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僧人怔怔望住我,面上淡漠早已不複,他兀自後退半步,否認道:“你休得胡言,我心坦蕩,怎容魔物栖息。”

“起初那并非魔物,它只是個難解的結……”

一件一件,我為他将心事梳理。

興許初見時,他不該入那林子,一切陰錯陽差,自相遇到相知,開端便是不應該。救下一個人,保護一個人,他将一切做得妥帖仔細。每一回同他一起除妖,總被他護在身後分神守着,我看習慣他眉眼間溫柔,于是便忘記他待旁人,旁的妖物,是怎樣淡漠無情。其實我于他從來是累贅,我生性惰懶,伴在身側不過添張嘴吃飯,浪費銀錢,我總以為是他良善,憐我孤苦無依故而收留,直到今日,我方明白,這一切只源自他不該生出的情。

天下間孤苦人這樣多,卻唯獨留我一個,天下間兇惡妖這樣多,卻唯獨纏我一個。

不過因他破了戒。

菩提心染上塵,自然要擦拭淨的。

他的命裏大約只有修行除妖,于是在這件事上格外遲鈍,懵懵懂懂三五年相伴,若非那晚我無意問他書中所記,興許那樣的日子仍會持續很久。

可惜小和尚骨裏留存偏執,一旦将事情戳破,只落得如此後果。

我不知那一晚他如何想,卻也隐約猜出來,那與我相關。如今後知後覺,原來結早已纏下,且随時光推移愈纏愈緊,起初尚且解得開,耽擱時候多了,便化作一繞又一繞的死結。小和尚向來虔誠,只以為萬事萬物非對即錯,非正即邪,心不再如明鏡似琉璃,苦痛之下,難免鑽入死胡同。

于是死結再難解開,随他漸深的執念化作心魔。

他要定下是非黑白。

他的虔誠怎會錯,他的佛心怎會亂,錯的是妖物,妖物亂心。

除去我,心中便得安寧自在。

将一切猜測講與僧人聽,換得他斷續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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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笑意維持:“你一心要修得正果,你以為你所堅持是正,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堅持,興許是錯。”

“我怎會錯!”

他慌亂地,施了術法,我被忽起的狂風卷至塔門,重重撞上去。腥甜血液一滴一滴自額上流下,我扶着冰冷石壁站起來,笑也漸漸不攜溫度:“心不正,修什麽正果,口口聲聲慈悲大義,其實哪有大義,你不過用正邪善惡的幌子,掩蓋住私心。”

他面上苦痛只讓我覺出快活,抹去額前血珠,我道:“殺多少妖,你也修不成佛陀身。”

僧人睜大一雙眼,眸中隐隐帶些可怖的紅:“任憑你如何說,今日,我必要将你永鎮塔下!”

“那你便來鎮。”我走近一步。

他的手指顫抖起來,手中禪杖,便也發出錫錫響聲,一陣,再一陣,似亂耳魔音。

小和尚落得如此境地确實可憐可嘆,我有些憐憫他,卻不會因這憐憫而手軟半分。

如今我妖力被封,日後,若出得塔外,我必會殺他。

什麽因果報應,我不願再管,嘗惡果便嘗惡果,我只想将糾葛理個痛快。僧人将黑白定下,于是除妖除得理得心安,如今尚且留我性命鎮在塔下,來日我若不殺他,他必會殺我。

我的命怎可交由他手。

錫錫的響聲更劇烈些,僧人閉上眼,再睜開時,已然平靜如深潭。

他念一段咒,身後那扇沉重的門已然啓開,仿佛身前有無形事物推搡,身軀皆不受控制,轉眼間,便入了空寂的塔。

石門漸漸合上,眼前漆黑,唯餘塔外僧人靜默站立。

“我會殺你。”

我望住那一道挺拔身影,一遍又一遍,印在心裏。

我會殺你,你千萬,要好好等着啊。

作者有話要說:  和尚的存在感……我發現自己不管寫什麽,炮灰受(?)的存在感都是壓不住的,這一次書生好不容易醬油了,有點高興,結果寫着寫着和尚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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