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由
“他叫陸武，是我們的祖先收服的妖怪。”顧建國坐在後院祖宅那一排靈位前，抽着旱煙，慢悠悠的講述着囚室裏那個怪物的歷史。
“祖先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懂陰陽，知易理，可以變換天日，呼風喚雨。當年天下大亂，妖孽橫生，先祖下山除魔，抓了這個妖怪，将其囚禁在這裏，鎮守了一千多年。”顧建國将煙鬥在地上磕了磕，尚未燃盡的煙葉，立刻被風吹到半空中，點點的火星，看起來顯得格外飄渺。
父子兩人就坐在那一堆靈位前，看着外面一直下個不停的暴雨。
“先祖？就是他？”顧瑜指着其中的一個靈位問，然後他辨識出那個已經被風雨侵蝕的靈位上的模糊字跡——顧氏逸仙之位。
“我們家族從唐代開始，就一直負責鎮守這個怪物，祖師爺說過，會有一天，天外之客将到來，無人能夠抵抗，而只有它，能夠戰勝那些天外之客。”顧建國從懷裏取出一個泛黃的布包，一層層揭開，布包中央是一塊小小的玉墜，玉墜上穿着一根紅線。
顧瑜将那個玉墜接過來仔細觀看，是一個劣質的玉石，看不出有什麽特別之處，但他還是按照父親的要求，将其帶到了脖子裏。
“它那麽兇，我們……怎麽可能讓他聽話……”顧瑜心中有些踟躇，“況且，如果真的是先祖将它囚禁在這裏，它肯定恨死我們了，怎麽可能會幫我？”
顧建國沉默了一會兒：“祖先說，曾經跟這個怪物立下過血咒。我們顧氏一族最純正的血，可以禁锢住它的靈魂。它永遠都只能夠當我們的仆人，除非……”
顧瑜問：“除非什麽？”
“除非，你死。”顧建國說，“你這次送他去燕京，一定要小心，它很有可能會在你放松警惕的時候，殺死你。這也是我們先祖為什麽一直将它囚禁在這裏的原因。因為，他很危險。”
顧瑜沉默了，他知道這個怪物的戰鬥力很高，如果它能夠聽話，将其一路帶到燕京，根本不是什麽問題，就連自己的安全，也能夠得到很好的保證。
但如果……這個怪物想要殺死自己……
怪不得上級說：要自己一定要想辦法保證自身安全。
護送陸武進京，這無疑是一個很危險的任務，而最大的危險，就來自自己要護送的人，或者說怪物。
顧瑜沒有猶豫太長的時間，他只知道，相比自己的生命來說，成功的執行任務，更加重要。
他按照父親的吩咐，将自己的血滴在那枚帶在脖子裏的玉墜上，血暈在裏化開，碧色的玉石，一半便成了赤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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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将那個怪物的心頭血，也滴在這枚玉墜上，兩人之血相溶，使得玉墜成為純正的赤紅色，契約便成了。
從此之後，那怪物，不論它願不願意，它的靈魂都會被顧瑜所囚禁，都只能夠聽從顧瑜的吩咐。
這件事情辦起來也簡單，那怪物被鎖住不能動彈，取它的心頭血，可謂非常簡單。
但顧瑜總覺得，似乎在兩人立下契約之前，應該找那個叫做陸武的怪物談一談。
當天晚上的時候，雨停了，顧瑜瞞着父親，獨自一個人順着甬道朝着地牢裏走去。
在顧瑜小時候也有過這麽一次，他在趁父親睡着後，偷偷跑到這裏來，但還沒發現暗道的時候，就被父親抓回去打了一頓。
顧瑜想不太起來，為什麽小時候會對這裏感興趣了，直到他順着甬道走到地步，站在那扇被封印的門前的時候。
他沒有帶手電，也沒有帶槍，在面對陸武這樣的怪物的時候，槍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他聽到囚牢中，有着一聲聲低沉的咆哮聲，那聲音仿佛夜間哭泣的獸，使得顧瑜一下子就回憶起來。
小時候，就是這種聲音，使他以為這裏藏了一只受傷的小狗，想要來救它。
幾十年過去，誰曾想，這裏真的藏了一只受傷的獸，卻是——龐然怪獸。
顧瑜将手放在石門的凹陷處，他感覺自己的心沒來由的快速跳了兩下，或許是想到要再次見那可怕的情形；或許是小時候想要做的事情，今天終于做了。
他輕輕的推開門，這一次幾乎是悄無聲息的，那兩扇門緩緩的向兩邊滑去。
血腥味，陰冷，潮濕，腐臭味，湧入顧瑜的肺部，但他沒有後退，反而是朝前走了一小步。
黑暗中，顧瑜什麽都看不到，只能夠看到兩只金色的，仿佛夜空中的星星般的眼睛。
陸武的雙眸，在夜空中亮的可怕。
顧瑜看着那兩只燈泡一樣的眼睛，而那一雙眼睛，也一瞬不眨的盯着顧瑜。
兩人似乎很有默契，都沒有說話，只是這樣靜靜的看着，空氣中的味道令人作嘔，卻靜的可怕，只聽見外面滴答的水聲。那是潮濕的石壁在不停的往下滴水。
兩人就這樣互相盯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陸武首先開口：“你又來做什麽！”
顧瑜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疼麽？”
“呵！何必假惺惺？”
顧瑜沉默了，他低下頭，覺得自己的問話有點蠢。
過了一會兒，他說：“我是來帶你離開的。”
一陣急促的呼吸聲，在空氣中響起，是陸武的呼吸。
哐當哐當，是陸武鐵鏈相撞的聲音。
陸武的聲音，依舊低沉，卻變得帶了一絲急切：“當真？需要我做什麽？”
顧瑜說：“不知道，我接到命令，護送你去燕京。外面很亂，我想……他們可能希望你能夠幫忙，畢竟，聽說你很厲害。”
“呵！”黑暗中又是一聲冷笑，随即就是一陣急促的呼吸，那呼吸聲越來越烈，最後演化成怒吼咆哮：“放吾出去！放吾出去！！你們這些背信棄義的無恥小人！放我出去！”
那聲音聽起來，仿佛暗夜的狼嚎，帶着凄厲和憤怒。
它一遍又一遍的叫罵着，那聲音卻始終傳不到山外去，就算是有人在外面聽見了，也不過以為那是夜風吹動竹林的聲音。
顧瑜就在角落裏，聽着那震耳欲聾的怒吼咆哮，他感覺自己的耳膜被震得疼，但卻并沒有退後半步。
最後，咆哮聲漸漸低了下來，顧瑜知道那怪物累了。
他擰開腰間的軍用水壺，在黑暗中，将水遞給怪物。
他看不見怪物伸手，卻聽夠聽見一陣血肉被撕裂的聲音。
顧瑜有點後悔，他忘記了陸武每動一下，琵琶骨都要和血肉重新分離一次。
但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個毛呼呼的巨大肉掌，已經将他手上的水壺奪走了。
咕嚕嚕，一陣吞咽聲。
“呼！”陸武發出了一聲近乎呻吟的嘆息，“好喝！這是吾一千多年來，第一次，喝到水……”
陸武的聲音中，竟有一絲哽咽。
它不由地想到剛來藍星的日子，想到自己如何被囚禁，如何被對待。
它的手不由的收緊，那純鋼打造的軍用水壺，被捏成了一團廢鐵。
“第一次……喝到水？”顧瑜有些震驚，他以為這麽多年，肯定會有人給這怪物送吃的，“那你喝什麽，吃什麽？”
“顧逸仙還在的時候，喝銅汁，吃鐵丸，苦不堪言。”怪物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後來，顧逸仙死了，他的後人，就沒有送來過任何吃的喝的。”
顧瑜不知道這個怪物到底做了什麽惡事，會被祖先如此囚禁虐待。但，便是天大的事，被這樣囚禁一千五百年，也夠了。
顧瑜心中對于自己祖先們做的事情有些愧疚，但他沒有說這些話，只是再一次問道：“你，願意跟我一起出去嗎？”
怪物沉默，顧瑜也沒有再說話，他記起白天的時候，那些小怪朝着這棟房子吼叫，卻不敢靠近的情形，在猜測這個怪物到底有多厲害。
一片黑暗沉默中，卻聽陸武開口：“我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情，我也知道你們想讓我做什麽。我的确比你們這些人厲害的多，可是……外面的那些魔獸，有的比我厲害很多，我打不過他們。我不想作戰，我沒法作戰。而且他們數量太多了，我……會戰死的。”
在怪物說這句話的時候，顧瑜看見那怪物閉上了眼睛。在那怪物閉上眼的一瞬間，顧瑜看到那金色眼眸中的一絲深切的悲哀。
顧瑜覺得自己有些殘忍，可是憐憫并不能改變他的心意。他說：“我是奉上面的命令，前來找你的。他們說你是人類的唯一希望，就算是我走了，以後還會有人來找你。人類既然已經決定，就不會放過你。”
“我只想要自由，我不會害任何人。”
“但這一切由不得你，跟我合作，才是最好的選擇。至少，我能夠保證你的安全和生命。”
猛地，黑暗的囚室再次亮起光，陸武睜開他的眼睛，他渾身的毛發，都發出淡淡的金光。
它看着顧瑜，顧瑜也在這種光芒中，前所未有的看清了它。
陸武的毛發脫落的厲害，鐐铐所在的地方，血跡斑斑。
但眼神中，卻閃着奇異的光芒，甚至，帶着一絲狡黠。
陸武的鼻頭動了動，似乎在嗅空氣中的氣味，最後，他回過頭，盯着顧瑜，一字一句的說：“我在這裏關了一千五百年，我現在這個樣子，已經沒有了任何選擇。放我出去，我将會忠誠于你，保護你，直到死亡。”
顧瑜很意外，會聽到陸武這樣的話。他解開自己的衣領，掏出那枚玉墜，将它送到陸武面前：“血契。”
陸武的眼眸閃了一下，情緒太快，顧瑜根本無法捕捉。
等到顧瑜再去和陸武對視的時候，那怪獸的雙眸，冷靜的讓人覺得有些可怕。
陸武伸出自己的爪子，刺入心口處。
一滴殷虹的心尖血，從傷口處流出，滴入玉墜。
玉墜周身泛起一種猩紅的光芒，轟的一聲，玉墜炸開，猩紅光芒化成萬道絲線，鑽入陸武的肌膚，直擊心髒，将其束縛。
片刻之後，紅光消失，一切又回到了黑暗之中。
陸武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之中，帶着一絲絲顫抖：“我已經和你簽訂了血契，現在，你想要殺我，易如反掌。可以放我出去了嗎？”
顧瑜驚詫于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相信那玉墜是祖先的法力，他一直以為，随便那個顧家血脈，都能夠控制這個怪物，直到現在，他親眼見到之後，才明白那其中的深意。
只有顧家的血脈，才能夠和這個怪物簽訂血契。
而簽訂血契的，只有一個人。
也就是說，從今往後，這個怪物只會聽命于自己。
顧瑜努力将這件事情消化，在面對陸武提出的要求時，他說：“想要出去恐怕不是那麽簡單的，你大概還要在這裏等幾天……”
一聲憤怒的咆哮聲響起，顧瑜感覺面前有着極大的殺氣。
“你騙我！”
“不……不是，我要想辦法把你身上的枷鎖打開，還要給你治傷……”顧瑜朝後退了一步，解釋說。
“不用！你只需要把門外的那些符文抹去，我自己就能出來！”陸武的聲音有一絲顫抖，聽起來有些緊張和激動。
顧瑜點了點頭，他走出門外，那些附着在門上的金色符文朝着他奔來。
顧瑜伸手，輕易的就将那些閃着微弱光芒的金粉擦掉了。
“好了，你可以……試着出來了……”顧瑜低聲說。
然而他的聲音，卻被另外一個聲音所覆蓋。“哈哈哈！哈哈哈！”巨大的狂笑從囚室中傳出，整個地底都在晃動，那近乎是瘋狂的叫喊，朝着天空虛無的咆哮：“我出來了，我終于，自由了！”
轟的一聲巨響，山脈震動，玄鐵鐐铐，琵琶勾，這束縛陸武一切的東西，都被輕易震斷。
一道金光破土而出，整個大山都在搖晃，巨石不斷的滾落，顧瑜來不及走開，他根據所學的地震急救，趕緊找了個夾角躲了起來。
轟隆隆，一聲接一聲的巨石滾落聲，塵埃彌漫在四周的空氣中，顧瑜被這些滾落的巨石徹底壓住了，萬幸他藏的好，一塊巨石落下的時候，給他留下了藏身的空隙。
可随着那巨石一塊塊的累積，顧瑜的上方，至少有幾十米高的巨石，就算是有救援隊，也至少要挖掘十天才可能挖到他。
顧瑜尚且不知道這一切，他只是在心中有些懊惱，覺得那個怪物太過莽撞，竟然那麽急于自由，都不擔心自己會被壓死嗎？
但他轉念一想，不論誰被囚禁了一千五百年，在初獲自由的時候，恐怕都不會想地那麽周全。
顧瑜在等待那怪物來救自己，既然他能夠沖破山脈的束縛跳出去，那麽，等它重獲自由的欣喜過去後，會回來救自己的吧？
那怪物不是曾經半跪在自己面前，說“放我出去，我将會忠誠于你，保護你，直到死亡”嗎？将自己從廢墟中刨出去，應該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顧瑜信心滿滿。
然而，只是下一秒，他就發現自己頭頂的那些巨石松動，無數的巨石朝着天空升起。他擡頭朝着天空看去，一輪明月高懸，周圍的大山已經成為平地，自己站在一個漩渦裏。
“今天的月亮好圓！”顧瑜在心中晃過這樣一個念頭，“白天那麽大的雨，晚上竟然能夠看到明月，真是奇跡。”
顧瑜仰頭看着那輪明月，随即，他看見在明月中央，出現了一個陰影。
那陰影一開始還只是一小點，但只是一微秒不到的時間，小點的陰影就變得如同圓盤一樣大，再一眨眼，那陰影已經遮住了月亮。
巨大的陰影，帶着凄厲的，殺戮的風，狂笑聲傳入顧瑜的耳朵，金色的雙眸，帶着血腥的氣息。
陸武從天空而降，穿梭在升起地巨石中，如流星般朝着顧瑜直撲而來。粗壯的雙臂，做出扼殺的動作。
他的聲音仿佛來自修羅地獄：“哈哈哈！殺了你！殺了你這個姓顧的，我就徹底自由了！去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