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三 正是晌午時候,府裏忙着吃午……
正是晌午時候, 府裏忙着吃午飯,丫鬟小厮們腳步匆匆地從廚房往各個院裏送膳食。
人來人往,均詫異地盯着宋堰與寶瑜相連的手, 寶瑜氣得手腕哆嗦,連踢帶踹地想要掙開宋堰的桎梏:“宋堰, 你真的忘了你的身份了嗎,這麽多人看着, 你放開我!”
又走幾步, 她學聰明了, 軟了語氣不再激怒宋堰:“咱們有話好好說。”
眼看着到了寒春院的門口,含桃和一衆丫鬟正端着飯碗站在樹蔭底下聊天吃飯,瞧見這場景, 吓得倒吸了一口氣。
“我還能再相信你嗎?”宋堰低頭看着寶瑜的眼睛,眼裏是壓抑不住的憤怒和失望。
早上離開的時候有多快慰,現在就有多心疼,宋堰又一次感受到了心頭肉被一刀一刀割下來的痛,寶瑜現在說的每一個字, 都在他的心口捅刀子,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假意逢迎, 都是在騙他。
寶瑜勉力鎮靜:“你知道什麽了?”
宋堰沒有回答, 只是吼了句奉武, 而後吩咐道:“讓所有人都出去,你守着院門, 不得我的允許,誰都不許進!”
随後,宋堰彎身将寶瑜攔腰抱了起來, 幾步就走到正屋的門口,一腳踢開了木門,又哐的一聲關上。
他用的力氣太大,寶瑜看見門框附近甚至有撲簌簌的木屑落下來。窗子都關着,即便是白日,屋子裏也不甚明亮,地上的陽光被窗棱分成細碎的格子,宋堰站在陰影底下,寶瑜看見他喉結滾了滾,極力隐忍着叫了聲她的名字:“寶瑜——”
“你別過來!”寶瑜猛地掙開宋堰的手,她驚懼地往後退了幾步,繞到桌子的後頭,順手抓起了針線笸籮裏的銀剪刀,“你到底想怎麽樣?”
宋堰慘笑了一下,緩緩道:“寶瑜,應該是你想怎麽樣。”
他往前逼近了一步:“你擺脫車夫,繞到縣衙的門口去,你去做什麽了?別告訴我你只是想随便轉轉——”
“事到如今了,我也不怕與你明說了。”寶瑜冷着臉道,“我去縣衙,就是想搜集證據,送你們全家人都去坐牢!對,這段時間我确實沒有一句實話,我忍着惡心讨好你,就是想放松你的警惕。票據出事,你遠走武陵,全都是我設計好的,我就是為了複刻糧鋪的那本假賬,好用來威脅你,你滿意了嗎?”
她每說一句,宋堰的臉就冷上一分,到最後,寶瑜甚至能聽見他緊咬牙關的響聲。
宋堰這樣的天之驕子,什麽時候被人這樣耍弄過,寶瑜心想,他現在應該連殺人的心思都有了吧。
Advertisement
“宋堰,你知道我後悔的事是什麽嗎?”寶瑜起初還覺得驚懼,但将心中憋了許久的話都說出來之後,她反倒覺得解恨和痛快,“我最後悔的是剛剛在縣衙門口,我動了恻隐之心,想着不要趕盡殺絕。我當時就該把那本足夠殺了你全家的賬目送到知府大人的桌案上,我就該看着你被抄家問斬,或者流放邊關,然後拍手叫好——”
宋堰呵斥着打斷她:“你說夠了嗎!”
“當然沒有!”寶瑜下颚微揚,“宋堰,我已經讓采萍将那本賬目送到了驿站,如果七日之內你不放我走,那咱們就玉石俱焚吧。”
“好,好。”宋堰點點頭,他只覺胸口血氣翻湧,額頭像炸了一樣的疼,除了好字,什麽都說不出了。
他閉着眼,過了好半晌才緩過勁來,輕聲問:“你和我在一起,覺得惡心?”
“對啊。”寶瑜笑,“我看你一眼都惡心,宋堰,你不覺得你自己很虛僞嗎。我真不明白,你從前那麽恨我,如今想留我下來做什麽?你把我當成是小貓小狗嗎,無論從前餓得多狠,只要再給一塊肉一口飯,就巴巴地撲上來。宋堰,在你家人的眼裏,我從前到底有多賤?”
宋堰低低地吼:“沒有人那麽想過!”
“這對我來說公平嗎!”寶瑜仰頭看着他,眼裏有星點的淚光,“我說過,我不恨你們,從前我過得不好,那是我咎由自取,不是我付出了就應該得到回報,我懂得這個道理。就算最後,那一場戰役之前,所有人都走了,你帶走了所有人,沒關系。但是,宋堰,還要再來一次嗎?”
“再來一次,是什麽意思?”宋堰走到寶瑜的面前,他擡頭,想給她擦擦眼淚,但看着寶瑜抗拒的眼神,最終只能無奈地放下,“寶瑜,你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我們嗎?”
寶瑜看着宋堰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對,我永遠不會相信你們,與愛恨無關,只是不信。”
宋堰忽然覺得無力極了,好像全身所有的力氣都流失了。
他知道,無論他再說什麽,寶瑜都只會當成笑話。他可以忍受她的打罵,再疼都沒有關系,他心中至少有一個念想,他知道只要時間夠長,一年兩年,五年十年,總有一天寶瑜的心會被他焐熱。
但是今天她說,她不信。
“你還有七天的時間。”寶瑜道,“否則,那本賬目就會出現在知府大人的桌上,你知道後果的。”
宋堰擡手,輕輕地摸上寶瑜的頭發:“寶瑜,你知道上輩子我最大的遺憾是什麽嗎?”
寶瑜的呼吸因為他的觸碰停滞了一瞬。
“我在你心中是個什麽樣的人。”宋堰将手掌移到寶瑜的後腦,他低頭,将額頭與寶瑜的額頭相碰,輕笑了聲,“你不用說,我也知道。我自大,狂妄,追名逐利,無所不用其極,自私,冷漠,從一個混賬少年長成了一個惡滿天下的亂賊,是嗎?”
寶瑜的喉頭動了動,她握緊了手中剪子的把手:“宋堰,你不該離我這麽近。”
“你知道我為什麽最讨厭你的管束嗎?”宋堰自顧自道,“因為我始終無法接受,我深愛着的女人,身份竟然是我的母親。”
那兩個字像是炸雷一樣在寶瑜的耳邊炸響,她驚愕地看着宋堰的眼,企圖在他的眼中找出玩笑的神色:“你瘋了!”
“我沒瘋。”宋堰輕輕握住她握着剪子的右手,低聲道,“寶瑜,你知道嗎,其實我一點都不勇敢。在我發覺我喜歡你之後,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逃避。我不想對你冷漠,我多想和你常常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說話,但是我怕,我的感情會被你發現,我知道你不會接受我的。我不懼倫理綱常,我也不怕世人異樣的眼神,我只怕,你知道了後,會再也不要我了。”
“瘋子。”寶瑜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只碩大的空鼓之中,耳邊是無盡的嗡嗡的敲擊聲,她緩慢地搖頭,“瘋子,你給我滾出去。”
“你才十八歲。”宋堰按着寶瑜的肩膀,将她抵在了床邊的柱子上,眼底猩紅,“你根本就不是我的母親,你才十八歲。我上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沒有早點把這些話說出口。如果我說了,是不是結局就不會是那樣?”
寶瑜能感覺到宋堰的心跳,與她的融合在一起,跳得飛快。
她再忍不住,揚起手狠狠地給了宋堰一巴掌,又抓起一旁桌上的硯臺,砸向宋堰的額頭。
血瞬間噴湧出來,順着宋堰的臉頰縷縷流下,宋堰沒有躲,也沒有喊疼,只是掐着寶瑜的肩膀,眼中是死灰一樣的絕望,又好像還存着一顆微小的火星。他已經失去了理智,所有的情緒都被寶瑜逼到了頂點,在寶瑜再一次抓起硯臺想要砸下的時候,宋堰牙根緊咬,忽的攬着寶瑜撲到了一旁的床榻上,閉着眼咬住她的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