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東西。

它度過了艱難時期,郭承雲擔驚受怕的日子終于告一段落。

而陪伴它的大狼也從此不再出現。

郭承雲惬意地笑着。

“既然你的狼大叔不管你,那我可就榮升你的親爹了。以後給你爹當保镖怎麽樣?”

狼崽子嗚了一聲。

郭承雲用大拇指腹按在它前爪的肉墊子上,就像那只小爪子能記住印在上面的螺紋。

☆、白狼王不可貌相(四)

郭承雲家的地下倉庫不知怎的混進了一只大老鼠,把那裏當成了天堂。

它吃的東西不多,但破壞了不少糧食袋子,那些掉落在地的食物碎屑着實令人心煩,卻又無可奈何。

“養只貓吧,順便給你做伴。”外公對郭承雲說。

郭承雲趕緊擺手婉拒,說不用了,又不是窮到要和老鼠争口飯吃。心中想的卻是,貓狗自古不合,狼崽屬于狗類,那貓不跟狼崽子鬥個天翻地覆才怪。

“要是以後再多一只老鼠,湊成一對兒,生了一窩那可怎麽好?”廚娘弱弱地說。

“我對貓毛過敏。”郭承雲梗着脖子說。

“要不咱放老鼠藥吧。”廚娘繼續獻言。

“不成,隔壁家來串門的貓狗被毒了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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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白了郭承雲一眼:“那就在家裏放幾個捕鼠夾子。我們有那種夾野豬的,保準一夾一個死。”

郭承雲更激烈地反對起來,卻遭到了駁回。

地下倉庫的入口就在郭承雲房間附近,他有時會帶小狼崽去下面撲騰。

如果今後這呆子踩到了怎麽辦?等它哇哩哇啦地叫起來,有一萬顆狼腦袋都不夠砍的。

當晚,郭承雲帶狼崽子到它喜歡的地下倉庫,告訴它,明天這裏要放野豬夾子,這是你短時間內最後一次來地下,要等抓到老鼠才能再來。

狼崽子不等他說完,就轉身到裝黃豆的儲物間撲騰去了。這無憂無慮不知煩惱的東西。

一個灰黑的影子在地上跑過。好家夥!看個頭比狼崽子略小一點,是只膘肥體壯的大老鼠。

郭承雲眼疾腿快地跟上老鼠,直至它潛進了一個洞裏。

“有人在還敢跑來跑去,真是無法無天。”郭承雲感嘆。

狼崽子跑到老鼠洞前探哪探的,發覺自己鑽不了,把頭擡起來,耳朵轉來轉去。

它沒多久就跑出房間,郭承雲跟在它後面跑,一出門發現它已經沒了影兒。

郭承雲壓低聲音叫“小狼”,尋來覓去兩三分鐘這樣,突然聽到一陣凄慘的吱吱尖叫聲。

他循着那聲音跑到米房,在幾袋散落在地的大米之間,看到狼崽子竭盡全力地按着掙紮不休的大老鼠,牙齒還啃在老鼠脖子上,血流了一地。喉管被撕裂的大老鼠,只能發出沙啞不成調的聲音,拖着狼崽在地上蹦來蹦去,很快就不再掙紮。

從那時起郭承雲就對小狼崽子刮目相看了。才多大就能抓住成年老鼠,這小家夥原來竟不是個繡花枕頭。

兩年過去了,狼崽依舊每天晚上雷打不動地到郭承雲的小屋報到。

秋風蕭瑟,天氣轉涼。院子裏一如往日燦爛盛開的美人蕉,抹消了郭承雲對季節變換的自覺。等他有了自覺,北風已經毫不留情地刮了起來。

無人管束的郭承雲能在更遠的山裏撒丫子到處跑了,有時甚至帶着小狼晚上出門,第二天才悄悄歸家。

越高的山頭越是冷,可是山上能看到整個村子的炊煙,風景獨好,他還是領着不知為何不太願去的小狼四處探險。

這天傍晚,郭承雲找了一個避風的山洞,打算作為今晚的根據地。

他抱着暖手爐,半閉眼睛似睡非睡地哼歌烤火。

在洞口滾着毛線球玩的小狼忽然全身毛發倒豎,沖着草叢叫喚起來。

郭承雲嫌吵,不分青紅皂白地砸了個柿餅過去,小狼不肯躲也不肯叫,被砸了個正着。這真像膽大包天不怕疼的它的作風——知道郭承雲弄不死它。

郭承雲一手繞到背後抽刀,跟出去看情況,草叢中忽然竄出兩只小狼,隐約一看後面還跟着一頭大的。

人生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和別的活狼面對面,他面色一沉。

要鎮定別動。大人們都是這麽教的。

郭承雲一手抱緊了手上的暖爐,一手持刀擺出迎擊架勢。

那兩只小狼一大一小,小的比郭承雲的狼崽高半個頭,大的比狼崽高一個頭,都長得邋裏邋遢。

坐鎮其後的大狼張開尖嘴,露出兩排發黃的牙齒和一根深紅的舌頭,口裏還往外滴着唾液。

小只的小狼二話不說就往前沖,郭承雲的狼崽不甘示弱地向前一躍,将襲擊的小狼掀翻了個個兒。那小狼滾起來迎擊,兩只狼開始了令他眼花缭亂的撕咬。郭承雲的心一下子懸到了空中,生怕另兩頭狼參戰,演變成三對一的局面,可其它狼卻立在一旁。

于是這是一對一的君子戰,卻也是殘酷的車輪戰?

狼之間的争鬥比郭承雲以前見過的鬥狗要沉默許多,兩只搏殺的狼沒過多久高下立判,郭家狼崽占盡了體力優勢,把那只外來的小狼咬得遍體鱗傷,慘叫起來抽身就逃,逃不出多遠就趴在地上喘氣,軟乎乎的肚子似乎被撕破,估計活不了多久了。

體型較大的小狼見同伴落敗,不客氣地緊接着發起了攻勢,狼崽子吃不住這家夥的體重,眼看着就落入下風。

郭承雲看得揪心,同時也警惕着那頭成年大狼,見它伏低身體靠近自己,趕忙揮刀應對,但他知道靠硬拼鐵定打不過,于是暫且步步後退。

他的眼角餘光瞥見兩只小狼進入僵持階段,決定先發制人,抱着圓形暖手爐的左手突然發力,把暖手爐砸到兩頭打得焦着的小狼身上,火星四濺,把野的那頭小狼吓得往旁邊一跳。郭承雲這樣幹的原因是,自家狼絕對不會分心,會分心的只有別家的。年方十二的他沒有想過,這玩意就叫信任。

郭承雲養的狼崽沒放過這樣的好時機,一竄就将對手頂翻到旁邊,狼崽轉眼就跳到了仰躺着的對手的上方。

郭承雲沒工夫去注意那邊的情況,他在丢出暖爐後,向大狼的方向疾撲過去,大狼身手敏捷地朝後躲閃,随即也發起了反撲。

一人一狼纏鬥了沒一會,郭承雲年紀小力氣不足,但好在不犯錯,手上又有武器,身上暫時沒有大損傷。

忽然有道白影從後面撲過來,郭承雲一看,竟是狼崽撲到了大狼後頸上,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他的目光掃到後面比狼崽大的小狼,血淋淋的內髒被掏得掉了一地,四肢還在抽搐,那場景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大狼瘋也似地抖動全身,試圖把狼崽從它後頸上甩下來,發現甩不掉就用爪子抓,并蹲下來将它重重地往地上蹭。

郭承雲沖上去,瞅準了就猛地捅刀子,大狼身上的血如噴泉般湧出來,但它仍成功地把渾身是血的狼崽丢到一旁,弓起身準備進行臨死前的厮殺。

狼崽的腿腳一點地,立刻繼續跳起來,像支離弦的箭射向大狼。殺紅了眼的大狼在面對威脅的時候,本能地迎上去撲狼崽,無視了郭承雲。

郭承雲目瞪口呆。一只幼狼該有怎樣的速度才能跟成年狼相匹敵?他根本看不清狼崽的動作。

狼崽剛才的撲咬只是虛晃一槍,實際逃得飛快,而大狼追得更快。狼崽一個急轉身殺了回來,張口就咬,剛好又咬在怒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大狼脖子的傷口上,它掉下來的時候将大狼的喉管撕了一個大口。

大狼轉身徒勞地在地上撲着,始終撲不到在地上靈活地跳來滾去的狼崽。大狼的動作越來越遲鈍,臨死前的掙紮到了盡頭,它在窮途末路之際選擇逃開。

郭承雲松了口氣,他養的狼崽卻不放過逃兵,騰地追了上去,在視物模糊的傍晚如同一閃而逝的白光,瞬間貼到了大狼屁股上。

大狼依舊步伐不亂地繼續逃跑。它們就這樣消失在郭承雲的視線裏,下了山坡。

郭承雲站在原地,直到聽見大狼真正臨死前的嚎叫。

不到十秒鐘,狼崽全身幾乎一根白毛都沒有地回到郭承雲面前,嘴裏滿是灰色的毛,還叼着不知道是小腸還是什麽東西。

它的絕活不是拍蝴蝶,也不是撲老鼠,而是掏腸子?

郭承雲在冷風中打個寒顫,見狼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心裏就忍不住毛骨悚然,後退了一步。

狼崽忽然像醒悟了什麽似的,呸呸吐出了嘴裏的東西,在旁邊的草地上打了幾個滾,學村裏的貓用爪子梳毛,梳了半天也沒見郭承雲給個笑臉,罕見地打破沉默沖郭承雲嗷了一聲,擺出讨好的表情,不停地逼近。

郭承雲徹底被這貨打敗了:“你……去洗個澡吧。我們回去。”

狼崽現在可以接收一些固定化的簡短命令,響應了提議,屁颠屁颠地向山下的小河跑去。郭承雲望着它的背影,發現它跑得一瘸一拐。

第二天晚上,郭承雲沒敢再去山裏,悶頭在桌上畫畫,不理會小狼崽,無論它怎麽在桌上蹦、用小爪子扯宣紙,郭承雲都不擡頭。

狼崽識趣地蹲在窗外,好像那是它的觀衆席一樣。

郭承雲畫畫的時候也想了很多。

總是裝得天真爛漫的狼崽,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長期過着生死一線的生活,并且露出真正屬于野獸的表情,那才是它的天性。

為什麽別的小狼要排斥它,分分鐘恨不得置它于死地,甚至出現大狼護送小狼前來挑戰的情況。

真的只因為它是外來物種?

☆、白狼王不可貌相(五)

郭承雲和小狼崽一起度過的歲月,可以用它的體型變化來證明。

現在郭承雲抱着它都開始覺得力不從心。

馬廄裏的一匹小馬也長得比郭承雲快,在郭承雲的執意要求下,馬夫為小馬配了一套小號的馬具,對它進行訓練。郭承雲站在旁邊怎麽看怎麽歡喜,今後出行有代步了。

郭承雲不顧馬夫的阻止,把小馬牽到自個住的房間外面,拴到一顆桂花樹上,在它旁邊軟磨硬泡了好久。但它始終沒有狼崽子那般親近郭承雲,對郭承雲說的話毫無反應,還用嗤鼻子來對郭承雲撫弄它鬃毛的示好行為表示反感。

晚上郭承雲端坐在書桌前磨墨,卻聽到外面傳來小馬受驚的嘶嘶聲,他跑到窗子旁看是被誰吓的(他的身高終于不用站板凳了),發現小狼崽在院子裏,一步一探地邁向小馬,疑惑地望着這突然出現的新食物。

小馬曾經親眼看着父親被豺狗咬成篩子,看到比豺狗還要氣勢逼人的小狼,被吓到是自然的,它反方向蹬蹄子逃跑,把缰繩拉得筆直,樹枝被拽得簌簌直抖。

“你幹嘛呢!”郭承雲利落地一個飛身,翻出窗子,跑出去低聲驅趕小狼。他生怕這“開膛手”小狼把自個的愛馬開膛破肚了。

小狼此時還啥都沒幹,它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地看向郭承雲,郭承雲招呼小狼過來,叮咛它不能欺負新來的。

“這小馬叫,呃,先不說這個。以後它就是我的專屬坐騎,你敢咬死它,爺爺跟你沒完。”郭承雲反複向小狼強調這匹小馬的重要性,小狼不以為意地幹別的事去了。

在郭承雲眼中的事物都是具有唯一性的,不需要用名字來區分,所以他懶得起名字,小狼就是個典型代表。

郭承雲給小馬喂草吃,替它壓驚。

小狼見郭承雲不鳥它,試圖靠過來,小馬的拒絕反應非常強烈,郭承雲只好把小狼趕到一邊去。

這匹棗紅小馬的睫毛很長,是個美人胚子,郭承雲很快對它極為上心,以至于冷落了小狼多天,只要它敢靠近,郭承雲就立馬将它喝走。

郭承雲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對小狼進行了訓話:“我和小馬可以上升到堅定的主仆關系,我跟你能有什麽發展前途,你去幫我打獵?我倒是問你,打獵路上要是碰到你的同族,你幫誰?”

郭承雲轉而去和小馬說故事,只是間或回頭瞄小狼一眼。

被訓話的小狼認命地趴在窗臺上。它只要見郭承雲看它,就蹭地支起上身,以為郭承雲打算叫它過去,躍躍欲試地想跳下窗臺。

郭承雲說道:“這沒你的事。”它只好又伏下身去。

自從小馬出現,小狼每天來郭承雲家“打卡”的時間,反而提前了,就像有被奪寵的危機意識似的。它脾氣也變規矩了,一來就在為它指定的“觀衆席”上老實呆着,壓抑自己的存在感,然後沒多久就回去了。

它是個知道什麽叫進退有度的聰明動物。

等小馬終于不再畏懼郭承雲的套近乎行為後,郭承雲躊躇滿志地醞釀着下一步。

在馬夫的輔導下,郭承雲進行了初步騎馬訓練,小馬對他言聽計從,兩個月後,他已經能在無人看護的情況下四處溜達了。

這天靠近吃午飯的時間點,郭承雲還在樂淘淘地騎馬四處轉悠,作為一名有自知之明的新手,他向來謹慎,只慢跑,不瘋跑。

沒有人珍惜他,所以他加倍珍惜自個兒,怕有一天小狼來找他的時候找不見人。

路過幾戶人家,不知道誰家的鍋子掉了,發出響亮的“哐”一聲,帶得院子的幾條看家狗吠叫不止。它們一起頭,全村的狗都一起叫開了。

小馬立刻止步,驚慌地擡起前腿嘶鳴不已。郭承雲一看情況不妙,趕緊撲上去抱住它的脖子,嘴裏寬慰着它:“狗叫而已嘛,狗是人類的朋友……”

而小馬早已不聽郭承雲的話,時而揚頭向上竄,時而擡起後腿,拼命想把他甩下來。

路邊一個放牛娃見狀,跑上來想幫忙拉住缰繩,卻被小馬一腳踹到地上,嗚呼哀哉地喊痛。依郭承雲看,那腳踹得可不輕。

小馬原地颠了幾下後居然拔腿就跑,往村外奔襲而去。

馬夫告訴過郭承雲,能不要主動落馬就不要,因為不論新手熟手,只要落馬就可能會受傷,村裏曾有人把後腦勺撞到地上震壞腦子,也有人因經驗不足被馬镫套住腳,導致整個人被拖着跑。

郭承雲将馬脖子抱得更緊。這馬已經完全瘋了,怎麽叫都叫不停。他只能祈禱在自己力氣耗光之前,小馬先累了停下來。

可他已經開始感到力不從心,小馬還是飛也似地往前跑。

小馬奔逃的方向是反射着寒光的小河。它不是想跳河裏去吧?

郭承雲穿着棉襖,行動不便,他夏天剛學了狗刨,現在不知道忘到哪座山後面去了。

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他那冒冷汗的腦袋裏開始策劃,該如何跳馬才能讓腳朝下、頭朝上,并做好了落馬失誤而受重傷的心理準備。

千鈞一發的時刻,山那邊傳來了一聲短促的狼嚎。與郭承雲平時夜裏聽到的如泣如訴的歌唱聲不同,這嚎聲倒像是一聲領地被侵犯者的告誡。聲音很年輕,音色和小狼差不多。

郭承雲心說“全完了”,小馬肯定更剎不住了,萬一失了前蹄……

可出乎他的意料,小馬的步子居然慢了。

難道它吓得腿軟了不成?

看來他沒猜錯,随着又一聲狼嚎傳來,小馬跌跌撞撞沒跑幾步就前腿一垮,搖晃着跪了下來。

郭承雲從它身上爬下來,發現在小馬之前撲騰的時候,他為了維持平衡把腳崴了。

他仰躺在地,頭一歪,看着癱在地上的小馬,馬的全身抖得像篩糠一般,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看來這狼嚎聲對它的精神造成了致命的打擊。這馬以後必然是廢了。

郭承雲想爬起來,這時聽見背後有人喊:“別起來!”

☆、白狼王不可貌相(六)

郭承雲回頭看,見是剛才幫忙的放牛娃,他在後邊不遠處,和小馬一樣匍匐于地。

放牛娃一字一頓地說:“剛才那一定是狼王的旨意。狼王救了我們,所以要對狼王表示敬重。”

四仰八叉的郭承雲雖然不信邪,但他也十分困惑,大中午的怎麽會有狼嚎聲?

放牛娃還叫郭承雲趕快翻個身伏在地上,保持恭敬,不要起來,否則狼王就會來收拾他們。

郭承雲不以為然地翻身,擡頭望着天上的白雲做鬼臉。

只不過是山上一個土霸王,你們都信成這樣。

那晚小狼來之後,腳受傷的郭承雲還把自己裹在被子裏,尚未緩過勁兒來,他原本身體就不好,現在就像渾身被拆散了一般。

小狼在窗臺上的觀衆席上,遲遲不下來。他們就這樣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地獨處了很久。

郭承雲忽然發現,自己這些天以來心中所存的芥蒂,正在讓自己漸漸失去它。而現在,他失去了小馬,開始害怕也失去小狼。這種恐懼心理以前從未萌生過。

他的眼皮無比沉重,卻始終不敢閉眼,他怕閉眼後再睜開就見不着它了。

小狼呆了一段時間,轉身朝向夜幕要走。

“喂……”郭承雲用手臂強撐着支起身,挽留的話愣是沒說得出口。

小狼與他對視良久。郭承雲的身子支撐得累了,放棄地将頭沉入枕中閉眼睡覺,酸痛的全身頓時像得到了解放一樣。

過了一會覺得睡着不舒服,郭承雲睜眼扯扯被角,發現個白色的東西出現在床下,脖子伸得長長的,小尾巴左搖右擺,眼神裏滿是試探。

郭承雲驚喜不已,伸手出去,它跳開了。

“愛來不來。”外邊空氣冷,被凍得直打噴嚏的他惱了,丢下這句,手縮回被窩。

不知過了多久,小狼才跳上了床沿。郭承雲揪着它的後頸毛,随手往被窩裏一塞,氣鼓鼓地面朝牆壁睡了。

郭承雲懂,再這樣對小狼單方面冷戰下去,它遲早會離他而去,但他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恐懼。

那是被辜負的恐懼,母親,父親,郭家上下,棗紅馬,也許總有一天會輪到小狼。

狼有多麽狡猾,多麽嗜血,他清楚得很。

在腿沒好的那些天,被小馬打擊慘了的他,像被霜打蔫的茄子在家窩着不出門。

小狼每天都來看郭承雲。無法用語言溝通的他們,沉默地相處着。

直到郭承雲打破了沉默,說了一段話:

“下次如果人類再對狼出手,你會跟着狼群來報仇,還是要當狼群的叛徒,或者是誰都不幫?

“你決定的結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站在你覺得正确的那一邊。

“前陣子我在學使槍,準頭還不錯。如果你跟那群野狼一起襲擊村子,我會眼都不眨地斃了你,哪怕是犧牲我的馬啊狗啊什麽的。因為你在我眼裏是最優先的。

“這也是你的重要性的體現。

“希望你到時候站在最前邊,你爹我沒教出躲在後面的玩意。你是你爹的驕傲,別讓人失望。”

郭承雲走上去,經歷了這麽多天的時光,終于再次摟住了小狼,就像從前一樣。

“我賭你會一直留在這裏,雖然幾乎沒可能。但是如果不這樣賭,我就只能馬上幹掉你。我做不到。”

隆冬時節,村邊的小河已經幹涸,常綠喬木靜靜伫立,綠得肅穆,綠得毫無生氣。

郭承雲起床發現窗外天色不對勁,奔到窗邊一看,灰蒙蒙的天色陰沉得像是有一口鍋直接扣在了山頂上,到處飄着白色的細末。依稀聽見遠處有小孩喊“下雪了”。

雪?這就是他活這麽大都沒見過的雪?

一天一夜過後,地上積起了五六厘米厚的一層,踩在上面嘎吱嘎吱響。

黎明破曉時分,天色初晴。

最近小狼和郭承雲關系雖然有所好轉,但昨晚依然沒有得到太多好臉色,小狼破罐子破摔地呆了一晚,趕也趕不走,此時從他床底下鑽出來,跳出窗子。

郭承雲穿好衣服,睡眼朦胧地跟出去,尾随小狼去爬山。

他倚在山澗裏一棵戴着雪帽子的樹下,看小狼在雪上輕盈地奔跑,邊跑邊把雪末兒往後刨。

小狼的腦袋上立着兩只毛茸茸的鈍耳朵,一看就非常适合這樣的天氣,圓眼睛的眼角已經長成微微上揚的俊俏模樣,張開嘴露出兩顆犬齒和一片圓形舌頭,笑盈盈的親昵樣子,和小狗沒什麽兩樣。

老人說,白的狼叫雪狼,可以在零下幾十度的雪地裏頂着雪奔襲,毫不畏寒。

它就是遠方來的雪狼?

怎麽來的?

一頭長那麽顯眼的白狼在以前不下雪的時候,要怎麽捕獵?

郭承雲想着這些有的沒的,心情轉好,招呼小狼蹲下,戴上手套照着堆了只一模一樣的,折了一束枯幹的花,插在它腦袋上,表示這只是母的。

他把小狼踢到小母狼旁邊讓它蹲好,在雪地上用樹枝畫一幅畫作為留念。

平時可以坐在那一動不動幾小時的小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屁股冷,坐在雪地裏很不安生,動不動就從小母狼旁邊踱開,郭承雲每次都毫不留情地罵它一頓,把它踢回去。

不倫不類的畫作完成後,郭承雲一指山裏:“給我抓只兔子來,抓到就原諒你。”

郭承雲掃了掃一塊大石上的雪,用小地主專屬的姿勢翹着腳坐下了。

他在給自己創造一個契機,是繼續冷戰,還是一筆勾銷。

郭承雲等來了一張累得直喘白氣的憨憨笑臉,和一只撲騰不休的大野兔。

狼是不可能會微笑的,只是它們那彎曲的嘴型,在人類的認知裏屬于笑的範疇而已。

但郭承雲卻寧願相信自己的直覺。

最後,郭承雲等到了他想要的,也創造了一個無厘頭的和好理由。

傍晚郭承雲再次出去玩雪的時候沒記得披外套,着涼了。他回去後忽然感覺頭疼一陣緊似一陣,一摸額頭,燙的。

反正沒人照看,他就這麽穿睡衣躺着,或者在房裏蕩來蕩去,沒一會兒就渾身乏力,回去重新躺下,傍晚爬起來自己煮了碗麥片粥,倒頭捱到天黑。

“嗷。”

一聲熟悉的叫聲。

“嗷~”

他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發現聲音是在自己房裏的。

疏星初上,小狼站在桌面上,模糊的影子在微弱的夜光下拖得老長。

郭承雲把手伸出被窩,就累得直喘氣,搭在床沿伸不出去了,只好又縮了回來。

小狼見他不過去找它,蹲在原地只是看。

郭承雲迷迷糊糊睡去,無視了小狼的存在。

等他再次醒來,不知是什麽時辰,小狼趴在枕頭邊上,一對淡金黃色的眼珠與他相對,樣子老實得像個抱枕。

髒東西,沒洗澡就敢爬我的床。郭承雲動動唇瓣,發不出聲音。

他把被窩往上扯了扯,留半個頭在外面,只為貪圖那暖意。

然而他想到被晾在外面的小狼,心裏也猶疑了。

他睜開一小半眼簾,看狼崽還窩在那裏,只是湊得更近。

你過來。郭承雲嘴裏還是沒發出聲,只有白氣從自己口中呼出。

小狼在枕頭上蹭着爬近,小黑鼻子噴着微弱的暖氣,頂在他的鼻梁上。

郭承雲沒那麽多好神氣等它,自己又混混沌沌睡去。當他察覺到小狼把頭伸進來的時候,就用最後一點力氣幫它撩開被窩,它這次毫不猶疑地鑽了進來。

小狼把頭探出被窩,郭承雲睜眼時,它用鼻子在他臉上拱啊拱的,不知疲倦地用舌頭舔舐他的臉。那永遠都在笑的嘴角尤其可愛。它最近沒受傷,白毛齊全也蓬松多了,偎依在胸前感覺非常暖和。

別亂動,我頭好痛。你自己玩吧。

郭承雲哝哝着,陷入了夢鄉。

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好像是到了第二天白天,他稀裏糊塗攀着牆去了一趟茅房,沒有力氣燒水,就随便喝了點冷開水,還沒撐到床邊,胃部就感到一陣痙攣,他就趴下了。

趴在哪、趴了多久,這都不是他考慮的範圍,因為他已經失去了考慮的能力。

☆、白狼王不可貌相(七)

“該死的小偷!”

“誰家的野狗?”

“跑進小千屋裏了,快追!”

郭承雲在迷迷糊糊中,聽到一陣高聲喧嘩,還有敲窗撞門聲。

……

他醒來的時候,身邊圍坐着大夫、外公、廚娘和女傭等等,見他醒了,面孔上都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

大家噓寒問暖之後,紛紛問他為什麽病了也一聲不吭的,硬撐着不去找他們,他們都以為他又出去誰家玩了呢。

“要不是為了追一只尖嘴白狗,都不知道我們多少天後才會進來,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郭承雲閉上眼睛假裝養神,這些人真說得出口。

廚娘說:“下次再見到這只小白狗一定要好好供着,它是咱家小主人的救命恩人。”

一名仆人吐槽道:“供着?直接立牌位得了,雖然給它逃掉,但是被打成那樣估計活不成了吧。”

大夫用手勢叫他們安靜:“別小看這感冒發燒,這裏醫療條件不好,你們家小千身體抵抗力又差,再晚就狼神都喊不回來了。你們怎麽對孩子這麽不上心,四天了都沒人發現?”

小丫鬟在旁邊哭哭啼啼。這些紛繁的聲音吵得郭承雲耳膜作痛。

四天?

四=死。從不迷信的郭承雲突然想到了這個字眼。

遙望窗外的日光漸漸闌珊,恍如隔世經年。

郭承雲忽然想起來,在他因病重而昏迷之時,做過一個夢。

夢裏的少年有一頭蓬松的銀灰色頭發,慌亂地在郭承雲額頭上摸來摸去。

因為這是夢,所以郭承雲認不出對方的長相,只覺得無比熟悉。

郭承雲在夢中說:

“你怎麽回事,在那瞎慌張什麽?”

……

“你別折騰了。我這樣完蛋就挺好,不給人惹麻煩。所以你也不用替我難過了。”

……

“你是誰,怎麽不說話,蠢狼是吧。”

……

“我果然還是舍不得你。”

……

銀灰頭發的少年把郭承雲的手掌托在臉上,頻頻點頭。

他有着清亮無雙的眼眸,是月亮的顏色,他笑的時候,如同一朵飄在杯盞裏的純白雪花。

郭承雲的手指漸漸能動了,他伸出食指,摸摸少年的一顆小犬齒。

“如果你覺得不開心,我就暫且多陪你一會兒。不過,能不能有命陪你,這不是我說了算。我母親和老天說了算。”

郭承雲自己也覺得這個夢有些荒誕,狼怎麽能變成人?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看來他魔怔了。

他在床上養病的第二日,一大早就聽見門外的喧嘩,發現是母親帶着一些人回來了。房門外鬧哄哄的,卻不見有誰進來看他。

郭承雲聽到那群人在熱烈讨論,入耳的都是些陌生的聲音。

“下飛機的時候,我接到過一條消息來着。天哪你們知道嗎,據說張家那小子送到醫院以後,也還有一口氣,被送手術室搶救了。”

“那現在呢,脫離危險啦?”

“誰知道,這深山老林裏手機早沒信號了。”

“從頂樓跳下來都不死,太驚悚了,絕對是怪物。”

“哼,那可說不準。張家總是神神叨叨的,說出來不怕你們不信,我聽小道消息說,現在多少世紀了,他們家族還在用嫡長子繼承制,制定企業戰略靠占蔔。”

郭承雲聽了半天,不知道那些人在談論誰。

郭承雲的母親一個人進來了。現在的郭母身上散發着陌生的味道,那種味道是外面的世界烙印在她身上的,昭示着種種一旦發生就再也無法回頭的改變。

郭母并不覺得兒子的态度有何異樣,因為太久不見,她忘記郭承雲該是怎樣的活潑頑劣了。

當天中午,小狼現身了,雙眼黯淡無光,走動的時候拖着沉重的步子,好像是受了重傷。

郭承雲吓得趕緊把它塞進被窩裏:“大中午的你不要命了?”

而它也依舊只是聽,無法回答。

“那條帶他們進屋找我的白狗,就是你吧。傷怎麽樣了,我瞧瞧。”

小狼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它傷口愈合的速度強大得驚人。

“你那麽多餘地拉我回來幹什麽。我身體很差,經常出毛病,以前好幾次都差點沒命了,花了家裏很多錢,弄得他們特煩。

“對了,我母親好像想要把我帶到國外定居。依我看,我不如去跟你混,當個狼孩。可惜把我扔進狼群裏,大概半小時都活不下去。”

小狼崽從被窩裏爬起來,爬到郭承雲的手邊。

郭承雲擡手推開它:“現實一點,別讓我難過。有時候狠狠心趁早了斷,就不會難過。

“明天早晨我們就動身,會有很多人一起走,我沒辦法跟你道別,所以我們現在就把該說的說完吧。

“以後應該不會再見面了。我這窗子以後就不開了,你該幹嘛幹嘛去。

“在你爹心裏,你永遠是爹的寶貝。如果明白了,現在就幹脆點回去。他們經常進來,這裏很危險。”

小狼非但沒回去,反而快速地起身,一個疾撲,快準狠地咬住了郭承雲的手腕。

“啊!!”

那種鑽心的痛,讓郭承雲完全沒防備,短促地叫了起來。

痛的是他的手腕,還是心髒,他不知道。

郭承雲用盡全力想把它抖開:“快滾開,會有人來!”

他覺得這種關頭還慣性地想給小狼保命的自己,真是瘋了。

但是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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