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五 寶瑜那天确實是動了氣,又因……
寶瑜那天确實是動了氣, 又因着天氣轉寒,生生病了一場,三日後才勉強坐起身。
這些日子裏一直是宋老夫人和宋俏貼身照顧她, 噓寒問暖,無微不至。既然撕破了臉, 寶瑜也懶得再維持面上的和氣,遞了飯菜便吃, 遞了藥也喝, 但從始至終卻是一點笑容都沒露過, 更是一句都沒有接過閑聊的話茬。
寒春院原本是整個宋府最為溫馨和氣的院子,如今因着主子心情不佳,陰雲籠罩, 進進出出的丫鬟連大氣都不敢出。
又一日的晚上,宋俏坐在床邊看着寶瑜慢慢地吃晚膳,邊絞盡腦汁地想着近幾日聽說的趣聞,想逗她發笑。寶瑜如同聽不到一樣,只安靜地吃飯, 她胃口不好, 一桌子七八樣飯菜,只挑了兩樣吃兩口, 嚼幾下, 便不動了。
“大嫂, 這樣下去不行的,多少再吃點?”宋俏心裏着急, 小聲地勸,“這個粉蒸排骨,你從前很喜歡的, 還是那個老廚子,味道一點都沒變,嘗一嘗?”
寶瑜将筷子放下,眼皮擡起:“采萍找到了嗎?”
宋俏立時噤了聲。
“已經報了官了,夥計家丁也派出去了五六波,整個淮寧城都翻了一遍,暫時還沒找到。”宋俏聲音大了點,保證一樣地道,“但是大嫂,你別着急,淮寧就這麽大,到處都是咱們的商號和熟人,你再多等幾日,一定有辦法的——”
寶瑜閉了閉眼,疲倦地打斷她:“你出去吧。”
這樣的話,這些日子,她已經聽了幾十遍,早就麻木了。
從那日在府衙門口分別後,采萍就一直沒有回來。寶瑜當晚就求了宋老夫人差人去找,但是七日過去了,仍舊沒有消息。當初約定好的驿站也派人去過,但是掌櫃說根本沒有見過采萍,也沒有收到過那封書信和賬本。采萍就好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一絲痕跡也無。
寶瑜日日寝食難安,一想到采萍就覺得愧疚自責,如果采萍真的出了三長兩短……
寶瑜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宋俏也不敢再打擾寶瑜,她靜悄悄地将桌子收拾好,又端了藥過來,輕聲道:“大嫂,你喝了藥就快些睡下吧,一有了消息我立刻就來告訴你。”
寶瑜躺在被子裏,閉眼聽着門被關上,宋老夫人和宋正昀應該是等在外面,宋俏剛一出門,就聽見他們小聲的詢問:“怎麽樣了?”
“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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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瑜沒有再聽。這些日子一直是這樣的,她看着宋家人誠惶誠恐地圍在她的身邊,生怕自己有細微的過失讓她不快。寶瑜能感受到宋家人在小心翼翼地照顧她的情緒,但是只要采萍一天找不到,她的心情又怎麽會好。
久而久之,寶瑜漸漸有了不好的猜想,許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是,采萍有沒有可能是被宋家人擄去了?甚至是已經遭遇了不測?
又過了兩日,寶瑜身子漸好,可以下地走動了,她忍不住心中的不安,決心自己親自去找采萍。
沒想到小十日沒有見過的宋堰突然登門。
“急匆匆的,要幹什麽去?”外頭下着雨,明明是下午,天黑得與晚上沒有什麽分別,奉武打着傘,宋堰站在門口,手裏提着一只紫檀木的食盒,笑着問。
寶瑜愣愣的,她看着面前的宋堰,明明還是那張臉,卻又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下巴處長出了青色的胡茬,刮得不甚幹淨,個子也拔高了一點似的。
“你來做什麽?”寶瑜抿着唇道,“我說過了,不想看到你。”
“我聽說你這幾日不肯好好吃飯。”宋堰仍舊笑着,舉了舉手裏的食盒,“我下廚做了一條清蒸鯉魚,你看看合不合口味。還有,有些事和你說。”
寶瑜心中的奇怪和不安更甚,她捉摸不透宋堰的心思。在經歷了那樣的事之後,他是怎麽做到,依然平和地笑着和她說話,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的?
“坐吧。”宋堰先把食盒放在桌上,然後轉身,作勢要扶寶瑜落座。
他的手很有分寸,離得寶瑜不遠不近,沒有碰上。他矜持有禮的樣子,讓寶瑜覺得恍惚,如同那日癫狂的宋堰是她想象出來的一般。
寶瑜耐下性子在宋堰的對面落座。
看他打開食盒拿出了一雙銀筷子,細致地挑起了魚刺。
外頭的雨下得瓢潑般大,更襯得屋裏寂靜無聲,只偶爾的,銀筷子碰觸在瓷碗上,發出一聲脆響。
寶瑜耐下性子來,想看看宋堰到底要玩什麽把戲。
他卻一直沒有說話,垂着眼皮,好像真的是專程來給她送一條魚。
“寶瑜,最近怎麽不聽話,吃得那樣少,都瘦了。”宋堰挑好了一塊,放在碗裏,推給她,邊心疼地打量她的眉眼,“你這樣,我怎麽放心以後你自己生活?”
寶瑜怔怔地擡頭。這段日子,宋俏也不時與她說過,等她身體好了,采萍找到了,就會送她走。寶瑜聽在耳裏,半信半疑,不是她疑心重,而是宋家人的口中,少有實話。經商世家,百事利益為先,宋俏的話,寶瑜向來當做他們安撫她的緩兵之計,但今日在宋堰口中再次聽到,心中難免咯噔一下。
“你把采萍怎麽樣了?”寶瑜立刻就想到了這處。
她緊緊盯着宋堰的眼,想在他眼神裏找到些蛛絲馬跡,寶瑜懷疑,是不是宋堰将采萍偷偷藏了起來,用來作為桎梏她的條件。
宋堰愣了一瞬,随即搖頭苦笑:“你果然懷疑我。”
許是痛苦積攢得多了也會麻木,面對寶瑜的質疑,宋堰只是心中疼了一瞬,而後就坦然地接受了。無論寶瑜将他想得多麽壞,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來是想告訴你,別太憂心,采萍還活着,她很好。”宋堰說着,從袖中掏出了一封書信,交到寶瑜的手裏,“這是今日中午我收到的信,采萍是在去驿站的路上,被東山的匪首劉英山劫持了。他拿着采萍威脅宋氏,想分走即将到達淮寧港的五十船茶葉。”
寶瑜的眼皮跳了下,連忙将信封拆開,迅速通讀了一遍,果然是宋堰所說的那樣。
但是……“采萍就是個丫鬟,劉英山瘋了,用一個丫鬟來勒索那麽多的錢財?”寶瑜狐疑地看着宋堰,“還是你與劉英山暗中勾結,一起來蒙騙我?”
“寶瑜,與匪首勾結,我在你心裏到底有多不堪?”宋堰的唇動了動,最終只能無奈地嘆氣,“是孫勇。寶瑜,你還記得他嗎,上輩子,就是這個孫勇将那本假賬冊交到知府手中的。重來一次,我早早地就将他換掉,想着以絕後患,但是沒想到,還是沒有防住。孫勇丢了活計,走投無路,投靠了匪首劉英山。這本也無礙,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是含桃丈夫的友人,對宋府的事了如指掌。”
寶瑜聽着,捏緊了紙角:“所以他一直暗中跟着府上的馬車,趁機綁了采萍?”
“劉英山本來是想要擄走你的。”宋堰輕聲道,“只是當日黎子昂偶然經過,出了些意外,他們才退而求其次,帶走了采萍。而後,在采萍的手中,得到了那本假賬本。”
“寶瑜,你說這是不是造化弄人?”宋堰搖頭,他看着寶瑜的臉,近日連番的變故似乎磨平了他的棱角,從前瞳仁中的光彩也黯淡了,整個人頹靡得如同中年逆旅的行人,“命運的安排,無論怎麽努力,終究是逃不開的。兜兜轉轉,最後還是要回到早已注定的路上。”
“你——”寶瑜沉默了半晌,低聲問,“你要怎麽辦?”
劉英山來的信中,提出了兩個條件,如果想要贖回賬本,就用二十五船的茶葉交換,但如果想要采萍活命回來,還需要另外的二十五船茶葉。劉英山是個聰明的人,知道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把柄,他知道那個賬本最多只值二十五船茶葉,再多,宋堰被惹惱,或許會拼個魚死網破。
但采萍,劉英山從孫勇的口中知道了采萍對寶瑜有多重要,也知道了宋家人對寶瑜有多看重。如果宋堰願意用兩萬兩銀子換采萍的這條命,那最好,如果不換,也沒什麽關系。對劉英山來說,不過是多條刀下亡魂的簡單事。
寶瑜知道這趟茶船對于現在的宋家來說有多重要,如果全部丢失,足夠讓宋家三年內都難以喘得上氣。
“我答應過你的,寶瑜,我會幫你完成任何事,只要你想要我去做。”宋堰笑了笑,“我已經任性過一輩子了,死過一次了。這一世,我沒有什麽懼怕的,傾家蕩産暴屍街頭都沒有關系。寶瑜,我真心地希望你能好,信我一次,最後一次,好不好?”
他說完,又從袖中掏出了一封書信,遞到寶瑜的面前:“和離書,寶瑜,我會将采萍帶回到你的面前,并且,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