是心髒上壓了塊石頭,悶悶地發沉,越來越沉,池照幾乎無法呼吸了,

天色越來越晚,風也越來越大,冷風鑽入衣服裏池照不自覺地咳嗽了兩聲,他穿得有點薄了,冷,身上冷心裏也冷,池照打了個哆嗦,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低低的咳嗽聲抑制不住,終于打破了這沉默已久的寂靜,那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傅南岸的手指蜷了又蜷縮,最後搭在池照的肩膀上。

“還好嗎?”

池照搖了搖頭,嗓子有點啞了:“我沒事兒教授。”

他的聲音太啞了,于是傅南岸終于有點繃不住了:“為什麽?”

池照沒有聽清:“什麽?”

“為什麽要舉報?”傅南岸終于還是開了口,他的手依舊搭在池照的肩膀上,“我不怪你池照,但我能問你句為什麽嗎?”

“我知道你的性格,你正直執着但絕不莽撞,你不是不考慮後果的那種人,這件事的利弊你都很清楚,我想了很久都沒有想明白。”傅南岸站在池照面前,淺灰色的眸子正對着池照的方向,他的語氣很淡,眼睛上蒙着一層霧,他問池照:“你為什麽要舉報?”

為什麽。

有太多人問池照為什麽,為什麽要執拗地揪着這一件事不放。

這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項目資金,以後的機會也還多的事;這是一件可能會搭上前程的事,費力又不讨好;最關鍵是的是這是一件沒有證據的事,誰也不知道最終是結果會怎樣。

有那麽多的艱辛難捱不确定,但池照還是做了,要問為什麽——

池照擡頭,認真地看着傅南岸的眼睛:“那天姜明遠和您說話我都聽見了,您明明知道的。”

他一字一句地說,聲音顫抖着:“這件事就是姜明遠做的,是他換掉了我們。”

是姜明遠換掉了他們,傅南岸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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