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變故

嚴景庭臉側的紅痕越來越明顯,冷峻的側臉上襯着嫣紅的巴掌印,這一印記承載了宋川五年的恨意和苦澀,在他臉上顯得有些說不出的滑稽。打手們不約而同地主動消失在門口,整個工廠裏只留下了他們兩個人。

嚴景庭卻完全忘了發火,恍惚間,他眼前總是閃過方才宋川質問他的時候,那雙絕望到谷底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混雜着後悔,苦澀和心酸,以及對嚴景庭永永遠遠的失望。

不知道怎麽的,他心裏猛然抽疼了一下。

宋川從來沒有這麽看着他,宋川明明是那個總是垂着頭,一雙眼睛總是隐藏在厚厚的劉海後面,帶着膽怯和滲入骨子裏的依戀。

也就是這種依戀,讓嚴景庭麻痹了心,以為宋川永遠都會在他背後,看着他離開的背影;以為在每一次自己回過頭,都會有一個人在原地乖乖地等着他。

但是今後,好像再也不會有了。

“宋川!”嚴景庭低吼,但是他只叫了一聲名字,卻說不出來下面的話,他的驕傲不允許他說出來懇求宋川回來的話。

宋川的身影卻是連頓都沒有頓一下,宋川看了嚴景庭五年的背影,而這一次,換嚴景庭看着宋川離開。

暴雨劈頭蓋臉地砸下來,雷電時不時地一閃,緊接着就是震耳欲聾的一聲,傍晚的郊外混着雷電天氣,狂風把樹林吹得東倒西歪,營造出了一種鬼片的恐怖氣氛。宋川的眼前已經模糊一片,雙手雙腳因為強行掙脫繩索被劃傷了好幾道,經過冰涼的雨水澆灌,滲入傷口裏,又冷又疼。

宋川在雨中走着,臉上的淚混着雨水沖刷而下,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去了哪個方向,只知道一味地往前走,荒郊野外的,路上行人車輛并不多,宋川就這麽搖搖晃晃地走在馬路中央。

暴雨裹挾着狂風,吹得他站都站不穩,雨簾遮住了眼前的一切,所有都雨蒙蒙的看不真切。忽的,面前出現了兩道刺眼的白光,宋川沒有回過神來,面前的車直接一個急剎車,卷起一道水簾,堪堪地停在他面前幾米處。

車主搖下來車窗,探出來腦袋對他吼道:“幹什麽啊!不長眼是不是!”

宋川眉頭皺了皺,身形一晃,還未說話,只覺耳邊忽然一陣轟鳴,腿一軟,直接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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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川昏睡了一天一夜,一直等到第二天傍晚的時候,他才幽幽轉醒,入眼的就是一片刺目的白,消毒水的味道沖得鼻子疼。他撐着床沿起來,在旁邊長椅上坐着快要睡着的男人見他動彈了,直接一個激靈從椅子上坐起來:“我的娘啊,你終于醒了,都快被你吓死了,我尋思着也沒撞你,怎麽就暈了呢?”

來人是個不過二十多歲的男人,身高腿長,長相還算不錯,留着一頭本來還算妥帖的中長發,經過宋川昏睡的這一天一夜,已經變成了小型鳥巢,每一根刺棱起來的頭發都在訴說着自己被宋川這一暈吓得有多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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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川張了張嘴,喉嚨裏已經幹澀難耐:“謝……謝謝。”

“別別別,別謝了,你醒了就好,醫藥費我已經交了,你聯系聯系家裏人把你接走,”中長發長舒一口氣,伸了個懶腰,暗自嘟囔着,“你好好的幹嘛大雨天往路上跑,失戀了也不能這麽造作。”

宋川尴尬地一笑,從一旁拿到手機,按了半天都沒反應,從充電口甩出來了幾滴水,應該是進水了。

他苦笑着對中長發說道:“你給我個聯系方式吧,我還你錢。”

“還錢就不用了,”中長發從懷裏掏出來一張名片遞給他,“我叫林越,一名小導演,有空支持支持我的戲吧,多一個觀衆是一個。”

宋川接過名片,看了一眼介紹部分,上面還列了幾個他導演的戲,宋川一個沒聽說過。

也是涼的夠可以。

“算了,你沒聽說過也是應該的,”林越看着他一副迷茫的模樣,嘆了口氣,看了看表,“我這邊還有事,先走了,你聯系一下家裏人,那我們江湖再見。”

“啊……好,”宋川點了點頭,“再見。”

林越的身影急匆匆地消失在門口,宋川活動了一下肢體,簡單收拾了一下也跟着離開了了醫院,外面的暴雨已經停了,殘留的風冷往脖子裏灌,空氣中都彌漫着濕潤的味道。

他先去了最近的手機賣場,換了一個手機,剛插上卡重啓,裏面的信息和未接電話就鋪天蓋地地砸了過來,他還未來得及看,正巧一個陌生號碼打過來,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接通就是一聲讓他招架不及的話:“小宋總,宋總他快不行了!!”

!!!

等宋川趕到的時候,只看到床前站了幾個人,電話是宋騰的女秘書打的,那些人見他趕來,自動讓出來一條道。外公躺在床上,眼眸微阖,這才短短一陣子不見,外公像是蒼老了十幾年。皺紋似是一瞬爬上了他的臉,耳鬓的白發也像是拔了結的麥子竄了出來。

宋川此時的氣都喘不勻,女秘書給他在床邊讓了一個位置,宋川跪在床前,顫抖着嗓音,輕聲叫道:“外公。”

外公聽到他的聲音,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睜開了眼,他現在已經沒了進氣,只剩出氣。蒼老的手死命地拽着宋川的,死死地睜大了眼,嘴一張一合,宋川貼近了才能聽到他的話:“離開……嚴景庭……他……不愛你……”

外公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是“離開嚴景庭”“他不愛你”。

他臨終之際,沒有交代亂成一團公司事宜,沒有囑托懸在腦袋上的債務問題,他心裏想着的,還是自己的外孫,這世界上他唯一的親人。

宋川現在明白了,母親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富家小姐,就憑她打的那些個散工,是怎麽讓宋川從小就吃穿不愁的。這麽看來,外公他當年一定在暗中資助了不少,才讓她們兩個不愁吃喝地活了下來。

宋騰強硬了一輩子,也愛面子了一輩子,他是個出門散步都要西裝革履的人,是一個嘴硬到不會張口表達關心的男人,他會嘴上說着決裂實則暗中關心的男人。

宋川的眼眶中聚了淚,順着臉側滑了下來。

恐怕外公當年心裏也是這麽放心不下自己女兒的吧。

為什麽偏偏,自己的女兒和外孫,都栽在了男人的手裏。

外公的手重重地垂下,心電儀上波折的線條終究歸為一條直線,耳畔是哭天搶地的喊聲,醫生和護士沖進來給他急救,宋川被一旁的女秘書拉到一邊。

他像是破碎的娃娃,被一個女人輕而易舉地任意拉扯着,沒有一絲一毫的自主能力。

他腦海裏只回蕩着一句話,那幾聲蒼老的聲音像是刀刻在他心底了一般,印着血,疼到死,卻又深刻至極:

“離開嚴景庭,他不愛你。”

宋川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縮在一旁,目光無神地盯着地板,女秘書站在他身邊,已經哭紅了眼,但還是自顧自地對宋川說道:“騰躍早在一年前就已經出現頹勢,宋總的身體一直不好,思考力也敵不過商業場上那些年輕人,以至于一招走錯招招錯,從而導致了這個局面。”

宋川握緊了拳,指尖陷入肉裏:“外公他為什麽不告訴我?”

女秘書擦了擦淚水,強忍住抽噎:“公司欠了外債,宋總不想連累你。”

宋川的聲音已經哽咽到說不出一句話來,這五年,他沒有顧及過外公哪怕一點,他被保護得太好了,好到他居然還妄想着讓外公有一天接受嚴景庭。

他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廢物。

女秘書對他這個只顧着自己戀愛的小宋總并沒有什麽好臉色,只是顧及着宋騰才和他維持着表面上的恭敬。簡單說完,她爽利地抹了一把淚,就踩着高跟鞋走出了大門,公司已經亂成了一團,她需要替宋騰把一切都處理好。

宋川一個人在醫院的長椅上坐了許久,醫院的燈光像是裹挾了天然的冷清,灑在了他的身上。宋川就這麽坐着,像是一個雕像一般,癡傻了一樣。他一直坐着等到外公的死亡通知單,拿着那張薄薄的紙,承載了他外公生命的紙,也承載了他五年荒唐,承載了他萬分悔意的紙,看了不知道多久。

手裏的通知單濕了又幹,幹了又被淚水打濕。

值班的醫生護士從他身邊過去,他們已經見慣了生死離別,這種場景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上演一次,他們滿懷悲憫,卻也無能為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宋川終于從長椅上站起來,身形搖搖晃晃地,經過的醫生忍不住駐足看了他許久,生怕他下一秒就倒在了地上。

但是宋川卻沒有,他身形虛浮,但每一步都走得堅定。他的背挺得很直,像是繃緊了的一條線,又顯得是那麽的脆弱纖細,仿佛沒有了那根線,他就會直接破碎。

宋川就這麽走出了醫院的大門,隐匿在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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