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捉蟲）
“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也沒?和我們說？”肖利強的聲音難掩複雜。
肖婕怔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她?和許一鳴離婚的事家裏的人到?底還是知道了。
她?擡頭望了眼超市外有些晦澀的天空，抿了下唇沒?吱聲。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肖利強幾乎能想象女兒倔強不語的樣?子。
他這個小女兒從小就極有主意?，認定的事情誰也無法改變，就像當?時的她?不顧他們反對嫁到?外地去，現在又悄無聲息地帶着孩子離了婚。
他心裏又氣又心疼，偏偏還奈何她?不得，壓着氣道，“你就打算在外面躲一輩子不回?來了？”
電話那端的嗓音有些暗啞，那是長期抽煙留下的後遺症。
肖婕突然想起那天父親送他們去火車站的時候，她?看見他頭上那些越來越明顯的白頭發，還有他喚她?的小名“囡囡”……
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她?感覺胸口悶悶的，低下頭，良久才說了聲“對不起。”
從來都是這樣?，明明是認錯的态度，卻絲毫讓人感覺不到?有悔改的念頭，好像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這麽做。肖利強恨不得罵她?一頓，卻又偏偏硬不下心來。
一想到?她?一個人無聲無息地帶着孩子留在外地，他只覺得心頭百感交集，既心疼女兒的遇人不淑，又愧疚自己和家人沒?能給她?足夠的信任和安全感。
“回?來吧。”他嘆息道，“總不會?叫你們娘兒倆無家可歸。”
肖婕聞言，卻并沒?有回?應。
或許心裏是觸動的，也曾經?有過那樣?的念頭，但?是随着上一次回?去母親和她?說了那些話之後，那樣?的想法就再?也沒?有了。
她?思忖了一下，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些。
“爸，我們在這邊很好，真的。”
“什麽叫很好？”肖利強的聲音瞬間拔高了幾分，“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回?來了？”
“不是……”肖婕頓了一下，低聲解釋，“以後還是會?回?去看你們的。”
“胡鬧。”她?越淡定肖利強越氣急，“從前?在許家也就罷了，既然離了婚，當?然要回?家來。不就是多添了兩副碗筷，還怕爸爸養不成你們娘兒倆嗎？”
“爸。”
肖婕剛叫了一聲就被肖利強打斷了，“你就是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航航着想，你一個年輕女人帶着個孩子，日子哪裏有那麽好過？”
回?想許一鳴電話中閃爍的語氣，肖利強狠咬了下牙，恨不得生劈了那沒?良心的前?女婿。他緊了緊下颚，說話語氣更?加不容置喙，“馬上回?家來，就算這會?兒買不到?票，我開車過去接你們也一樣?，反正高速也就五六個小時。”
肖婕無奈嘆了口氣，她?就知道會?這樣?，這也是之前?一直瞞着他們的原因之一。
附近有些吵，她?往邊上角落走了幾步，清了清嗓音道，“爸，我已經?不是小孩了，也很确定能照顧好自己和航航。等我這邊都穩定下來，以後有空我會?帶航航回?去。今天是除夕，您就先別操心了，在家裏和媽媽哥哥嫂子他們好好過年，我這邊……”
眼角餘光瞥見買完單的歐辰毅正推着購物車朝門口走來，她?停頓了一下，語氣更?和緩了些，“放心吧，我這邊有很多朋友，他們都很照顧我們。”
“你——”
肖利強還想再?說，肖婕打斷了他的話，“我現在在外面買東西，超市裏有點兒吵，以後回?去再?說。我先挂了。”
說着不等他反應就挂斷了電話。
“等……”瞪着手機屏幕，肖利強一口氣差點堵在嗓子眼上不來。
“怎麽樣?？”高淩梅從廚房出?來，身上還系着圍裙。
肖利強的反應是從口袋裏掏出?煙，摸出?一根點上後猛吸了一口。
高淩梅嘆了口氣，心裏百感交集。夫妻倆一個嘆氣，一個抽煙，哪裏還有半分過年的喜慶。
半晌，肖利強掐滅了香煙，“不行，我還是得去一趟。”
正要往門外沖的時候被随後跟上來的高淩梅一把拉住。
“馬上過年了，你這麽火急火燎幹嘛？”
“就因為要過年了才不能讓他們娘兒倆孤零零冷清清地在外頭過。”肖利強瞪眼道。
“你女兒性子你還不清楚嗎？”高淩梅沒?好氣道，“就算你這會?兒趕過去，她?也未必肯跟你回?來，說不定還會?吵起來。橫豎都這樣?了，再?氣再?急有什麽用？倒不如等過了年，到?時候再?找個合适的時機過去，也看看她?在那邊到?底過得好不好？實在不好咱就給他們接回?來。”
肖利強皺着眉，沒?吭聲。
“都多大歲數了還這麽沖動？”高淩梅瞟了他一眼，“去，盆子裏那只鴨子給我處理幹淨，上面鴨毛還有不少，回?頭小鵬他們回?來了，廠子裏難得放假幾天，你就先歇停歇停吧，女兒就在興城，又不是小孩子了，能跑到?哪裏去。”
被她?這一說，肖利強終于冷靜了下來。他定定看了妻子一眼，良久才重重嘆了口氣，倒是聽話地往廚房去了。
高淩梅暗嘆一聲，大過年的，這都叫什麽事啊？
另外一邊，肖婕自挂完電話後神?情就有些恍惚。
盡管她?平時臉上表情也都很淡然，沒?有太多大起大落，但?歐辰毅還是在那雙似乎蒙了層灰的瞳仁中察覺到?了一絲端倪，何況剛才排隊的時候他也一直在看着不遠處接電話的她?。
他推着購物車走到?那道纖瘦的身影旁邊，眉眼還帶着慣有的溫和笑意?。
“怎麽？好像剛接了個讨債電話似的？”
肖婕轉頭見是他，勉強扯了下嘴角，探手從購物車上将航航抱了下來，語氣不鹹不淡，“倒寧願是個讨債電話。”
“我沒?聽錯吧？”歐辰毅微低下頭來，嘴角依然帶笑，眼神?卻帶着探究，“大過年的居然有人這麽想不開？”
肖婕沒?說估計，只是輕輕抿了抿唇。
歐辰毅深深看了她?一眼，見她?确實不打算說，也就沒?再?追問。
回?去後肖婕便開始準備午飯，想着晚上就是年夜飯了，中午也就照着家常煮了三?菜一湯。
期間歐辰毅回?去了一趟，說是回?老宅拿些東西，再?來的時候手裏滿滿當?當?連門口地上都堆着東西。
肖婕定睛一看，除了兩大袋海鮮，還有橘子、米、油、瓜果、幹貨等各類年貨應有盡有，像是嫌這些不夠，他手裏還提着兩盒高檔包裝的紅酒。
她?目瞪口呆的樣?子讓他很是開懷，笑地着對她?道，“這才像過年。”
肖婕正要彎腰幫忙搬進?去，被他一把攔住，“幫我開個門就行了，去忙你的吧。”
“能搬得完嗎？”肖婕打量着滿地的東西。
“這點東西都搬不了，四年警校豈不白混了。”歐辰毅雙手插着腰，神?色頗為自負。
也是，何況本就是平常堅持鍛煉的人。對他而言，這麽點體力活也不在話下吧！
“那你慢點兒。”肖婕沒?再?堅持，将門拉開固定住後，便徑自回?廚房繼續忙碌。
吃完午飯，肖婕照例哄航航午睡。不知道是不是陰天的緣故，哄着哄着在溫暖的被窩裏就舍不得出?來了，一個不留神?自己也跟着睡了過去，等再?次睜開眼睛，已是下午三?點多了。
披衣起床洗漱，肖婕出?來時看見客廳裏的歐辰毅正邊喝茶邊看電視。
他倒是會?自得其樂，不過轉念一想，這裏本來就是他的家，自然他想做什麽都可以。
“醒了？”原來的茶涼了，歐辰毅重新給她?倒了杯茶。
肖婕在他對面的藤椅上坐下來，端起面前?的白色茶杯嗅了一下，只覺鼻尖香氣如蘭，韻味深長。低頭見白色茶盒上面印着“黃山毛峰”幾個字。她?輕輕抿了一口，甘甜的滋味頓時在口舌間蕩開，不由?地又抿了兩口，才放下杯子。
打量着對面的男人道，“你晚上打算在這吃飯？”
有些不大确定，畢竟是除夕夜，怎麽說一般都會?和家人一起過。
“怎麽？”
歐辰毅放下手中的茶杯，挑眉看她?，“你要趕我走？”
他說這話的語氣要多無辜有多無辜，配上那雙微微放大的黑色瞳仁，讓肖婕突然想起以前?許家隔壁鄰居養的那只小泰迪。
有些無語，“難道你不用回?家過除夕嗎？”
本來想問的是他的父母，突然想到?他似乎從來沒?在她?面前?提過他的父母親，話臨到?嘴邊便換了個說辭。
歐辰毅提壺給兩人加了茶湯，卻是不答反問，“你不也沒?回?？”
“我和你又不一樣?。”肖婕答。
“有什麽不一樣?？”歐辰毅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家不像家，有什麽好回?的？”語調漫不經?心，卻又分明透着一絲若有似無的落寞。
肖婕聞言怔了怔，看着那張清隽的臉，連茶都忘了喝。
想說些什麽，卻聽到?外間卧室裏傳來航航睡醒哭泣的聲音。
“小神?獸醒了呢。”歐辰毅執起茶盞，又給她?斟滿，眉眼依然帶着笑意?，“這杯可別再?浪費了。”
肖婕看着他指節分明的手，只覺得這不僅是一雙彈鋼琴的手，連泡茶都讓人看得賞心悅目。
斂起目光，抿着茶，終究還是收了本欲問出?口的話……
雖然只有三?個人，但?是在歐辰毅的堅持下，肖婕也置辦了滿滿一桌以海鮮為主角的年夜飯。
許睿航很喜歡吃紅母鲟和九節蝦，不過肖婕顧慮着他的過敏體質，到?底不敢給他剝太多。
歐辰毅倒是熟能生巧地剝了好幾只蝦放到?她?碗裏，順便連鲟裏的嫩肉都挑了出?來。
好在這段時間肖婕或多或少也習慣了三?人吃飯的這種她?照顧航航、他照顧她?的模式，一頓飯下來，雖然不如別人家裏頭熱鬧，卻也吃得別樣?溫馨。
城裏的除夕夜自然是冷情的，不過這裏離城郊不算遠，也能看到?郊外夜空中綻放的那些煙火花，此起彼伏，絢爛不已。
肖婕從廚房裏收拾完出?來便見陽臺上的歐辰毅脖子架着航航，正在觀賞近郊的煙花。
那些爆滿夜空的火花如同?璀璨星光，一閃一閃地落下，斑駁的光輝不時照耀在面前?那一大一小兩道身影上，竟有種奇異的和諧感。
她?站在門裏面看着，不知不覺有些出?神?。
當?新一輪煙花再?次綻燃夜空的時候，他突然轉過身來，在明滅的光亮中朝她?微微一笑。
流暢堅毅的臉部線條，竟比那一刻的煙花還要動人心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